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大這一年這趕上教學評估, 為了使大學生活更有看頭,學校三不五時的就要搞搞活動。美名其曰,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zhì)。比如, 姚冰他們屬于理科, 就要常常給他們舉行文科性的講座活動, 讓他們文理結(jié)合, 成為綜合性人才。
姚冰系里這周受到學校的關(guān)懷, 要求他們?nèi)ヂ牃v史方面的講座。請來的倒是全國著名教授,可惜講給他們這群理科生聽,無異于對牛彈琴。班里一男生笑談:老子自從進了理科殿堂, 歷史人物就知道牛頓和帕斯卡,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知道知道其他名人, 實屬不易!
講座時間定在早上八點。好不容易等來個周末, 卻還要早起, 搞得班里學生叫苦連連。到報告廳時已經(jīng)七點五十。報告廳從第五排開始就密密麻麻坐滿了學生,只留下前幾排的作為空空蕩蕩的乏人問津, 仔細想想,這也算是一種整齊劃一。
姚冰伸長脖子瞇著眼睛往后看,倒數(shù)第二排,蘇葉舉了舉胳膊示意,叫她:“姚冰, 這兒!”
自從上了大學, 他們一直這樣。蘇葉早起占座, 然后兩人一起上課, 下課, 自習有時也會一起吃午飯,晚飯。他們做了這么久的同學, 同桌,這種事情對兩人來說,似乎再正常不過。
報告廳的座位類似于階梯教室,一排坐了十幾個學生,姚冰邊側(cè)身往里走,邊對讓路的同學說謝謝,好不容易走到,一屁股坐下,抱怨道:“這位置可真正點!”
蘇葉聳肩:“沒辦法,你說要占后兩排,我來的時候,后兩排只剩下正點的位置。”
姚冰嘆氣,感嘆系里學生的這種早起努力的積極態(tài)度。老師們見到了或許會很“欣慰”。
講座進行到一半,已經(jīng)有學生昏昏欲睡,蘇葉小聲問姚冰:“聽完講座去哪?”
“先去吃飯,然后去網(wǎng)吧。”
蘇葉聽她要去網(wǎng)吧,到底還是有些心虛,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你去網(wǎng)吧能干什么?除了看韓劇,就是看小說,浪費那網(wǎng)費。”
“誰說我看韓劇看小說?我今兒有事兒,得去玩游戲。”
游戲兩字一出口,蘇葉就愣了,半天,問:“你游戲還能玩呢?”他剛盜了姚冰游戲號的第二天,姚冰就跟他嘮叨過,說自己的號碼被盜了,玩不成游戲,這會兒怎么又玩上了?
姚冰這段時間正玩游戲玩的入迷,禁不住炫耀:“我這回又申請了一個號碼,上次練得不是五靈師嗎?這回我玩刀啦!升級忒快,這才幾天功夫呢,就趕上我之前那個號的級數(shù)啦!”
蘇葉只覺得朗朗晴空下,一道天雷劈到直刷刷的自己身上去了。偏偏姚冰還在接著說:“上回都跟人家說好了要一起升級的,結(jié)果我半道莫名其妙的跑了,太對不起他了,所以這回我特意去練了這個職業(yè),有困難我就沖前面去!怎么樣?姐妹講道義吧?!”
蘇葉被劈的暈頭轉(zhuǎn)向,但還是賊心不死,顫抖著問了句:“你說這個人……呃,是……?”
“我游戲里的男人!”
蘇葉晃了晃,覺得眼前摸黑兒!
講座一聽就聽到中午,姚冰和蘇葉走出報告廳,看了下表,已經(jīng)十一點。
“去吃飯?”蘇葉問。心想吃完飯,再想辦法托姚冰去自習,雖然大一沒什么可學的,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姚冰去網(wǎng)吧跟別人“私會”!
報告廳離北區(qū)食堂很近,于是兩人難得的去北區(qū)食堂吃正宗的山西口味刀削面。
蘇葉去排隊買飯,姚冰剛找了地方坐下,電話就響,拿起來一看,竟是同寢室的程詩:“姚冰,講座聽完了么?”
姚冰寢室四個人,除了程詩是學金融,剩下兩個學的土木工程,外地學生,周末回不了家,她一大早爬起來的時候,另外三個正睡得香甜,聽程詩這話,估計這仨人是剛起來。“北區(qū)食堂吃面呢,怎么,要帶飯?”
