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軍山東軍區(qū)參謀長、濱海軍區(qū)司令員陳士榘、正同政委符竹庭、山東軍區(qū)統(tǒng)戰(zhàn)部長谷牧、地下黨首長於榮光等人在司令部說著話,朱瑞手下的那個參謀跑了進來,他向二位首長敬禮道:“幾位首長,我們剛纔準備打一下一個掃蕩我們的敵人,可是又怕敵人有什麼陰謀詭計,只好放棄了??墒恰?
“可是什麼?”陳幹榘笑容滿面地,“是不是怕後院起火呀?我們正在說著這個事吶,你們竟也派來了同志。好,真是太好了!”
“這個……”朱瑞手下的參謀說著。
“英雄所見略同!爲此,我們什麼都不怕!我們把我們剛剛起立不久的濱海第五武工大隊中的骨幹力量給你們調去,讓他們幫你們一下好嘛?”符竹庭說道。
參謀不由脫口而出:“宋隊長!”
“到!”宋繼柳在門外應著。
“?。≌f曹操曹操到,贛榆的這個地方就是怪,說誰到誰就到!”符竹庭笑著說。
“哈哈……”
宋繼柳笑逐顏開地進來,向陳幹榘和符竹庭打了一個立正:“幾位首長有什麼好笑的,是不是又打了大勝仗了?”
“又讓你們開大葷了,你們有什麼想法?”陳士榘說道。
符竹庭笑著說:“朱書記那邊來人請我支援一下,他們認爲我們只要派出一支小隊人馬到井出師團的一個旅的後面來那麼一下子……”
宋繼柳聽完符竹庭政委的話,又一個立正:“原來首長要我們去摸敵人的老窩呀?這是我老宋的長項,保證完成任務!”
宋繼柳帶著徐允奪、皮永新、吳廣善、中口、中口嫂等同志,在中共山東膠州地下***人於榮光的親自陪同下,來到了戒備森嚴的小鬼子井出手下的一個旅團司令部外圍的小道上。敵人的這個指揮部井然有序,崗哨林立,巡邏隊不停地走動著。
宋繼柳他們正趴在一個叢林的高堆邊,他們交頭接耳地小聲說著話,雙眼還在不時地向敵人的窩點掃著。宋繼柳向中口看了一下說:“中口老弟,我們此次的行動主要是一個智取的‘智’字,請就這個問題發(fā)表一下你的看法?”
中口說道:“你看這樣好不好?讓你的弟妹和知子兩個化裝成日本軍妓,我們……”
“不行!我反對用我們的好朋友們、日本反戰(zhàn)成員冒險!”於榮光大手一擺地小聲反對著。
宋繼柳聽到這裡也感到不是那麼回事,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在認真地聽著。
“不讓我們兩個日本反戰(zhàn)女成員出馬,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中口緊緊地追問道。
“這個……”於榮光張口結舌,“反正不能讓我們中國人民的好朋友、日本反戰(zhàn)成員自己去冒險,特別是婦女同志!”
宋繼柳一舉手揮若定地說:“好了!這個問題回去再討論,現(xiàn)立馬回去!”
過了一會兒。隊伍在沭河岸邊的一片槐林中停下來。
朱瑞走進槐樹林,站在一棵大樹下。只見他的身子挺得筆管條直,兩個大拇指頭掛在腰問的寬皮帶上,顯得有點輕鬆。他那一副堅毅的眼光,在這個同志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又忽地飛到另一個同志的臉上去了。
眼下,平素都美不夠的同志們,大都悶悶不樂。他們不吭聲,不看首長,相互之間也不交換眼色,人人都低著頭,默默無語。
有的,背靠樹幹,槍貼前胸,耷拉著腦瓜子,氣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嘴噘得能拴住一匹大叫驢,有的,急得用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裳,彷彿他心裡正憋得難受,要放開嗓子大喊幾聲才痛快,有的,臉漲得通紅,發(fā)紫,好象他隨時準備要跟人打架似的;有的,身子歪在樹上,一手撐著地,五根指頭全都摳到土裡去了。
也有的,兩個人背靠背坐著,這邊這個低著頭在研究自己的腳?那邊那個仰著臉在用眼找雲(yún)彩;還有的,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兒,吃著猛勁在地上亂畫。他畫一陣,用腳擦掉,擦完了,又再重畫,一遍又一遍,一直不擡頭,還地寫畫著。
朱瑞先將身邊每一個同志看了個仔仔細細,爾後,這才樂呵呵地開了腔:“同志們!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呀?你們生誰的氣呀?怎麼就沒人說話的了!”
“誰敢呀!”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二旅長副旅長劉海濤先答了話,他將手中的碎坷幼的碎坷垃一摔,繃緊了臉說,“生誰的氣?生你的氣唄!”
