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同段季人交談時完全不同, 段季人和他們說話的時候大部分是低著頭的,也不知是為了掩藏住自己的心虛還是什么,孟竹書和他說話的時候卻是仰著頭的。
林立夏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像審問犯人一樣在警局和犯人談話, 而且這次的犯人還是個未成年人。
林立夏瞧著孟竹書那一臉無所畏懼的樣子, 忽然覺得自己比她還要緊張, 頭腦一熱就來了一句:“不要怕啊, 你千萬不要緊張啊。”
孟竹書瞥了他一眼:“不緊張。”
“我緊張……”
“哦, 你有什么問題嗎?”
“其實……就是有一些疑問罷了,”林立夏摸了一下鼻子,問道, “我想先問你,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孟竹書攤了攤手:“很簡單, 因為他們搞校園暴力。”
“只是因為這樣嗎?”林立夏挑了挑眉, “據我所知, 他們三人并不是欺凌你最多或者最重的,可為什么你偏偏選了他們三個, 并且剝下了梁希和林恩語的臉?”
孟竹書不說話了。
“OK,既然你不肯說,那么就讓我來做幾個假設,你只要聽著就好。”林立夏站了起來,慢慢地在桌子邊踱步, “首先, 是梁希和林恩語, 你偏偏選了她們兩個女生又剝去了她們的臉恐怕并不只是因為她們長得漂亮吧?畢竟長得漂亮的女孩有很多, 在這些長得漂亮的女孩子里欺負過你的恐怕也有不少。而你之所以會選她們一定是因為她們的身份特殊, 或者是做過什么特殊的事情,而那些事又是別人做不到的。”
“再有就是剝臉的那件事, 你并沒有將梁希的臉留下來而是隨手扔到了一邊,或許是因為你在剝下梁希的臉的時候不小心將她的臉劃破了,劃破了的臉就不好看了,因此你將它丟棄了。而林恩語的臉在被剝下來的時候是完整的,你不但沒有將它丟掉反而是將它保留了下來。你是要做什么呢?做一張ren pi mian ju嗎?并且是一張討人喜歡,尤其是討程遠喜歡的ren pi mian ju。”
“剛才說的是前兩起,再說說最后一起案件。你費盡心思偷了常文娟的手機將程遠約到了畫室,你殺了他卻沒有剝下他的臉皮,這是為什么?難道僅僅是因為程遠是男的嗎?還是說你帶了什么別的情感?”
孟竹書的臉色微微一變。
林立夏走到她身旁,拍了一下孟竹書的肩:“你喜歡程遠是不是?”
孟竹書抬頭看向了林立夏,眼睛里帶了一絲異樣的光彩。
“程遠那些小女朋友知道了你的心思,所以她們不但欺凌你,還用這件事情來侮辱你,因此你對她們懷恨在心,想要殺了她們對不對?而你剝下她們的臉并不是因為她們有多好看,而是因為你覺得程遠會喜歡這樣的臉。”
“至于第三起案件,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是你對程遠表白,結果他不單拒絕了你還言語辱罵你,你一氣之下就殺了他是不是?”
孟竹書怔怔地張了張口,爾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都說完了,我就不必說了吧?”
孟竹書笑得很大聲,也很開心,開心到眼淚都出來了,林立夏看著她這幅樣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他又坐了下來,說道:“其實……你并不一定要用殺人這么偏激的方式的,解決事情的途徑有很多不是么?”
“你不懂,你不懂,”孟竹書搖了搖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卡西莫多身邊有格蘭瓜爾,有乞丐們,甚至有不愛他但是給了他希望的埃斯梅拉達,可是我身邊有什么呢?他們全是那些惡毒的民眾,他們是弗比斯,是克洛德。”
“你站在城樓里看熱鬧當然不腰疼,可我,我們不一樣!我們是被推舉出來綁在柱子上供人參觀的卡西莫多,人們可以嘲笑我們辱罵我們或者拿爛菜葉砸我們,我們要忍受侮辱忍受疼痛忍受干渴,可是不會有人給我們遞一抔水,因為現實中根本不存在埃斯梅拉達。我們最終喝下的,只能是自己的淚水。”
孟竹書說得有些道理,也很能打動人,可林立夏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想一想,如果每一起校園暴力都要以殺人來解決的話,那這個社會不是更加亂套了?