程詩“啊”了一聲,明顯很驚訝,“怎么吃這么早?我們還想著一會兒讓你來蹭飯呢。”
姚冰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挑面條,笑問:“有這等好事兒?你們仨誰要做冤大頭啊?”
程詩也跟著笑,南方小姑娘連笑起來的聲音都帶著一種軟綿綿的溫柔:“你說三姐夫冤大頭,等下老三跟你急。”
大學寢室都有這種排行,只不過姚冰這名次排的很不地道。不僅跟某些弱智群體息息相關(guān),還跟清朝那位倒霉蛋太子沾親帶故,說出來實在讓她郁悶。所以姚冰曾經(jīng)明令禁止大家在公共場合呼她“輩分”
程詩那邊又說:“難得你周末不回家,老三不一直欠咱們一頓飯么?今兒個讓她男人還。我們正準備往那走呢。校外那家新開的韓國料理,你什么時候能來啊?”
大學寢室的另一項規(guī)則,室友的男朋友都要請客吃飯,是為見面禮。前段時間因為考試忙碌,姚冰又每逢周末必定回家,所以這飯一直欠著沒吃。
姚冰看了眼蘇葉,正碰上蘇葉詢問的眼光:“我都已經(jīng)吃上了,要不你們先去,我一會兒再過去。”
程詩應(yīng)了聲“好”,又催促她動作快點兒,掛了電話。
“你們寢室有事兒?”蘇葉見姚冰說完話問。
“嗯。一個室友的男朋友請客吃飯。嗯,就是土木系的那個小姑娘,你見過的。”
男生寢室向來是反過來的規(guī)矩,于是蘇葉不明就里的問:“為什么啊?”
“見面禮唄。”姚冰含糊不清道。
“就她那金融系的男朋友?”
“嗯。”
蘇葉突然為這男人喊冤:“我在你們寢室樓下都碰見他倆好多次了,十一那會兒下大雨,你們不還勒索人家給你們寢室打熱水么,這都見了多少面了,還見面禮呢?”
姚冰白他一眼:“十一那會兒他倆還沒在一起呢!那時候是考驗階段。嗯,之后通過了,但大家沒正規(guī)的在一起吃頓飯,叫什么見面呀?”她覺得蘇葉有點兒反常,莫名其妙的看他:“又沒勒索你,你操什么心啊?”
她當然不能明白蘇葉的心思,蘇葉心里著急,一邊想好好一個下午,就這么被一頓沒用的飯給攪了,一邊又心酸的感嘆,人家這也算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瞅瞅自己,姚冰自從上了大學,連壺水都沒讓他給打過。大學生談戀愛,其實就那么些事兒,無外乎幫女朋友打水,買飯,請吃飯。可他到現(xiàn)在一樣都沒正大光明的實現(xiàn)過。
蘇葉借口去校外買東西,一路把姚冰送到目的地。程詩他們坐在靠窗邊的位置,看樣子是正在點菜,一抬頭見到她,忙跟她招手示意。
姚冰走進去,聽到老三林雙問她:“剛才跟你來的是不是蘇葉?怎么不叫他一起進來啊?”
姚冰走過去坐下,擠眉弄眼的:“哪能讓妹夫破費呀!”
老三這位男朋友叫鄭海洋,據(jù)小道消息傳播,是他家里的人為了紀念鄭和,所以起了個跟鄭和沾親帶故的名字,不過叫海洋的人果然寬廣,鄭海洋對姚冰說:“沒事兒。多一個人不過多雙筷子!人多還熱鬧!”聽聽人家這話說的,多輕描淡寫,多敞亮啊!
姚冰暗地里撇嘴,心里鄙視蘇葉,沒用他請客呢,就這么大驚小怪,等真用他……想到這兒,不禁猛然一驚!管他到時候怎樣,跟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飯桌上的氣氛自然活躍,姚冰眼看著那一對情侶濃情蜜意,她們這群人又在一邊湊熱鬧,說笑話。偶然間聽到鄭海洋說:“老婆蓋房子我算賬!”禁不住一陣噴笑,笑過之后,又覺得心里一陣悵然,不無艷羨。
飯至酣時,林雙對姚冰拋媚眼:“姚冰呀,蘇葉啥時候請我們吃飯?”
姚冰該是中午吃多了,反應(yīng)比平時慢了半拍,不明所以的問:“為什么要請你們吃飯?”
