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楊雁回的親事,人人都道是楊家的姑娘高嫁了。楊家雖然收入日漸豐盈,要跟穆家比,其實也不盡然就真算個富足的人家。穆知縣已是做
了兩任地方父母官,家中也是頗有積蓄。這年頭,便是不怎樣貪的父母官,一任下來,也可以積得數千銀子,何況還是兩任,且每一任都是肥
缺。
楊家的浴堂、魚塘,生意雖然甚好,尤其那浴堂,人人都道是日進斗金。可真要積攢夠萬兩銀子,且需要再等幾年哩。
身家是比不上人家了。家世也比不得。可這穆家放著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去為幼子求親,這么些年來,偏偏就挑中了個小小的楊家。
人皆道,那楊姑娘美啊,這女人最值錢的就是一張臉啊。
又有人道,楊姑娘自稱與蕭夫人關系親密,不知是真是假啊。
說來說去,大家有一個觀點還是一致的————楊家的女兒要高嫁。
總之,青梅村的村民都覺得這是一件稀罕事。一個小小的村姑,竟能和進士出身的知縣家的公子定親。他們青梅村近幾十年來,還沒有誰家姑
娘攀上這樣好的親事。
只有楊雁回很氣惱,一會一遍的跟母親怨念,為何哥哥不曾說親,就要先給最小的妹妹定下人家?
閔氏說道:“哥哥們要考功名好呀。你那日說得很有道理,娘看他二人童子試成績皆不錯,便想著,不若再等等。趁著他兩個年小,先讓他兩
個考兩回鄉試再說。”
楊雁回笑道:“何須兩回?一回便能考中。只怕大哥還要考個解元回來哩。”
閔氏聽了甚是高興。
楊雁回又趁機道:“娘,以后女兒就是解元的妹子了,為何要把女兒配給個白丁?”
閔氏道:“怎么就是白丁了?人家穆公子難道不會武舉出身不成?”
楊雁回道:“那也是個武夫。”
閔氏狐疑的看了兩眼女兒。好端端的知縣公子,叫她說得條件這么差,還嫌棄人家是武夫!閔氏道:“你該不會……真中意那季少棠?”
楊雁回覺得自己好冤枉,季少棠其實也挺冤枉。她道:“定是秋吟以前對著娘瞎說。”
閔氏道:“倒不是秋吟說的,是小鶯說的。”
楊雁回瞅了一眼賣侄女賣的十分順口的閔氏,道:“娘,女兒心里真沒人。娘為何還要自作主張應了穆家呢?趁著還沒過文定,娘不如推了吧
?”
閔氏頓覺女兒的婚事,自己做主做對了。這穆家門第不錯,你穆公子為人也還好,這樣的人家女兒都要推了,這不是胡鬧嗎?她道:“定了才
好,從今往后,你已是名花有主了,任誰也別想隨意打你主意了。快別再說退親的事了,傳到穆親家耳朵里不好。小小的閨女,往后也不許再
隨意置喙自己親事!”
楊雁回知道纏磨母親是不行的了,還是要另想主意才好,只得怏怏不樂的走開了。
楊鴻楊鶴自書院回來后,也是雙雙恭喜了妹妹一番。
楊雁回問他兩個,怎么才三五日工夫,便回來了。
兩個人竟道,花浴堂的湯工去小潭山推溫泉水時,有個湯工受了閔氏的令,特地繞道云天書院,告知他兩個妹妹大喜。兄弟兩個便尋了理由,
告假回來了。
楊雁回已是急得要哭了,扯著大哥袖子哀求道:“大哥,你幫我想個妥當的法子,推了這親事吧?”
楊鴻奇問為何,楊雁回除了咬死了自己不喜歡穆振朝,便再無二話了。楊鴻好笑道:“天底下有幾個男女成親前,知道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你
就是被家里人慣壞了。”
楊雁回氣得扭著身子道:“大哥不疼雁回了,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楊鴻忙道:“雁回,你聽大哥說。那親事,娘已是應下了。平白無故的,怎能推了?這樣的親事都往外推,你可想好了,往后還有什么樣的人
家敢來咱們家提親呢?你這是發得什么瘋?你好好想想大哥的話,再仔細想想,這門親事可是能隨意推得的?”
楊雁回心知大哥也指望不上了,便只好又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了。
她其實仔細想過了。若真推了穆振朝,往后的親事,指不定是什么樣呢。她這么一直等啊等,萬一就是等不到俞謹白呢?
為了一個沒見過幾面的男人,便平白耽誤了青春,值得
可是想來想去都是白想。她只要一想起跟她定親的是別人,便十分受不了。推了以后,再沒好親事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不打算嫁的啊。誰知道為何會意外殺出個俞謹白,如此讓她牽腸掛肚。
楊雁回正在房間里獨自別扭著,楊鶴卻又來敲門:“雁回,姨媽來了,快出來見長輩。”
楊雁回只得不情不愿的挪出來,出去見崔姨媽。
崔姨媽面上掩不住的氣憤,卻仍是勉力笑著,直說雁回都要定親了,成了大人了。
楊雁回道:“姨媽莫不是特地來取笑我的?”
