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戰爭爆發的第十一天。注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彌足珍貴的。
面對李天磊,劉楓連一句褒獎都沒說,直接問:“敵軍打到哪里了?”
李天磊深諳軍事,如何不知輕重,他立刻用最短的話語交代形勢:“聯軍兵分三路,左路察合津25萬步騎,屯兵山都;右路大華20萬黃龍軍,現已攻取蔡陽,中路大狄主力部隊35萬,打破了鄧縣,目前正占據樊城,就在對岸!第一艦隊還在抵抗,周武親率水兵登岸反擊,拆毀了襄樊渡口,燒了所有渡船,狄軍正在搶修搶造,敵人實在太多了,浮橋打掉一座造兩座,水軍估計頂不了多久!”
“傳令周武,第三艦隊已在增援途中,不惜一切代價頂住!就是拼掉最后一艘船,淌水也要給我頂三天!少一個時辰,提頭來見!”
“是!殿下!”
劉楓不用地圖也已明白了。作為一場成功的偷襲,聯軍的進兵速度并不快,原因在于地形——漢水!
襄陽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與地形優勢是分不開的。
——東北兩面臨水、西南兩面環山,構成一個不太規整的正方形,襄陽就在中間!
換句話說,就是百萬大軍也不可能高歌猛進,直突到襄陽城下,要么翻山、要么渡河,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眼下聯軍自北而來,那就不得不在樊城停下腳步,搭建浮橋,打造渡船,否則就要繞行四百里,然后還得翻山!
總的來說,想要攻取襄陽,唯有大兵壓境穩扎穩打,用時間和實力抹平地形上的劣勢,此外毫無取巧可能。這也是聯軍集中主力軍團和兩支偏師齊攻襄陽的真正原因。
“海蘭坤的部隊在哪里?”
“在綠林山附近,看架勢,要從宜城渡河,再穿過荊山夾擊襄陽!”
李天磊想了想,又自顧自地補充道:“還有胡開山一路,目前正在……”
“啪!”
劉楓打了個清脆的響指,背后綺蘭摘下一只包裹,舉到李天磊面前,隨手扯開,赫然一顆燒焦的人頭!
李天磊嚇一跳,卻聽綺蘭笑嘻嘻說:“給你,胡開山!”
獨臂統領僵立如偶,瞠目結舌,臉色比死人更夸張。
楚王殿下以兩千人大破黑虎軍!當場殺死大華上將軍胡開山!
這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個時辰傳遍襄陽。尚未交戰,五路齊攻的包圍網已被大王隨手扯碎了一邊,這對滿懷憂慮的襄陽軍民來說,好比死寂中忽聞仙樂、黑暗中乍見光明、又如餓死前的饅頭,累倒時的一張床……
大敗后的第一場勝利異常激動人心。
百姓和士兵再不用擔心自己逃難的親人被敵軍半道劫殺,將軍們再不用憂慮援軍補給的北上之路被人截斷!
所有人都驚喜發現,這一刻起,襄陽保衛戰不再是孤軍困守,而是一場有增援、有補給、有希望的阻擊戰!
擋住敵人!擋住惡狼!整個楚國都是我們的后盾!——大王沒有變,他還是那個創造奇跡的男人!
立下大功的學員們這才領悟,大王在如此危急關頭,寧可拖后回襄陽的時間,也要先打掉胡開山的黑虎軍,這背后竟有如此重大的戰略意義——打掉的不是一支偏師,而是生死攸關的攔路虎啊!
強令周武堅守三天,劉楓是有把握的。這不僅是對周武指揮能力的信任,更是對水軍整體戰斗力的信任!什么叫不惜一切代價?周武會明白這個命令的真正含義——可以動用天雷地火!
水軍是楚國唯一常備有天雷地火的部隊。雖然在這場兵變中周武沒有明確表態,可他沒有交出天雷地火,這就是表態!劉楓懂,這就夠了!
緊接著,劉楓又下達一系列命令,比如部隊重新整編——包括破擊、龍牙、驃騎在內的所有騎兵統一序列,由游擊大師李天磊直接指揮,作為劉楓手中最尖銳的長矛,而鐵衛、鐵山這兩支楚國最強步兵則是堅實的盾牌。剩下所有散兵、民兵、衙役和地方守備部隊,統統分到相對較弱的鋒銳營,交給藍明旭指揮,負責日常防務。
又比如武器裝備的整集,各地方守備部隊在受召入京時,李天磊命令將所有可以攜帶的軍資武備統統帶上,京畿數縣的存糧也盡數運入襄陽,連種糧都不放過!——戰爭中的荊州,不需要種糧了。這批裝備被發給民兵、屯田軍和挑選出來身體條件最好的紅蓮教眾。
拿到武器后,他們立刻投入了突擊訓練,在軍略院教官的口令下學習保持隊列和最基本的刺殺格斗動作,襄陽寬闊的街道、富戶府邸的花園、甚至皇宮門前的大廣場,全都成了他們的臨時校場,大街小巷,高宅大院,到處是咿咿啊啊嘿嘿哈哈的喊殺操練聲。
盡管百姓們斗志高昂,但這種速成訓練的效果實在是……劉楓曾視察了一次新兵集訓,出來只說了一句話:“名字和戶籍要記好、保存好,明年……國庫怕是要清空了。”
每個人都清楚,在即將到來的守城戰中,精銳力量只能用于關鍵時刻,他們這些烏合之眾才是真正的主力。——戰爭之殘酷就在于此,最高的榮耀屬于精銳,最大的危險留給炮灰。
命令很快下達,整個襄陽城都沸騰起來,馬蹄聲、腳步聲、甲胄兵器的抖動聲,不絕于耳。軍官的呼喝,士兵的應答,戰馬的嘶鳴,此起彼伏。
這些都是眼前的當務之急,至于今后的整體戰略,楚王卻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說:“等破虜夫婦到了再說,舅舅也來,我們四個商量,夠了。”
這時,站崗的衛兵報告:“殿下,外面有位鈴兒姑娘求見,說是奉夫人之命來的。”
帳內一齊看向程平安,后者撓撓頭,笑道:“嘿,巧了,跟俺婆娘一個名兒……哎呦媽呀,不會就是她吧!”