寢室老大是東北姑娘,忒爽快,向來明里來,明里去:“就你倆那樣,整天湊一起,還青梅竹馬的,學什么無聊人搞萬里長征?!”
程詩跟著說:“姚冰你自己說吧,你倆除了個名分,還差什么呀?上課,下課,吃飯,自習,該做的不都做了?”
江南小姑娘這最后一句話,把姚冰嚇得一哆嗦。這這……太有歧義了!
姚冰默不作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蘇葉不是自己男朋友,這樣的話她從開學起就說過無數(shù)遍,說到后來連自己都煩了。心想隨你們自己瞎琢磨去吧,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如今想來,果然當局者迷。她在幾年前就明確的拒絕過蘇葉,卻沒有想過,幾年后,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竟然發(fā)展的這樣……曖昧不清。
下午吃過飯,姚冰沒去網(wǎng)吧,回寢室躺床上自我反省,在睡夢里反省了一下午,迷迷糊糊接到電話,正是蘇葉:“睡覺呢?醒了沒?”他下午出門,正好遇到程詩,告訴他姚冰在寢室睡覺,所以一直沒打擾她。
姚冰“嗯”了聲,問:“有事兒么?”
“晚上去自習么?”理科的學生上自習再平常不過,跟學中文的霍焱炎比,姚冰這專業(yè)簡直就是做牛做馬,而霍焱炎卻輕松的令人發(fā)指。姚冰平時是跟蘇葉一起自習的,可突然想到下午還沒反省完的事情,姚冰思索了下,說:“今天不去了,懶得動。”
蘇葉倒沒覺得怎么樣,畢竟姚冰對學習是個什么態(tài)度,這么多年,沒有人比他明白她。
姚冰掛了電話,繼續(xù)在床上反省,以后……該怎么確定與蘇葉間的界限,怎樣……才能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要這樣不清不楚。
想了半天,姚冰撓頭,似乎這么多年,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辦法界限分明。以蘇葉的那種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她,不會這樣為自己付出這么多,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可是自己對他呢。姚冰心里莫名的一跳,她似乎分不清對于蘇葉,內(nèi)心深處,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她只是習慣了身邊有蘇葉這樣的人,習慣了蘇葉對自己好,習慣了在有些時候,莫名的去依賴蘇葉,這樣想來,似乎是她自私了些。
去水房洗臉時,正遇上隔壁寢室的自班同學,看到她問:“姚冰,你論文寫了么?”
姚冰一驚,問:“什么論文?”
“馬哲的論文啊。明天收的那個。我都愁死了。還不讓去網(wǎng)上當,讓不讓人活啊。”對方唉聲嘆氣了一陣,還是督促她,“看你這樣是沒寫,千萬別忘了啊,占期末成績的。”
她這才想起,明天的馬哲課上要交論文。好在資料已經(jīng)找好,剩下的自己編排成文就行。回寢室又匆匆換上衣服,拿起書本朝圖書館自習室趕。
她平日自習很少來這兒,大多和蘇葉在理科樓的自習室自習,今天想到蘇葉找過她,已經(jīng)說了不去,這時候一旦去自習室看到蘇葉,難免尷尬,所以干脆繞遠路去圖書館。
圖書館的自習室向來人滿為患,姚冰挨個兒自習室找了兩圈,也沒找到座位,沒辦法只能去走廊上的公共自習桌走。走廊上的桌子也大多被人占著,最可惡的是一對對小情侶,占了自習的桌子不學習,反而湊一起談情說愛,姚冰恨得牙癢癢,想甜蜜去哪不行,偏偏跑這兒浪費有限資源。
正準備任命的打算撤離這地方,突然聽到有人叫她:“姚冰!”
回頭一看,姚冰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是蘇葉!
姚冰磨蹭著走過去,陪著笑臉問:“真巧哈,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蘇葉臉色不太好,直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指指旁邊空下來的位子:“來自習?坐吧,這兒沒人。”
一張桌子坐了四個人,姚冰拿著找好的材料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稿紙上寫了個題目后,再寫不下去別的東西。她心里亂得不行,偏偏對面一對小情侶總在不停竊竊私語,攪的她更加心煩,頻頻抬頭看對面兩人,希望注意影響,結(jié)果換來的是兩人愈演愈烈,直接雙雙臉對臉的趴桌子上嬉笑了。姚冰毫不掩飾的翻白眼,把紙書本翻的嘩啦嘩啦響,可惜人家正濃情蜜意,把周圍人都當陪襯的風景了。
最后還是蘇葉實在看不下去,輕聲問她:“換個地方?”