崔姨媽道:“這孩子,看你說的,姨媽是聽說你定親了,特地來恭喜你的。”
楊雁回并不愛聽家里人為了她的親事羅唣個不休,又問道:“我怎地瞧著姨媽臉上全無喜色?是不是秦家有誰欺負姨媽了?我猜定是那蘇姨娘。如今除了她,秦家可沒人敢惹姨媽。總不至于老太太院子里的人,這會子要欺負姨媽吧?”
崔姨媽道:“這回可真不是蘇姨娘,秦家的事,我也不愿對著你們說的,亂糟糟的,知道了又有什么好處不成。”
楊雁回反倒越發好奇了:“姨媽這話說得,聽來定然是有人惹了姨媽生氣了。既不是那蘇姨娘,還能是誰?莫不是秦太太與姨媽翻臉了吧?”當初謀害葛氏的胎兒,綠萍也有份。秦太太和綠萍之間,本應當是有仇的。既能為著對付蘇姨娘結成一條線,也能為了別的事而翻臉。
崔姨媽本不愿說,但她今日面上實難瞞住人,閔氏也頗為擔憂,不由催問了幾句。崔姨媽只得道:“我是被那秦侍郎給氣著了。連自己親生女兒讓人謀害了,竟也能裝作沒有這回事。”
楊雁回更聽不懂了,問道:“誰敢謀害秦侍郎的兒女?莫不是秦太太那個女兒被蘇姨娘下黑手了吧?”
崔姨媽道:“她倒是想下黑手,太太也得給她機會。我說的,是原來亡故的大小姐秦莞。”
一聽事關秦莞,楊雁回更是驚奇:“我早聽綠萍姐說過,那蘇姨娘加害過秦大小姐。莫不是還能加害第二回不成?秦大小姐早已是入土了的。”
姨媽道:“虧得大小姐早早亡故了,若是活著,還不得讓自己老子再氣死一回呢。
崔姨媽哭哭啼啼道出實情。
原來秦太太并未從蘇姨娘謀害她人腹中骨肉下手對付蘇姨娘,反倒是走了另一條路————幫秦莞伸冤。
這條路雖不好走,倒也不難走。于扳倒蘇慧男而言,這條路可算是捷徑了。
秦太太想辦法找到了那個自從吳鳳樓死后,生意每況愈下,如今已不知道淪落到什么旮旯角里的戲班子。
她想法子暗中接濟戲班的人,讓他們還能安穩留在京中。戲班再次熬到機會降臨,得以在會芳樓再次唱戲。
秦太太又尋了機會,攛掇秦明杰去戲園子里看戲。她們夫妻兩個包個房間獨自聽戲,也費不了幾個錢。
秦明杰原本應了,到了會芳樓,發現是那個戲班子,死活聽不下去,便要走。秦太太又怎么會叫他走?溫存小意的哄著,幾杯酒再灌入肚里,
秦明杰對著妻子守了兩年多的秘密,終于還是開口了:“容容,往后不要再去華庭軒了。那里……死過人。”
葛倩容道:“老爺說得什么話。莞姐兒是個好孩子,不會傷了我的。”
秦明杰卻道:“偷人的女孩兒,能是什么好孩子?這戲,我是不聽了,我勸夫人也莫要再聽了。當初就是這個戲班的臺柱子,叫吳鳳樓的。害
了我女兒呀。也害苦了我們秦家。那次的事,若是走漏了一點風聲,秦家的名聲便要爛到底了。夫人莫怪為夫不肯早早告訴你。”
葛倩容仍是道:“我不信。”
她執意不肯走,反而借著讓人近前回話,她要重重打賞的理由,將戲班中的人一個個喚來,一個個的對質。當日戲班在秦家做了些什么,往日
吳鳳樓又做了些什么,回得一清二楚。
原來那吳鳳樓曾經迷戀一個娼婦,一心撲在那娼婦身上,還為那女人弄得傾家蕩產。那娼婦騙盡了吳鳳樓的錢財,卻又不愿跟一個戲子好,卷
了細軟跟隨自己另一個舊情人跑了。吳鳳樓頓覺心灰意冷。偏巧此時吳鳳樓的師父一病不起,每日里求醫問診,頗耗費銀子。吳鳳樓四處籌措
無著時,不知怎地,有一日,忽然有錢了。他不但拿了錢財出來給師父治病,還留下許多銀錢給師父傍身。戲班里的人皆奇怪他從何處得來的
錢財,吳鳳樓卻是自己也說不清。沒想到,吳鳳樓的師父得了錢財治病,仍是沒有治好那病,還是去了。吳鳳樓更加消沉,有一日,竟然吊死
了。
葛倩容問了好幾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說辭。至于那日吳鳳樓身上可有什么玉佩掉了,眾人都是異口同聲說沒有。葛倩容又問,吳鳳樓可曾因為那個娼婦走了,便因傷心失望,轉而去魅惑別的良家女。眾人更是異口同聲說,此事斷是沒有的。因為那吳鳳樓后來再未碰過女人了,倒是碰過幾次男人。
事情明擺著的,有人因知道吳鳳樓常走秦家,便利用他設了套,坑害秦家小姐。當初只要秦明杰肯仔細查一查此事,便能查出蛛絲馬跡來。
葛倩容正待要繼續問下去,卻被秦明杰打斷道:“別再問了,讓他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