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墜子沈老太君也認得,如同簫夫人一樣一眼就認出是屬于段氏的。聽完緣由,沈老太君臉色一下變得鐵青,銳利的目光掃過簫夫人和姚存慧,定定的盯著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青苗。
簫夫人注視著手中的茶碗神情自若的品茶,姚存慧垂眸坐在下首不吭聲。
沈老太君沉默半響,冷著臉命青苗近前,向齊嬤嬤使了個眼色。齊嬤嬤屈膝無聲點了點頭,細細盤問了青苗一番。青苗一時貪念藏了這枚墜子,打死她也想不到會惹來這么大的麻煩,被齊嬤嬤一逼問,差點兒崩潰了,要哭又不敢,慘白的臉上滿是淚水。
沈老太君冷眼看去,便知她是個不中用的,所言不假。
命人將青苗帶下去,沈老太君深深的吸了口氣,命將段氏請來。
段氏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身體也時有小恙,不似從前那般一天里有半天倒在沈老太君跟前奉承。這會兒正在自己的屋里休息。
簫夫人若是個刻薄的,這會兒就該說她做賊心虛、心里有鬼了!
段氏不疑有他,只當沈老太君悶了叫自己前去說話解悶,穿戴一番便來了。看到簫夫人和姚存慧都在,段氏心里頓時“咯噔”一下,莫名的有些不安起來。
沈老太君仍是如常笑著同她說話,幾句閑話過,沈老太君便笑問道:“我恍惚記得你有一對石榴紅的寶石鑲金墜子時常戴的,倒好些日子不見你戴了!”
段氏心里正為這個疑神疑鬼。那墜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反正,就是有一只找不到了。聽了老太君這話心中一緊,下意識抬頭朝她望去。卻見她老人家神色淡淡,只是隨口相問,并無深意。
段氏心中略安,忙陪笑道:“說起這個媳婦心里直惋惜呢!前些日子竟不知掉在哪兒了,找了好些天也沒找著。”
“你是性子越發的散漫了!隨身這些東西怎么能不看好呢?”沈老太君似有若無含有深意的瞟了她一眼。
想到呂櫻手中那枚戒指,段氏臉色微變,捏著帕子的手不由一緊,忙陪笑道:“老太君教訓的是,媳婦記住了!”
沈老太君冷眼旁觀,心里不覺又涼了兩分,只當她是做賊心虛。
老人家心腸一時灰冷起來,覺得再試探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長嘆一聲,將那枚墜子輕輕的擱在身旁的茶幾上,朝段氏淡淡道:“你瞧瞧,這個是不是你的那個?”
氣氛一時有些異樣,空氣中流淌著緊張的因子。
段氏吃了一驚,心跳驟然加速,卻是陪笑著道:“媳婦到處找不著,原來竟是掉在老祖宗這兒了!謝老祖宗!”段氏忙過去將那墜子拿在手里,屈膝福身朝沈老太君施禮。
沈老太君似失望似傷心的瞟了她一眼,揮揮手命她坐下,徐徐說道:“你說錯了,這戒指不是掉在我這兒!是掉在了熙和堂的洗衣房院子里!是熙和堂的丫頭無意中撿到,你大嫂和侄媳婦交給了我。”
段氏低呼一聲,身子一軟差點跌倒,輕輕的顫抖起來。
沈老太君眼眶中不禁涌上了淚水,含淚恨聲道:“這真是你做的?對不對!你素昔是個沒心機、沒算計的,只愛富貴悠閑,什么時候也學了這么一副蛇蝎心腸!你,你騙得我好!真是白疼了你了!”
段氏本性不是壞人,驚慌之下自己露了馬腳,如今再想回轉圓話已經不能了。況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圓。
“老祖宗!”段氏跪了下去,哭泣道:“老祖宗!老祖宗!我,我,我沒有做什么呀!”
沈老太君越發失望,命人拿了一只木盒到段氏面前打開,里頭赫然兩條沾滿污穢斑點的細長素色綢子。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么!這就是你換上去的中衣衣襟里藏著的東西!你沒有做什么?你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段氏聽明白這是何物,“啊!”的尖叫了一聲,向后縮了老遠,滿臉驚恐。
沈老太君揮手命蓋上那盒子收過一旁,“你還有何話可說?今兒若是不處置了你,你讓我老婆子如何做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段氏泣道:“老祖宗,我不知道這里頭是這東西,我若知道,我若知道……”
段氏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
呂櫻將衣裳交給她吩咐的時候,的確沒有告訴她衣裳上帶的是天花。她只說上邊沾染了一些藥粉,會讓姚存慧吃些苦頭,教訓教訓她。段氏便也信了。
可此時回想來,即便她知道那是天花,呂櫻以手中把柄相威脅,她還是非得照做不可!
