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在腦科主任的診室里安靜地坐著,等待著腦部診斷報告。半年多來,他每個月都要來做一次腦部的例行檢查。
他的個子很高,很瘦,樣子斯斯文文的,不認識的人絕對想不到他是個警察,其實他也只是個戶籍警而已。
李林剛給一個病人打完針,是個發燒的年輕人,脫下了褲子好久,臀部的肌肉還是緊繃繃的,根本就扎不下針。她常碰到這種情況,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把注射器給了那年輕人看,“你瞧,藥水就這么一點,別緊張,很快就好了!”年輕人看到針頭的寒光,裸露的皮膚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后來肌肉就慢慢松弛了下來,讓李林很利落地完成了注射。
讓年輕人緊張的不是打針的疼痛,而是李林的美麗,鋒利寒冷的針頭,反而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李林脫下手套,洗了手,回到科室,打開抽屜,拿出裝著鐵觀音的真空罐,仔細地往自己的茶杯里放茶葉,再加了半杯水,然后看著墻上的大鐘默算著時間,剛好過了兩分鐘,才捧起茶杯走了出去。
在門口碰見了同事小趙,小趙看著她手里的茶杯笑了,“今天安哥來了?”
李林有點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是啊,在蔡主任那里。”
小趙故意搖了搖頭,臉上似笑非笑,“安哥的福氣真是沒說了,比我們整個市醫院的男人都要好!”李林臉都紅了,作勢要打,小趙笑嘻嘻的跑了開去。
安平看到門口低聲談話的兩個年輕人象是看到什么,突然住了口,其中一個還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就知道是李林來了,看到李林,大多數男人都會覺得很驚艷。龐色狼則說得更干脆——看到李林不流口水的根本不是男人。當時他是流了一下巴,可安平從來沒流過,所以這也是龐色狼老懷疑安平不是男人的重要原因之一。龐色狼的名字原本叫龐光大,覺得難聽,換了個名字叫龐大明,是局里的法醫。
李林走得有點急,進來的時候臉上紅撲撲的,很甜的叫了聲“安哥”,把茶杯放到安平跟前,安平呷了一口,稱贊說:“我們家林妹妹泡的茶就是好!”
李林掩口一笑,“我可不姓林,也不認識你家泡茶好喝的林妹妹!”
安平笑道:“凡是天上掉下來的漂亮妹妹都該叫林妹妹,我可是打算一輩子都這么叫你了,跑也跑不掉!”李林沒聽出安平的言外之意,白了安平一眼,“你就貧吧!”,在旁邊坐了下來。
安平慢慢地喝茶,每次來檢查的時候,李林都會給他泡一杯他最喜歡的鐵觀音,而且好象專門學過一樣,泡得極好,不喝完了贊上兩句可對不起她,因為他知道,李林不喝茶,她對茶葉過敏。
茶剛喝完,白白胖胖的蔡主任就走了進來,李林忙站了起來,叫道:“蔡主任好!”蔡明一臉笑容,“哦,小李啊,坐,別客氣!”在安平對面坐了下來,“安平啊,報告出來了,情況還是跟上次一樣,這藥怕是沒什么效果,我們再換一種試試!”
安平遞上了中華,“反正我也不懂,您看著辦好了!”蔡明接過煙,推開安平拿著打火機的手,自己上了火,用大拇指撓了撓頭,滿臉苦惱的說:“這淤血的位置很刁鉆,藥力達不到,開刀又危險,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安平點上煙,笑道:“慢慢治就行了,反正又不會死人!”
李林輕輕打了他肩膀一下,“胡說八道!”轉頭問蔡明,“蔡主任,那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先讓他恢復小時候的記憶啊?知道了他腦部淤血形成的原因,說不定就能對癥下藥了呢!”
蔡明搖頭說:“淤血剛好壓迫著他的大腦記憶體,不先清理掉根本沒辦法恢復他的記憶。”他把煙擱在了煙灰缸上,嚴肅看著安平,“現在這塊淤血除了讓你失去童年記憶外,暫時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以后可說不定會出現什么癥狀,病情一惡化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拿了藥記得按時吃,下個月再來復診。還有,記著保持心態平和,不能隨便跟人家生氣!”