姚冰巴不得早點離開,站起來收拾東西往外走,走前不忘瞪一眼那兩人。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十一月的天氣,夜晚的空氣有種獨特的清爽味道。姚冰想到現(xiàn)在時間也不早,精雕細琢是不行了,干脆回寢室糊弄上算了,于是跟蘇葉說要回寢室。蘇葉點頭說好,但走的并不快,似乎是故意拖慢腳步,姚冰沒法,只得隨著他“漫步”。
直覺感到蘇葉是要“發(fā)表演說”,果然快到寢室樓下,蘇葉指著她們樓下的南區(qū)操場:“進去轉(zhuǎn)轉(zhuǎn)?”也沒等她說話,帶頭進了操場大門。
操場上別的特色沒有,唯有暈黃的燈光下,圍著塑膠跑道一圈圈漫步的情侶,姚冰以前從不來這兒,因為學中文的霍焱炎說,一進大門,就能驚起一灘“鷗鷺”。
兩人默不作聲的繞了一圈,姚冰漫不經(jīng)心的低頭數(shù)步子。
“姚冰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喜歡你?”
姚冰一驚,猛地抬頭,蘇葉背對著路燈站著,微微低頭看她,身后是暈黃的燈光,將他周身襯出一片朦朧的影,這樣的光景,讓她看不清蘇葉輪廓分明的臉,明明是看慣了七年的面孔,姚冰卻有一種錯覺,仿佛她從沒有認認真真的看過蘇葉,沒有認認真真的思考過,蘇葉,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憑空生出一種沖動,想伸手去觸摸蘇葉的臉,仿佛這樣,才能看清蘇葉。
蘇葉嘆氣:“我猜你是覺得我以前跟你說的話都是玩笑。”
短短一句話,卻是浸含了七年的苦澀。
姚冰仍然不語,不是含羞,不是矜持,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樣的談話,似乎成了蘇葉一人的自問自答。
若是換了他人,或許會認為對方的沉默根本就是敷衍,是拒絕。之后心灰意冷,決絕放棄,另覓佳人。可是蘇葉不同,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曾經(jīng)七年的朝夕相處,使蘇葉研究姚冰太久,了解姚冰太深。
想到七年這樣久遠深邃的數(shù)字,蘇葉忽而一臉輕松,笑道,“姚冰你看,今年是我們相識第八年的初始,若是從相識那開始戀愛,如今我們已經(jīng)過了情人間最難熬得七年之癢。”
這么句沒頭沒尾的話,配上蘇葉孩子氣的表情,看的姚冰想笑。
“蘇葉……”姚冰斟酌著開口:“從到了這個學校,所有認識我們又不了解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可恨我今天才真正認識到,我們之間的每一舉動,真的像極戀愛中人。我今天想了一下午,想我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同學,朋友,青梅竹馬,還是他們眼中的戀人。我想到睡著,依舊沒有辦法將我們的關(guān)系有所界定。我之前很討厭一個詞語叫‘曖昧’,總是想愛了就是愛了,若是不愛,那不如瀟瀟灑灑說再見,然后各覓良人,兩情相悅。何苦拖拖拉拉,不清不楚?可是如今,我卻在做著曾經(jīng)最不屑的事情。”
蘇葉沒有插話,靜靜的認真的聽姚冰接著說:“我以為我會不屑,會唾棄自己優(yōu)柔寡斷,可是這種感覺卻全然不存在,我所能想到的只是,如果有一天沒有你在我身邊,沒有人在晚自習后陪著我走夜路,沒有人在我生病時打電話問候,沒有人在冬季里遞來手套幫我拎書本,沒有人在下課后給我打熱水,沒有人早起去教室替我占座位,如果終有一天,沒有人再來替我做這些,那我該怎么辦?我還能不能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新生活?”
姚冰低下頭,微微避開蘇葉閃亮的如星矢的目光,繼續(xù)說:“我向來不信一見鐘情,也并非認為日久必然生情,我總認為,兩個人在一起,若是有了塵緣,自然會走到一起。所以我不去想怎樣愛上一個人,而是想,在我生命中的這個人,我能不能……輕易的說放下。”
深深地吸口氣,再抬起頭時,姚冰眼中一片清明,似乎是一時之間,如老僧般將生命參透,“蘇葉,我想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能輕易將你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