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聽到進宮的消息時,並不如安二想象中驚訝。
她只是微微皺著眉,乖巧地應下,也沒多問到底進宮要做什麼。
對靈芝來說,上一世曾在宮中住過兩個月,紫禁城對她而言不是那麼神秘的地方,是以並不害怕或者惶恐。
而制香有功,皇上要面見功臣行封賞,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
若在京中小有名氣,那將來她製出的和香拿去賣的話,也更有銷路。
她並沒想到安二懷揣著那麼多心思。
第二日,靈芝和平日一般梳妝,穿一件雪青繡寶藍並蒂蓮對襟褙子,梳垂髻,插素荷銅簪,想了想,又額外簪了兩朵珠花,戴了兩顆米珠耳鐺,比平日裡打扮得稍稍莊重一些。
安二見了她,本嫌她穿得過於素淨,但一想,宮中娘娘們個個都是金銀著身、花紅柳綠,皇上忽然見到個清麗素淡的佳人,豈不是更新鮮別緻。
便收了準備讓她回去換衣的手,匆匆道:“趕緊走吧!”
他讓靈芝與他同車,又一路講了些宮中禮儀,靈芝心頭都明白,還是裝作初次進宮的樣子,問了些覲見對奏的規矩。
出門時已是未時,還好安府離紫禁城不遠,等到了宮城南門口,才未時三刻。
不過等候皇上覲見,並不是隨等隨到的。
皇上政務繁忙,下朝之後,先處理各種緊要事務,再面見來自各地的述職升遷官員。
若是沒什麼緊急事情,又萬一趕上皇上忙別的事兒,別說等半日,等兩三天都是有的。
因此安二的打算是早些來侯著。
靈芝慶幸自己出門前多吃了幾塊金錢棗糖糕,纔能有力氣跟著安二一路從宮門走進來。
宮牆甬道深深,禁衛林立,重檐廡殿繪朱描彩,鎏金斗拱飛檐上走獸成列,處處金碧輝煌,即使在這冬日的陰雲下,仍透著至尊至貴的潢潢天家威儀。
沿著御窯特製的青磚道走了兩盞茶的功夫,穿過一片漢白玉廣場,丹墀之上,巍峨聳立的太極殿殿門在望。
安二略忐忑地低聲囑咐靈芝:“等見了皇上不要慌,問什麼你照實說就是。”
話音剛落,見前頭領路的小太監停下步子,迎面過來一個宮中的嬤嬤。
“房嬤嬤萬安!您老人家怎麼親自到外邊來了?”領路的小太監點頭哈腰道。
那房嬤嬤寒厲的眼神向安二這邊掃過來:“是安院使和安家四姑娘嗎?”
安二老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那小太監模樣,彷彿是個重要人物,忙恭敬回道:“正是,不知是…”
話音未落,就被房嬤嬤打斷:“奉皇后娘娘懿旨,請安四姑娘前往覲見!”
安二愣在原地,皇后娘娘這個時候要見靈芝做什麼?
他不知該作何應對,皇上只說帶靈芝來見見,見誰,在哪兒見,都沒個明確的旨意,他也沒法以皇上之名抗皇后懿旨。
更何況萬一是皇上讓靈芝先見見皇后呢?
他正猶疑,房嬤嬤已側身往邊上一站,做了個伸手的姿勢:“四姑娘,這邊請。”
靈芝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皇后娘娘爲何也要見自己。
不過,懿旨既然來了,也推拒不得。
起初心中還有些不安,又想著自己與皇家素無瓜葛,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之事,乾脆來之安之,應喏著和安二拜別,隨著那房嬤嬤穿過廣場西北角門,繼續往北行去。
午後的天陰沉下來,怕是又要下雪。
朔風一陣烈過一陣,在高深的宮牆夾道間掃過,帶起呼呼而嘯的厲號。
沒了日頭,靈芝凍得有些哆嗦,又走了老遠的路,又冷又餓。
一路往東,樓閣華殿愈加密集。
正是: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靈芝卻越走越疑惑起來,這不是去坤寧宮的方向。
她有些不解,又不能開口問,只好一邊跟著走,一路悄悄打量著四周。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房嬤嬤方纔領著她往一座宮殿門前去。
她悄悄擡頭掃了一眼:景陽宮。
殿門一對楹聯:
蜃窗日朗蘭噴霧,雛樹風輕玉靄春。
正殿面闊五間,東西各三間側殿,明黃琉璃黃蓋著朱廊白玉階,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宮殿?