安平樂了,“蔡哥,這個你放心,我長這么大,就沒跟人家生過幾回氣,呵呵!”
李林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了,對于這一點,她倒是很相信的,有一次安平假日去買蘋果,檔主是個二流子,欺負他看起來老實,凈挑些個小還有蟲眼的給他,正好被李林碰到了,拖著安平就走,那檔主不愿意,拉著安平非要他買,安平居然還笑嘻嘻的跟他講道理,一口一個同志的差點把李林氣了個半死,幸虧后來扯得幾下,把安平工作證扯出來了,那檔主當時就傻了眼,孫子似的賠禮道歉,挑了好大一袋水果要送給他,可安平終究還是給了錢。
李林當時就埋怨他了,“哪有當警察當得你這么窩囊的啊!”
安平還笑,“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沒事跟一個買水果的生什么氣啊?人家也不容易,再說,不是有蟲眼的水果才好嗎?證明沒多噴農藥啊,綠色食品!”李林差點沒把他耳朵揪了下來。
蔡明知道他的脾氣,也忍不住笑了,說:“那也得注意,象你這種腦部有淤血的人,一生氣,腦部壓力變大容易引起病變,那可就危險了,明白了嗎?”
安平點頭答應,把煙掐了,拿起處方跟蔡明道別,李林捧著茶杯陪著他去藥房拿藥。路上碰到了小趙,小趙神秘兮兮地對安平說:“安哥,帶著林姐姐在別處扮下金童玉女還不要緊,在市醫院里可得提高警惕啊,你現在是全院男人的頭號公敵,小心遭了暗算!”
李林臉全紅了,上去就要掐小趙的嘴,安平笑道:“我們安全得很,你沒事還是擔心下你家那頭大牛好了,半夜被人牽了去,可就做不成織女了!”小趙呸了一聲,假裝生氣踹了安平一腳,笑著跑開了。
小趙的男朋友很壯,大家都叫他阿牛,安平老說他們兩人是牛郎織女,開始小趙還挺高興的,明白了牛郎的含義之后才知道安平是不懷好意。
李林看到安平褲子被小趙弄臟了一塊,蹲下去要幫他拍掉,安平不讓,拖住了她的手,她掙了一下沒掙脫,嗔道:“快放手,大家都看著呢,影響多不好啊!”
安平松開了手,口里逗她:“那改天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去!”話才出口,看到李林臉紅無語,心里登時就后悔了,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拍去褲腳塵土,帶頭向藥房走去。
李林讓他在外頭等著,自己進去幫他拿藥,腳步輕盈歡快,想是心里很高興,安平突然覺得自己很無恥,心里明明還放不下那個人,卻在心安理得地接受李林的柔情關愛,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安平暗下決心,得找個機會告訴李林,他一直把他當妹妹,能有這么個好妹妹他已經知足得不行了!只是該怎么說合適呢?還在想著,李林已經拿著藥袋子出來了,斜陽映照,潔白的護士制服襯得她俏麗出塵。
安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李林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低下頭把手里的藥袋遞了過去,安平接過,正想說話,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聽,是蘇蘭,語氣一如既往的干凈利落。
“在哪呢?”
“在醫院,今天復診!”
“沒什么大事就趕緊回局里來,晚上有行動!”
“什么行動用得著我啊?再說我還休假呢!”
蘇蘭好象想起了什么,笑出了聲來,說:“是大搜捕,全市民警都得參加,你的休假被取消了。不想挨批評就抓緊點時間!”
安平收起手機,跟李林告別,李林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又沒說,只叮囑他記得按時吃藥,然后看著他一溜小跑去得遠了。后天是李林的生日,今年她誰也沒請,就想跟安平呆在一起。
李林跟安平的相識很偶然。
一年前,李林剛畢業參加工作,一天下班回家,經過一條小巷,看到巷口站著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鬼頭鬼腦的往巷子里張望,看到她還一臉嚴肅的說:“姑娘,繞道走吧,這不安全,警察捉賊呢!”
