楚府經歷了上次楚家大少奶奶董青蓮一事之后, 明顯元氣大傷,開始現出破敗之景來。紫如和楚二少楚安策鋃鐺入獄,董青蓮已死, 下人也都差不多風流云散, 半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抄手游廊處, 枯藤殘葉, 隨著北風的怒號而刮起, 在空中無力的打著旋兒,看上去格外荒涼蕭索。這里隱約透著肅殺的氛圍,即使是年關將近, 周圍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著過年的一應物事,但是在這偌大的楚府, 卻是不聞一點兒年味, 處處蒼涼冷寂, 顯示出格格不入的感覺來。
楚家大少爺楚安籌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場景, 心頭不由得更加煩悶。他走進大廳,疲憊的靠在梨木雕花的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口中細不可查的微微嘆了口氣。旁邊的一個丫鬟倒甚是乖覺,見此情景立即走過來, 拎著茶壺給楚安籌倒了一杯茶。隨著那絲絲裊裊的霧氣逐漸盤旋直上, 一縷似有若無的茶香開始在這屋內漫延開來, 久久未散。
楚安籌端起茶盞, 湊到嘴邊, 剛要啟唇,忽地念及一事:“最近府上如何?”
那丫鬟一愣, 往周圍看了看,確定這邊只有自己一個人,楚安籌的的確確是在跟自己說話。于是趕緊斂了神思,稍一回想,卻還是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清楚安籌究竟想了解什么,只得小心翼翼的挑了一套說辭,開口回道:“回大少爺,府上一切安好。”
楚安籌“唔”了一聲,不知道是聽進去了沒有,于是便重新喝了一口茶水,只覺一股溫熱順著嗓子而下,游走在四肢百骸,頓時感到全身都溫暖起來。他擱下茶盞,不經意間一抬眸,正好看到一個小廝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心頭莫名的煩悶起來,于是語氣不善的道:“怎么了?這么冒失!”
那小廝走了進來,先是打了個千,這才道:“回大少爺,林小姐來訪。”
楚安籌正沒好氣兒,在腦海里隨意搜索了一番發現并無“林小姐”這號人,于是便下意識的道:“哪個林小姐?”
“楚大少真是好記性兒,這才過了多久,就把我給忘了?你妹妹和我弟弟的婚期都快到了,你居然還想不起我是誰?”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林如畫隨即施施然走了進來,面施朱粉,淺笑嫣然,口中看似用的是打趣的語氣,實則心頭頗有惱意,不過被她掩飾的極好,很難發現罷了。小蝶跟在她身后,將自己隨意打量著這四周的目光收了回來,屏聲斂息的隨行。
“原來是林小姐啊,這段時間忙昏了頭,實在是失敬失敬,”楚安籌暗中惱恨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口快問出來了,于是立即吩咐人給林如畫看茶看座,面上微露歉然之色,“我家安竺和令弟的婚事好像在年后罷,不知林小姐這時到訪,究竟有何要事?”不知為何,楚安籌一直覺得眼前這位姓林的小姐看上去不像什么善茬,眼眸里流露出來的情緒總是帶著深深的算計之意,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對,免得出了什么差錯和紕漏。要不是因為她和青城知府謝大人有過那些個關系,而且雙方弟妹即將結親,依照楚安籌以往的脾氣,早就冷眼下逐客令趕人了。
林如畫坐姿端莊,手持茶盞,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聲磕著蓋子,并未啟口就飲。她眸色流轉,看向楚安籌坐著的那個方向,不疾不徐的開口問道:“三小姐呢?怎么沒見到她人?今日前來,多有叨擾,只是想找她說說話而已。”
楚安籌見林如畫前來并未有什么大事,不由得松了口氣。他沖林如畫禮貌的點了點頭,說了一聲:“稍等片刻。”接著就把視線看向一旁的小丫鬟:“去把三小姐喊來。”
那小丫鬟應了一聲,忙忙的去了。
這里楚安籌和林如畫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些什么好,氣氛有些壓抑得窒息。他倆瞬間覺得尷尬不已,不約而同的轉移了視線,林如畫恢復了神態自若,漫不經心的看著對面墻壁上掛著的一卷畫軸。楚安籌端起茶盞,一口茶剛下肚,忽然就聽到那個小丫鬟急匆匆的返回:“大少爺,三小姐并不在房間里!”
“什……么?”楚安籌立即被茶水嗆到,吭吭哧哧的咳嗽起來。他卻也顧不得什么了,趕緊站起身來,厲聲反問道,“三小姐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忽然就不見了?再去找!”