林立夏嘆了口氣:“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先生’是什么人?”
孟竹書抬眼看向林立夏的時候,林立夏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愕,很快地,孟竹書便低下了頭,問道:“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那天我們去解救常文娟的時候,聽到你在和一個人打電話。我之前就奇怪,怎么憑借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就可以那么輕而易舉地殺三個人,還能精確地割開他們的大動脈,剝下他們的整張臉皮。后來聽到你的那通電話之后我就知道了,你還有個幫手是不是?而那個幫手就是你們通話里的那個‘先生’派來的吧?”
孟竹書皺了皺眉:“你問這個要做什么?”
林立夏微微一笑:“想了解一下罷了。”
可事實上,他并不只是想了解一下。從唐榆的那件事情開始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了,唐榆身為一個沒文憑的文盲,哪里來的那么多主意,又是從什么地方了解到的江戶川亂步的《蟲》?畢竟《蟲》這一篇文在亂步的所有文里并不算特別有名的,唐榆即使要看亂步的文恐怕也不會特意去看這篇,更何況唐榆家里一本書也沒有。
再來就是何景他們的那起事件,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么幾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會有那么多的心思和主意可以殺死大人,并且那些孩子也隱約透露出一個消息——有人和他們說了什么,或者有人教了他們該怎么殺人。
后來霍戈又給他們消息,說鄧英在綁架尹成熙的時候曾無疑中透露出有人告訴他該如何報復孔巧進,這個人又是誰?
林立夏可不覺得這是什么巧合,他總覺得這些人,包括教唆孟竹書的就是同一個人。
孟竹書搖了搖頭:“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先生是什么人,不管怎么說,他都幫助我殺了我最討厭的人,我為什么要背叛他?”
“可你也要為此而坐牢啊,你確實是未成年沒錯,可這不代表著你就要免去刑事責任。況且,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他們知道你因殺人而坐牢會是什么感受?”
孟竹書撇了撇嘴:“他們早就不管我了。”
林立夏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他揉了揉太陽穴,又對孟竹書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先生或許不止是你一個人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會隱瞞他的身份,是因為他幫助了你,他不單改變了你的思想,還替你除去你最討厭的人是不是?”
孟竹書點了點頭:“是。”
“可如果他并不只是這么對你呢?又或者說,他只是想利用你呢?”
孟竹書聽了這話,非但沒生氣,反倒是嘲諷地笑了笑:“像我這樣的人,居然還有點利用價值,看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
林立夏覺得頭更疼了。
“簡先生,時間到了。”就在此時,審訊室內的音響響了起來。林立夏覺得,大約今天是掏不出什么話了,便打算先行離去,過一段時間再過來。若是從孟竹書這邊套不出話,他就去問問前幾個犯人。
“再見。”林立夏對孟竹書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便要離去。
就在林立夏就要出門的時候,孟竹書突然開口:“其實,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和他還挺像的。”
林立夏回過頭,茫然地問:“什么?”
“沒什么,”孟竹書笑了笑,“再見。”
秦空青覺得自己現在肥腸藍瘦。
明明只是和霍戈相對無言大眼瞪小眼了十幾分鐘,可他卻覺得好像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一樣。
而且自個兒旁邊還站著一個不知道為什么站在這里不動還看起來很膽小的小白臉。
對了,這個小白臉叫啥來著,明明見過幾次面了可是一直沒記住。
此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林立夏走了進來。
起初,秦空青看見林立夏來了還挺開心的,心里想著終于不用和死直男還有小白臉共處一室了,可是當他看見林立夏那慘白得有些不對勁的臉色的時候,那種開心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他起身走到林立夏身旁,關切地問:“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沒事。”林立夏擺了擺手,笑得很是勉強。
“不對你肯定有事。”秦空青抓住了林立夏的手,又撫上他的臉頰,捧著他的臉,問道,“到底發生什么了?”
林立夏抬眸,眼中蘊含的情緒十分復雜,像是傷心,又像是驚訝過后濃重的失落。
“算了算了,不愿說我們就回去吧。”秦空青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先和林立夏回家,再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秦空青一只腳剛剛邁出辦公室的門,他便聽見后面霍戈叫了他一聲。
“秦空青,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