李林這段時間煩透了,每天他值班的科室總是擠滿了年輕人,不是探體溫就是要棉簽,說白了都是來找她搭訕的,醫院門口還有好幾個小流氓,一看到她就吹口哨,弄得她連哭的心都有了。看到那年輕人又沒警服又沒證件,當時就把他歸入了沒事到處逗姑娘玩的壞人一類,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低聲嘀咕:“無聊!”側身就往里走。
那年輕人急了,一把拽住了她,“真的,危險!”李林生氣了,跳著腳叫了起來:“救命啊,非禮啊……”年輕人嚇了一跳,放開了她,她轉身就往巷子里跑,迎面看到了一個黃頭發的大個子狂奔而來,連忙貼墻閃避,身后一道人影閃出,照著黃頭發狠狠的撲了上去,兩人啪地撞在了一起,雙雙倒在了地上。
巷子里又跑出了好幾條大漢,把黃頭發牢牢摁在了地上,其中一個利落的給他上了手銬。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向李林出示了證件,“別怕,我們是警察,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李林搖頭,地上卻叫喚開了:“李隊,我受傷了!”一看,跟黃頭發相撞倒在地上的正是剛剛站在巷口的年輕人。
被叫做李隊的中年人過去要把他拽起來,他叫喚得更大聲了,“別、別動我,扭到腰了,痛、痛!”李林不知怎么的覺得他挺逗,撲哧一聲笑了。
這年輕人就是剛通過公務員考試成為警察的安平,當時還在考核期,自然沒有警服,公安局肯要他主要是看中了他扎實的電腦技術,說到身體素質辦案經驗,可是差得遠了,這次要不是人手不足也叫不到他。本來以為就抓個小偷,在巷口把個風還不容易啊,誰知道還是碰上了抓捕對象,無暇多想拼著兩敗俱傷使了一招餓虎擒羊,想不到嫌犯跌了一下沒事,自己倒把腰給扭了。
后來安平被送到醫院,躺了好幾天,剛好住在了李林負責的病房里,李林發現他跟別的男孩不同,不但從不盯著她看,而且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從不麻煩護士幫忙,說話更是風趣幽默,因此很喜歡跟他呆在一起說說笑笑,兩人慢慢熟悉起來。
安平出院一個月后正式轉正了,就故意經常穿了警服來送李林下班,送得幾次,常來糾纏李林的那幫小流氓不敢出現了。安平當時只是覺得朋友之間幫個忙是應該的,可李林不這么想,李林喜歡上他了。
過了差不多一年,兩人經常見面,關系越來越曖昧,安平雖然看出了李林的心思,卻總是閃爍躲避,不肯主動,李林下了決心,拼著丟人也要在生日那天把關系挑明了。
安平趕到公安局,局里幾十號人正在食堂開飯,跑到食堂,一黑大個站起來叫:“安平,這呢,給你留了個位子!”此人正是安平的好朋友,號稱龐色狼的龐大明。
安平挨著龐大明坐下,問道:“什么搜捕行動呢?連你都要出動了!”局里有規定,凡是出任務的才一起在食堂開飯。
龐大明一邊哼哼哧哧地大口吃著,一邊含糊不清的答:“有個孫子當街殺人了……”
“怎么殺的?”