劉楓默然坐下,片刻后微一擺手,將軍們知趣地退了出去。帳外聽見程平安歡喜地招呼聲:“媳婦兒!”
于是,劉楓聽見了鈴兒久違的聲音:“去去!正經差事,回家找你媳婦去!”
哄笑聲中,帳簾一挑,女孩進來了。
周雨婷嫁作王妃,鈴兒也跟著成了宮里的總管,所幸程平安也是近衛將領,夫妻倆就王府邊上賜了府邸,不當值時照常團聚,倒也不受分居之苦。
半年未見,鈴兒還是那副嬌俏可愛的模樣,穿著蜜合色長裙宮裝,半露水紅繡梅花形履,眉字宛然如畫,乖巧中透著一股伶俐勁兒,只是眼睛紅紅,似乎剛哭過。見了劉楓飛快行禮,站起來就問:“殿下為何不回府?”
劉楓不說話,心中卻有些奇怪:縱然半年未見,可眼前這局面,多少大事兒急事兒要忙?哪里來得及回府?先公后私那是應有之事,自己的女人們都很聰明,當知輕重才是,怎會來催?
鈴兒見他不理,一急流下淚,跪倒哭道:“殿下是怨恨周家參與叛亂么?周家該死,可是小姐是無辜的呀!您……您別這么對她,老家主和家主都去了,您和世子又失蹤,小姐她……她愁急成疾,病得快……快不行了!您去看看吧,不定就是最后一面,我……我求您了!”
“不早說!”劉楓腦子嗡地一聲,過電般跳起來,一陣風似地沖出帳去。
趕到王府已是深夜,劉楓直入后殿,不但林子馨在,紅鸞、明月、紫菀都在王妃正寢大殿前的小院子里。
滿院燈影閃晃,人來人往,只是腳步又輕又快,影動不聞聲,平添了幾分緊張的氣氛。西廊下,國丈老爺、太醫正林宏陽和幾個老太醫聚著,神情嚴肅,用極低的聲音商量著什么,見了劉楓立時住口,目光閃躲拜下去。
劉楓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江山社稷、國家興亡全都甩飛天外,提著勁兒加快腳步,幾步跨進院子。
“殿下!”
自紅鸞以下立刻屈身行禮,一別半年,生死未卜,乍見之下如何不激動?一個個的聲音打顫,身子發抖。林子馨雖然也很激動,可她強壓住了,趨步迎上來:“殿下,雨婷她……”
劉楓心中著慌,頭腦一片空白,也不答理眾人,直沖上階卻又在門口站住了,艱難抬手,竟沒勇氣推門,忽聽林子馨說話,猛想起她也是神醫,忙扭過頭顫著聲兒問:“怎樣?雨婷怎樣了?什么病?”
“心病!”林子馨答得利索,似乎萬分急迫,劉楓心頭更緊。只聽她繼續說道:“四個最親的人一起出事,雨婷早已憂心如焚,日日不安,夜夜驚起,身子就沒好過,兵敗的消息一來,一下就病了,一病就是不起啊!單看脈象,無恙!可就是心血郁結,體氣漸弱,平時終日昏昏沉沉,兩三日清醒一回,醒了就說胡話……殿下,這是心病,仙丹也沒用啊!”
林子馨看看劉楓越發難看的臉色,咬牙又道:“今日病情又變了,更糟!城里炸雷喊殺一整天,她愣是沒醒!可一個時辰前突然醒了,說說笑笑一如往常,紅光滿面偏又一嘴胡話!這……這可是……你千萬要有個準備啊!”
劉楓傻了。林子馨沒說出口,可他如何不明白?那分明就是“回光返照”四字。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又要失去一個!?
就在這時,忽聽屋內一聲輕呼:“是姐姐么?……進來……”
不是周雨婷是誰?劉楓心急火燎拔腿就進,不防門檻就在腳下,竟絆得他一個踉蹌,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林子馨忙扶起他,壓低聲氣焦急勸道:“生死有命,修短在天,心病誰都吃不準,見了你,未必沒有轉機!你一定要沉住氣,你是大王啊!”
“大王……去他媽的大王!”劉楓臉色刷白,掛滿了冷汗,慘笑如哭,蹣跚而入。
這一刻,他終于知道,自己的心中,周雨婷究竟是什么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