看氣色,聽語氣,彷彿他已經(jīng)忘了現(xiàn)在正在跟誰說話??墒?,朱瑞並沒因此而生氣。爲什麼?因爲現(xiàn)在的劉海濤,在朱瑞的心目中,首先是一名革命戰(zhàn)士,而後纔是他的手下最得力的干將。因此,朱瑞象對待其他同志那樣,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面向大家問道:“生我的氣是嗎?爲什麼呢?”朱瑞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也許因爲這個,大半天沒人答話。後來,還是炮筒子抗校副校長實在憋不住勁了,他一挺腰坐成個直橛兒,用手掌拍著自己的大腿,吭的一聲開了一炮:“爲什麼?你膽子太小,敢打小鬼子!多麼可惜呀,就這樣失掉了戰(zhàn)機!”
這炮聲一響,一參謀那張數(shù)快板的嘴也就勁兒開了腔:“咱也不知你這當首長的是怎麼想的!把我們領到敵人的鼻子底下來,只讓看看不讓打,又把我們領到這裡來,這究竟是爲了什麼?叫我說,你乾脆把我們領到個什麼地方養(yǎng)老去算了!”
“是嗎?”朱瑞笑一聲道,“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得等到全國都解放之後!”
“現(xiàn)在不打小鬼子,他自己會逃回他日本的老家去嗎?還等全國解放養(yǎng)老吶!你們當領導的何必這麼折騰人哩?這些天來,敵人的‘掃蕩隊’,象羣瘋狗似的到處亂竄,走一路搶一路,進一村燒一村,把大家的肺都快氣炸了!你準不知道人們的心情嗎?我們眼巴巴地瞅著讓敵人從眼上溜過去,對我們這當兵的來說,真比鈍刀子割肉還難受哇!這怎能叫人沒意見?……”
朱瑞不急不火地聽著。就在這時,他的心裡是有根的,別看同志們的情緒這麼大,意見這麼多,可是,只要指揮員一聲令下,什麼樣的艱鉅任務,他們都會堅決執(zhí)行!
那頓牢騷發(fā)完了。朱瑞這才笑著說道:“呵,是對我有意見吶!這好辦!路不明,衆(zhòng)人跺,理不平,大家擺。有意見那就提嘛!何必生這麼大氣呢?你瞧,要叫不瞭解情況的人看到了這個場面,準以爲我這當領導的在欺負大家吶!這可真是有點冤枉人??!”
朱瑞這麼一說,人們的氣消了大半。不過,消氣歸消氣,意見並不少提。多少年來,朱瑞一向是鼓勵人們給他提意見的,同志們也一向是敢於給他提意見的。
方纔,人們全不吱聲,是因爲都在氣頭子上。經(jīng)朱瑞這麼一說,人們的氣一消,這個一榔頭,那個一棒子,意見全上來了??墒?,朱瑞一看提意見的人們來勁兒了,就找了個不被人意的地方坐下來,悄悄地聽著,思索著。當提意見人的視線偶爾向他射來時,他就微徽一笑,點點頭,意思是:說下去,說下去嘛!
那些提意見的人,誰也不講究方式,不留面子,丁是丁,卯是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人們這些意見,其說法雖不盡相同,意思都差不離,就是說這一仗該打,撤退,失掉戰(zhàn)機……
在人們發(fā)言的過程中,朱瑞靜靜地坐在一旁,悄悄地聽著,一言不插。只是每當人們的發(fā)言斷了溜兒的時候,他這才從嘴裡掏出菸葉,笑吟吟地向會場掃視一眼,然後插上個一言半句的,“怎麼斷絃啦?續(xù)上續(xù)上。你把心中的話都說出來好了,慢慢說!”
有時他還點將:“哎老劉呀,該你說啦!這傢伙怎麼不說話了,平時就你話多,說呀!”
要不他就將軍:“李同志,你剛纔沒說完嘛!接著說???我還沒有聽出個頭緒來吶!”
“同志們,你們批評指正的好呀!”直到人們都說完了,這位八路軍高級幹部這才掛著滿臉笑意,望著大家問道,“怎麼啦?大家的氣都出完啦?”
大家想說的都說,也就沒誰再吱聲了。
“同志們!”朱瑞吸了口煙,帶著總結的語氣說,“今天咱開的是個‘出氣會’,是個不拘形式的‘出氣會’。這個‘出氣會’開得挺好。所以說它挺好,主要是好在同志們能夠嚴厲地批評自己的領導人。作爲一箇中國共產黨員,不怕無人尊敬,就怕無人批評。因此說,今天同志們批評了我,不管批得對,還是是不是全對,我打心眼兒裡感到高興!”