龐大明是法醫,自然清楚知道案情,跟他同桌的也都是技術部門負責現場拍照取證等工作的警員(其它的普通警員潛意識里都有點忌諱,一般不跟法醫同桌吃飯),血腥場面見得多了,即使在吃飯的時候說也不會倒胃口,因此安平問的放心,龐大明也答得干脆,“用刀子,那孫子力氣不小,下手也狠,一刀就把死者脖子刺了個貫穿,大動脈都切斷了……”
安平哦了一聲,拿起碗筷吃飯,匆匆吃完,溜進廁所想:要不要打個電話給**。手機響了,一看,正好是**,看看周圍沒人,按了接聽鍵。
“安平,聽說有大行動呢,什么事啊?”**的聲音很平靜。
“殺人了,有你事不?”安平壓低了聲音說,警惕地張望著。
“哪能啊?害我還以為又搞什么專項整治呢!”**松了口氣。
“那好,我掛了!”安平收起手機,走出了廁所,跑回宿舍換了警服,剛下樓就聽到辦公室主任周胖子扯開嗓門叫喚,讓大家集中會議室。
走進會議室,想到后排去坐,半路上讓蘇蘭拽住了,兩人坐在了一起,蘇蘭今天為了行動方便盤起了頭發,顯得格外精神,安平看到了她耳朵后面一排幾顆小痣,覺得很嫵媚。
蘇蘭把手機拿出來,說:“上去幫我交了!”安平接過,連自己的手機一起拿去交給了周胖子。回來坐下,蘇蘭笑得眼睛彎彎的,湊過來小聲說:“真乖,姐姐沒白疼你!”她很少用香水,可身上永遠是香香的,溫熱的香氣熏得安平心癢癢的,臉一下紅了,蘇蘭偷偷掐了他手臂一下,笑得更歡了。
蘇蘭比安平大一年,個很高,足有一米七十以上,一張瓜子臉長得跟李嘉欣似的,而且能力出眾,畢業才兩年已經是政工科副科長了,在局里很受歡迎。安平跟她很投緣,在局里也一直很得她照顧,蘇蘭儼然以姐姐自居,沒人的時候總喜歡小小地欺負他一下。
照理說被美女欺負是一種幸福,可蘇美女一出手總有點狠,安平吃痛,縮回了手,答道:“領導的話哪能不聽啊!可話說回來,你怎么就沒個領導的樣啊?”
蘇蘭斜眼瞥他,看著周圍人多,終于沒有再動手,小聲威脅道:“一夸你還得意了,看姐改天怎么收拾你!”
安平笑著轉頭看了看她,為了說話不被人聽到,蘇蘭的臉湊得有些近,鼻端發香襲人,眼前俏臉嬌艷,蘇蘭慵懶的眼神讓安平心跳不已,不敢多看,連忙轉過頭去。
周胖子叫了肅靜,點完名,臺上廖局長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大意是三個小時前發生了一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兇手囂張跋扈,大白天當街行兇,直接導致了兩個受害人一死一傷,由于兩個受害人都有黑社會背景,有可能是黑幫大火拼的前奏,所以引起了市委市**的高度重視,要實施大規模的搜捕兇手行動,要求全市民警參加云云。
接著刑偵隊李隊長宣布了分組名單并布置了任務,不出安平所料,他跟蘇蘭、龐大明和兩個技術人員分在了一組。
說好聽點,他們是屬于非行動主力一類,說難聽點,他們就都是老弱殘兵,一般情況下根本用不到他們,這次也只是負責在交通路口設置路卡盤查來往車輛和可疑人物而已,用蘇蘭的話說是:主要起到震懾犯罪分子的作用!畢竟敢強沖路卡的笨賊還是很難碰到的,即使碰到了還有武警呢,所以他們的任務除了熬夜辛苦點之外,基本上很安全。
接著李隊長分發了嫌犯的拼圖,大家就各自跟著分隊隊長出發了。安平這隊除了兩老技術員外,就數龐大明資格最老,成了臨時分隊長,分隊長領了車鑰匙,二話沒說就直接往面包車的駕駛室里鉆,蘇蘭上了后排,又把安平扯了進來,才說:“龐隊長,這司機的活哪能讓你干哪,要不我來!”龐大明笑道:“領導您穩穩地坐著,這活我特喜歡干。”車上蘇蘭是女孩,還是領導,兩老技術員是前輩,安平根本就不會開車,這活他不干誰干?
到了目的地,幾個武警戰士早到了,幾個人才設好路障,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