到了廊下,房嬤嬤回頭看來,見她凍得面青脣紫,便向隨身宮女吩咐:“給姑娘抱了手爐子來。姑娘請在此稍後。”
後一句是向靈芝說的,說完,先邁過殿門去了。
一個小宮女給靈芝送了手爐來,靈芝謝過,抱在懷裡,這纔有了幾分暖意,將手不停在爐火上翻烤著。
又等了幾息,方有個姑姑出來喚道:“宣安家四姑娘,安靈芝覲見。”
靈芝低著頭,跟隨那姑姑穿過殿門褐紅繡梅蘭竹菊金紋厚緞垂簾,一股暖意襲來,讓她渾身一凜。
再穿過殿中雕花青磚,登仙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上了一方臺階,鋪的皆是孔雀藍地織金毛氈地毯,踩上去,軟軟綿綿,落地無聲。
地毯盡頭寬榻上,坐著兩位貴人。
靈芝不敢細看,先跪了下去,屏氣恭敬道:“民女安靈芝,躬請皇后娘娘聖安!”
只聽一把帶些嬌嗔的熟悉聲音傳來:“你把本宮忘了嗎?”
是景榮公主,靈芝這才瞭然,想必此處是景榮的宮殿。
忙行禮拜道:“民女愚鈍,不知公主在此,公主金安!”
心頭卻訝異,隱隱覺得召見自己或許是景榮公主的意思。
只聽景榮一聲輕笑,毫不掩飾地透出高高在上的輕蔑與奚落。
另一把略滄桑乾澀的聲音傳來:“安靈芝是吧,擡起頭來,本宮看看。”
“是!”靈芝依言微微擡頭,照舊低垂著眼。
皇后藉著花窗透進來的光看去,有些背光,還是大約能看清眼前人。
只見一個瘦弱女子,穿著素淨,對她這個年紀來說,甚至有幾分老氣。
頭上也無甚裝飾,此時低垂著眼,五官倒算清秀,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民女。
心頭有幾分失望,也有幾分放心。
也許安二隻是想邀功而已。
遂面色緩和下來,淡淡道:“起來吧。聽說這次的金猊玉兔香,是你製成的?”
卻說靖安王宋珩,迎來了皇上派給他的第一個差使。
迎樓鄯使團入京。
他歡歡喜喜地起了個早,領著儀仗車馬隊,到南門外驛站,將遠道而來的樓鄯使團妥妥當當送進了宮。
用過接風午筵,再奔波著將使團閒雜人等安頓在早已準備好的西苑。
再將樓鄯公主並主副使等人安排住進了紫禁城東北角的景福宮中。
安頓好公主後,他帶著兩個小太監,準備去太極殿回稟差事。
剛走過景陽宮殿門,見裡頭一個宮女領著個著常服的女子出來。
那宮女見著他,低下頭站到路邊行禮,鶯聲道:“見過王爺。”
跟在她身後的靈芝不敢擡頭,聽得是個王爺,也跟著行了禮,站在一邊。
宋珩掃了一眼,卻差點駭出一身冷汗!
那女子雖低垂著頭,可那小臉輪廓精緻無匹,一管翹挺秀麗的鼻子,不是靈芝又是誰?
心中咯噔一聲,又萬分不解,靈芝怎麼會出現在景榮的宮門口?
他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與疑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南走去。
一面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是往西去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她一個人,爲何會出現在這深宮之中?又要去哪裡?
他停下腳步,回頭對那兩個小太監道:“我隨身玩兒的核桃似乎忘在景福宮了,你倆去給我找找。”
待他倆走遠,他看四下無人,三兩步跨到甬道那頭,追隨著剛纔的腳步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