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燁已經坐在書案后好長時間了, 他只是垂眸看向桌上攤開的書卷,不時地捻了狼毫在一旁寫著什么手札。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卻并不平靜, 風起云涌一刻也不消停。他并未抬頭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皇姐, 但是可以猜得出來她此刻略顯焦慮的臉色。
朝華公主見辰燁一句話也不說, 心頭稍微打起了鼓, 不知道這位皇帝弟弟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等了這老半天, 還是未等出個結果,心頭不免有些煩躁。看看窗外,天幾乎都快亮了。一絲熹微的晨光透了進來, 在地上留下了些破碎的光斑。
辰燁終于肯抬起頭來,面色陰晦不明, 喜怒難辨:“皇姐, 你若是不交出來那倆奴才, 該如何向丞相交代?”
朝華公主返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微攏了攏兩鬢的碎發, 隨即抬眸望向辰燁,開口道:“不管如何說,那倆奴才到底還是我公主府的人,我是斷斷不許他們受到任何傷害的。更何況,此事駙馬做的也有不對的地方, 不能因為我偏寵哪個, 便對哪個用刑。”
辰燁合上書卷, 眸色犀利地掃了過來:“你這些說的根本就不是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駙馬死了, 死在了你的公主府,還是被你的寵奴殺的!而且, 何丞相膝下就這么一個兒子,這樣一來,以后就無人給他養老送終。”
朝華公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為何我感覺皇上字字句句都在向著何丞相,莫不是在皇上眼中,手足至親還比不上一介外臣么!”
辰燁聞言,神情一震,不由自主的垮了臉色。但是他從小就跟這位皇姐相處融洽,所以這么一想,臉上的怒意便稍微褪了些許,沉聲道:“皇姐的寵奴,朕本不欲動。但是皇姐若能平息何丞相的怒火,朕也就不追究了。”
朝華玩弄了一下手指上戴的血色珊瑚戒指,轉眸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我們皇室可以對何丞相進行補償,賞賜許多金銀珠寶也就罷了,至于膝下無子之事,再給他過繼一個不就行了么?”說到此處,她像是想起來了什么,連忙道:“可巧,近日靖王娶親,正妃林如畫沒有一個顯赫的地位也不行。不如就讓林如畫認何丞相為父,這樣的話,也就能堵住那些攸攸之口,所有關于靖王正妃出身低微的傳言將會不攻自破。這樣一來,林如畫嫁與靖王便更加名正言順了,從而可以更好的當我們的眼線,為我們監視靖王的一舉一動。”
辰燁聽了這話,眉心一動。但是不過須臾,他就立即出聲反駁道:“但是何丞相畢竟是朝中大臣,他就此和靖王結為姻親之盟,從此豈不是壯大靖王的勢力?”
朝華公主豎起纖纖素指,在唇角邊搖了兩搖,意味不明的輕聲一笑:“無妨,皇上可以慢慢削弱何丞相的勢力,讓他逐漸喪失大權。”
“也罷,”辰燁皺眉沉思,伸出手將筆管擱在硯臺上,“這何丞相,仗著自己身居高位,便目中無人,實乃朕心腹大患,借此時機除了他倒也好。馬上朕就會下一道旨意,派人送到丞相府,點明林如畫的事和賞賜撫慰的事。”
朝華公主起身,盈盈下拜:“皇上圣明。”
辰燁也站了起來,命人將這桌上之物撤去,隨即走了出來:“下了早朝,朕該去看看梨貴人了。”
朝華公主見已經成功保下青衣和紫衣,心頭也是情不自禁的一松,于是微微一笑,欠身告辭:“那我就不打擾皇上雅興了,這便回公主府了。”
辰燁點頭:“皇姐慢走。”
卻說這么一大早,恪嬪正站在廊下,無所事事的看著貼身宮女摘采花瓣上的露水,結果忽然有人來報,說是皇上蒞臨。恪嬪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由得喜氣盈面,連忙吩咐人去準備。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恪嬪不必準備了,朕坐坐便好。”
“皇上肯來長春宮,是嬪妾的榮幸,即使只是坐坐,那一應禮數也是不可缺。”恪嬪親自扶了辰燁進殿,又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盤,為辰燁奉上上等的君山銀針。那幫宮女察言觀色,便齊刷刷的全都退了下去。
辰燁接過,抿了一口,倒也罷了,擱在一旁的桌上。一抬眼見恪嬪喜不自勝的臉,不由得一笑,便伸出手拉來她坐在自己身旁,柔聲問道:“近日過得可好?”