林如畫也是心中暗驚,不動聲色的起身,目光在楚安籌和那個丫鬟臉上輪流盤旋,臉上多了一絲玩味的神色。這是什么情況?好好兒的,楚安竺怎么會忽然消失了?
“是!”那個丫鬟駭得面如土色,心頭如同擂鼓一般,半天都平靜不下來。她急忙邁開腳步,出去喊人去了。
楚安籌心急火燎,于是便親自出屋找人。忙活了老半天,派出的人回來都是一句話,說是這楚府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卻還是沒有找到人。這偌大的地方,楚安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人影。
楚安籌現在差不多已經冷靜下來,立即喊來貼身服侍楚安竺的丫鬟,向她們詢問道:“三小姐不見了,你們這幫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來報信嗎?”
那幾個丫鬟嚇得不輕,連忙跪下討饒道:“三……三小姐昨晚還在,小婢服侍她睡下,但是今早一直沒起。小婢不敢相擾,結果方才有人來喊,才壯著膽子撞開門,結果就發現三小姐不見了!”
楚安籌又喊了管家前來,他說自己方才問了門崗之人,最近的確沒見什么人楚府,更別提三小姐了。
林如畫站在一旁聽著覺得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冷眸微沉,頓了頓方道:“不可能,既然沒出門,那就一定還在里面。”
楚安籌覺得林如畫此言有理,于是便立即奔往楚安竺的房間。林如畫估摸著此事應該和自己此行目的有關,所以也連忙趕了過去,想去看看那個楚安竺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小蝶寸步不離,緊隨其后。
林如畫正走著,忽然見眼前多了一道人影,她一怔,瞬間反應過來,冷冷啟唇:“是你?”
那道邪魅狷狂的紅色身影,此時竟然有些落寞的蕭索。那人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漲的生疼。他的心,被眼前女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徹底給擊了個粉碎,再也拼湊不出原本的形狀:“你最近過得還好么?”
小蝶見此情景,忙斂了神色,自動退避一邊。
林如畫聽聞此言,冷漠的丟下兩個字,拔腿欲走:“還好。”結果還未邁出幾步,整個人又被喬宇給扯了回來。他面色上帶著酸楚的笑意,怔怔然盯著眼前這個朝思暮想的女子,微微可見的青色細微胡茬更為他添了一絲難言的滄寂之感。面對林如畫由內及外的冷漠淡然,以及隱約可見的厭惡,他雖然心像在滴血,然而面色上卻依舊未帶出,只是固執的不放手,輕聲的開口道:“他,待你如何?”語氣里透出一股說不盡的疼惜和溫柔,還有出自內心深處的惦念。
林如畫自然明曉喬宇口中的“他”指的是謝云琛,心頭像是被什么扯著一般,忽地就覺得一痛。念及謝云琛昨晚的態度,她的眸色一下子變得灰敗了,但是在她再次抬起眼眸之時,喬宇所見那里面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這冷漠讓他不由得一陣心寒,他于是便猜測道:“若是他帶你不好,我可以……”
“你可以,你可以什么?” 林如畫的聲音雖然壓得極低,到底還是一字一句清晰地鉆入了喬宇的耳朵里,“你每次都是怎么幫我的?不說別的,就說最近這一次,你自己親口說愿意去勾|引唐凌,讓她死心塌地的愛上你,好來成全我和云琛。可結果呢?唐凌愛上你了么?”
不知為何,聽了林如畫的數落,喬宇忽然覺得自己愛的好卑微,卑微到自己要去勾引所愛之人的情敵,以用來給所愛之人換來幸福。他松開了拉著林如畫胳膊的手,整個人無力的蹲了下去,眼眸中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灰。
“若是你能讓唐凌愛上你,這樣我就可以少了那個情敵,免得我一天到晚勞心勞力了,”林如畫的話語依舊不斷地響徹在喬宇耳畔,像是不會停下來一般,“可是你呢?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喬宇只覺得林如畫的聲音似乎隔得很遠,又仿佛離得很近,模模糊糊的辨不清方向。他幾乎是脫力般站起身來,慢慢地朝著下人房間那邊走去。在他年輕的臉上,絲毫不見往常的那般神采飛揚,而是代之以與其不符的呆滯感,震撼人心。
林如畫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硬下心轉過臉,匆匆而過。二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越來越遠,似乎在生命里再也無任何相交的痕跡。
風聲起,刮起一地冷寂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