段氏心一橫,哭泣道:“老祖宗,我說,我什么都說!求求老祖宗您再疼我一次,求求您別惱我!我也是被人所逼迫,不得已而為啊!”
簫夫人聞言深深的盯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翹了翹。被人逼迫,不得已而為,就可以隨隨便便謀害無辜的人了嗎?這是人命,不是其他!
沈老太君見段氏悔痛羞愧哭得肝腸寸斷也自心酸心疼,瞟了簫夫人和姚存慧一眼,狠狠心冷喝道:“即便如此,這也是你的錯!若有人威脅恐嚇你,逼你做那不肯做之事,為何不來同我老婆子說!怕老婆子沒本事給你做主嗎!”
“不、不、不是!”段氏大哭搖頭,聲咽氣堵哭道:“是媳婦沒臉說!媳婦沒臉求老祖宗!”
沒臉說?沈老太君大吃一驚!一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說出“沒臉說”這話來,那就真的是沒臉說了。
沈老太君一驚之后繼而大怒:沈家的門庭,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有傷風化之事!不想,卻應現在素來乖巧的小兒媳婦身上,還被人當做把柄拿捏在了手里!
沈老太君很想將簫夫人和姚存慧摒下單獨問出來,段氏嗚嗚咽咽的哭、半隱半露的說了這么一句也正有此意。可沈老太君轉念一想,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且開頭她們也聽到了,與其讓她們心里存著疑影,還不如現在說開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吞吞吐吐的!還不快說!”沈老太君厲聲喝道,面沉如霜,瞪著段氏的目光顯出幾分冰冷和厭惡。
她就算再疼她,聽到這種事也不可能再如從前般相待!
段氏一愣哭聲戛然而止,她一下子有些錯愕,打了個冷顫心里生生的生出幾許寒意來。她絕望的意識到,婆婆這是惱了她了!
段氏滿面羞愧,不敢再隱瞞,當下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了出來,苦苦哭求道:“老祖宗,是媳婦錯了,都是媳婦的錯!媳婦那時年幼無知,也不懂得什么避諱不避諱,身邊的東西就隨手賞了人了,不想,不想卻生出這段事來,叫媳婦百口莫辯!老祖宗,求求您饒了媳婦啊!”
段氏是真怕了!這事沈老太君若不肯諒解她,她的下場絕對比那薛氏要慘!也是急中生智,她腦子里靈光一閃,剎那之間想到了這么個說法,只將那芳心萌動的私情之事說成了打賞,怪只怪年少不知輕重。
在座的都不傻,誰能聽不出來里頭的貓膩?若果真是這樣,人家那戲子也不會貼身留了這么多年,更不會重逢了又與她私下說話,什么“無意碰到便說了兩句閑話”,哪兒有這么巧!
沈老太君更是又驚又氣,原來自己為小兒千挑萬選的媳婦竟然是個出閣之前就與人有了私情的!雖然沒有造成什么后果,但聽來也夠叫人心里膩味!
沈老太君一時不知是該恨段氏多一點還是該恨自己多一點。看到段氏那個樣子,想起她素日的殷勤小意、貼心服侍,聽著她一聲聲的哭訴求饒,又不覺起了兩分憐憫,心里一時煎熬得說不出話來,化作一聲長嘆,拍桌恨恨道:“你怎么這么糊涂!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這話等于是在罵沒有家教、不知廉恥了。段氏更覺羞愧,哭得臉上通紅抬不起頭來。
沈老太君嘆著氣無力靠坐在椅子上,嘆氣道:“大媳婦,你說吧,這事該怎么辦!”
段氏聞言,抬起腫的跟桃兒一般的眼睛朝蕭氏望來,滿目凄楚可憐。
蕭氏心里一時也難受起來,然想想,若非慧兒命大,此刻的自己怕是比她還要可憐十倍、百倍,又有什么能補償自己!她的無奈是無奈,活該就要自己來承擔嗎?
簫夫人不覺也流下淚來,抬起帕子拭淚道:“娘您這話,讓媳婦怎么回答呢!”
“娘!”姚存慧忙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心中所想卻是同簫夫人一樣。
自己犯下的錯誤,憑什么要別人的性命來買單?這不是一句“被逼無奈”就可以開解的。
沈老太君咬咬牙,冷冷道:“那個罪魁禍首自不用說,是時候該設法處置了去了!至于老四家的,當年那少不更事之事不必再說了!你最近身體不太好,江南山水養人,老四也是個好玩的,你們倆打點打點,這幾日便下江南去吧!”
老太君忍不住心里發酸,素來這個兒媳最得自己心意,小兒子也是自己最心疼之人,如今二人都遠去了,她的身邊也就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