英雄的八路軍的官兵們,還是默默無言地相互對看著。
“英雄所見略同!”朱書記緩了口氣,將語調一變,又說,“再說今天的撤退,同志們的表現(xiàn)也很好。它好在:你們能在想不通的情況下,執(zhí)行了指揮員的命令。有句俗語道:‘只要槳花齊,不怕浪花急?!宜愿吲d,還因爲,我們這些同志,既敢於根據(jù)自己的認識批評領導人,又能聽從指揮員的命令?!?
“這……”八路軍的官兵說不出話來。
“大家看好!”朱瑞書記看到這裡伸出兩個指頭,“我們有了這兩條,就一定能夠打勝仗!”
朱瑞書記一字一板地說完這句話,又去捲菸了。顯然,朱書記是有意給人們留出一段思索的時間。這時,人們有的在忽閃著大眼思考著什麼,有的在交頭接耳悄悄議論,還有的向朱瑞提出問題說:“首長,你說說當時爲什麼要撤退呢?”
“好吧!”朱瑞點著煙,抽了一口,自問自答地說,“今天這場在被‘掃蕩’中的伏擊戰(zhàn),我所以突然決定馬上撤退,當時是這麼想的:我們再也不能中了敵人的陰謀詭計!這想法對頭不對頭哩?現(xiàn)在看來,那個撤退得算撤對了!”
對了?根據(jù)什麼說對了?人們心裡都感到迷惑不解。
朱瑞望一下同志們的神色,並沒順著聽者的心理說下去,而是又從另一個角度說:“至於你們,想打仗,當然是對的;想爲省戰(zhàn)工會秘書長李竹如同志和山東軍區(qū)副政委黎玉等同志報仇雪恨,也是對的?!?
“書記同志,那你爲什麼不讓咱們打呀?”一同志道。
“軍人嘛,應當經(jīng)常保持這樣一種情緒——就是想打仗的情緒。可是,別忘了,咱們是在被敵人‘掃蕩’之中呀!反‘掃蕩’嘛,得躲藏在一個有利地點再打……”
朱瑞講著講著,突然收住了話頭。然後,他順著槐樹的一個空隙向西北地區(qū)一指,又說:“同志們!你們看——”
一雙雙的眼睛,順著朱瑞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在他們方纔埋伏的地方,周邊出現(xiàn)了許多小黑點兒。那黑點影影綽綽,好象在動。
“我得好好地看看。”有人說,“咦!那是些什麼東西?”
“不是什麼東西。”有人說,“是狗東西——敵人嘛!”
“請看仔細一點。”還有的說,“你看不見?那不,包圍圈兒都拉起來了!”
經(jīng)人們一點劃,又一細看,全看清了——那一大溜鬼子和僞軍們,好象一條盤起來的毒蛇似的,拉起了一個很大的包圍圈兒,正從四面八方,向山東軍區(qū)剛纔埋伏的地點收攏著,收攏著。如同大團的螞蚱向食品撲去一樣,不顧生死地向前衝著。
在八路軍官兵的視線裡,那包圍圈兒越來越小了。
不一會子,敵人開始往那個小山溝裡扔手**了。一團團濃重的黑煙沖天而起,一聲聲爆炸陣陣傳來。劉海濤看了一陣,氣恨地說:“鬼子真刁。這是誰教他們的戰(zhàn)術,不會是把我們八路軍的戰(zhàn)術給偷偷摸摸地學去了吧,看來他早就斷定我們要在那兒設埋伏了!”
“經(jīng)過這麼年有實戰(zhàn),敵人還真的學精了!”八路軍山東軍區(qū)副政委黎玉:“他擺長蛇陣,是一箭雙鵰——一是騙咱,叫咱別撤;二是讓咱先跟僞軍拼,鬼子坐收漁利——”
抗大一分校長說:“他們在蛟龍停下,就是故意給咱留個設埋伏的時間哩!……”
“還是我們的朱書記看得清呀!”黎玉:“朱書記,你講講是怎麼發(fā)現(xiàn)敵人的陰謀的?”
衆(zhòng)人一聲:“對。請我們的好首長講講!”
“我還講啥?我當時想到的,你們方纔不是都講了嗎?”朱瑞說笑呵呵地向著敵人亂打一通的陣地說,“我只是有這麼個看法——敵人,確實是搬起石頭自己腳的蠢人?!?
“可不是!哈哈……”衆(zhòng)笑。
“可是,我們的戰(zhàn)鬥計劃,又不能建築在敵人是蠢人的基礎上。也就是說,我們在確定一次戰(zhàn)鬥是打還是不打的時候,在確定如何打法的時候,要把敵人看作是披著虎皮的狐貍,它既嚇人,又狡猾;我們山東軍區(qū)沒有按照老羅的意見,在濱海地區(qū)不動,而吃了大虧。我們沒有必要再吃一次同樣的虧,如那麼樣的話,我們就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