恪嬪一聽,眼圈兒情不自禁的一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便靠在辰燁肩頭,用上了撒嬌的語氣:“嬪妾過的一點都不好。”
辰燁聞言,不由得面色微沉,抬手拉下恪嬪的胳膊,直直望向她:“可是內務府短了什么?”
“沒有,不關內務府的事情,”恪嬪貪婪的瞅著眼前這張朝思暮想的臉,心頭微微泛酸,“皇上不來,嬪妾怎么會過得好?”
原來是這個緣故。辰燁面色稍微緩了緩,安慰道:“這段日子朕國事繁忙,疏忽了你,是朕的不是……”
話未說完,便被恪嬪掩住了唇。她那一雙妙眸盛滿了柔情,幾乎要溢開:“皇上萬萬不可這么說,折煞嬪妾了。”
辰燁見其一副楚楚可憐的媚態嬌態,不由得心動,便湊過唇,捧起那人的臉直直吻了下去。恪嬪溢出一聲破碎的低吟,不由得伸出手摟緊了辰燁的脖頸。
過了良久,二人才分開。恪嬪臉上猶顯紅暈,但見辰燁整了整衣,站起身來道:“既然來了長春宮,朕就去看一下梨貴人。”
恪嬪心頭一沉,卻也不敢拉住他的衣袖勸他別走,只得站起來下拜道:“嬪妾恭送皇上。”
辰燁隱約聽出了她話語中的酸意和醋意,卻也不點破,只是沖她笑了一笑,隨即便來到了梨貴人住居之所。這里自然不如長春宮主位恪嬪的殿室裝扮的富麗堂皇,卻也別有一種景致。素紋器具,淺色布置,讓看慣了華貴之所的辰燁,每次來都是眼前一亮。
梨兒正和唐凌商討大婚之時所必備之物,說的熱火朝天,卻見有人通報皇上來了。她倆忙止住了,起身見禮。
辰燁抬手,示意她們二人起來,隨即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唐凌幾眼。覺得這個女子面容清秀,五官柔美;看似玲瓏機巧,嬌俏可人,但是那雙眼眸中卻是蘊含著窺不分明的意味。心頭莫名一動,老二竟然想娶這個女子,那么這個女子肯定有什么后臺。他暗中派人去將唐凌的底細查了徹徹底底,幾乎把八輩祖宗都翻出來了,卻也沒見什么特別之處。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世家商人之女罷了。
唐凌見皇上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不覺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好多說。只有梨兒瞧出了些許端倪,于是便命人趕緊看座敬茶,這才稍稍緩解了這其間的詭異氛圍。
辰燁回過神來,便微微一笑開口道:“近日你便要嫁與朕的二弟,雖然是側妃,但是朕還是要在此先恭喜一聲了。”
唐凌得體大方的笑回道:“皇上厚愛,奴婢謹銘圣恩。”
見此情景,梨兒便在一旁道:“皇上,這若凌一走,嬪妾可就孤單了。雖說若凌粗粗笨笨的,人也老實,但是她這乍一離開,嬪妾還有些舍不得。”
“這有何妨,”辰燁笑執了她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從此以后,朕常來看看你,不就好了么?”
梨兒淺笑盈盈,霞飛雙靨:“皇上可要說話算數。”
辰燁從長春宮離開之時,見恪嬪倚在門邊,依依不舍的瞅著他。心神一蕩,他不由得走了過去,心疼的開口道:“你站在這風口里,凍著了怎么好?衣衫也不多披一件,真是……”說到此處,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了撫恪嬪凍得微紅的臉。心頭忽然念及一事,于是便道:“梨貴人身邊的若凌,你瞧著怎樣?”
恪嬪不知皇上為何說起這事,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是靖王娶親之事。她知曉唐凌素來“守拙”,不愿過多引人注目,于是自己便稍斂了情緒道:“嬪妾平心而論,她不過是一老實巴交的小宮女罷了,不值一提。”
“哦,朕明白了。”辰燁見恪嬪也這么說,又聯想到梨貴人素日所言,不由得對唐凌的戒心稍微少了些許。他溫柔一笑,輕輕拍了拍恪嬪的手背,隨即便離開了。恪嬪一直瞅著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