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歡歡走上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蒼白的面容上一道道皺紋擠在一處,下巴處橫生著白鬚,雜亂地糾結成一團,好像路邊生長出來的雜草,從未經人修整過一般。 那人身上還穿著戎裝。甲冑彷彿重擔一般壓在他身上,像是負著大山一樣寸步難行。 他嗓音沙啞,帶著哭腔喊道:“是太子殿下麼?” 童話注意到帝拂歌的身子微微顫了顫,遲疑著走上前將那老者扶住:“是我。” 老人頓時老淚縱橫,下一刻膝蓋一彎,咚地一聲跪下:“末將終於等到太子殿下歸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們迦蘭有救了!” “趙將軍,您快先起來。”帝拂歌伸手將人扶起來,問道:“城內現在……如何了?” 那人掩面哭了會兒,連話都說不出,只是搖頭。帝拂歌見狀也是無奈。 衆人相互對望幾眼,最後沈一辭站出來說道:“我們在這兒瞎猜也沒什麼用,不如先進去看一看。” 這個提議衆人自然是贊同的,於是便齊齊舉步往城門去。 童話回頭看了眼帝拂歌,雖然他仍舊是一副冷冷的模樣,但是從他的眼神中她能夠看出來,他心裡的苦楚。 年幼時家國遭受飛來橫禍,久別二十年後重踏故土,心中恐怕早已是空如荒原了吧? 一面忍受著煎熬,一面還得算計著,將事事處得滴水不漏,這些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 想到這裡,童話心中也是一陣淒涼。 對他的怨懟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她相信他有他的無可奈何,即便對她曾有過欺瞞,而今卻已時過境遷。 她最終笑了笑走到他身邊,一手搭住老者的另一隻臂膀,輕聲道:“走吧。” 男人望著她臉上溫和的笑意,嘴角終於放鬆下來往上微微一揚:“嗯。” 二十年光陰對迦蘭百姓來說,彷彿就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們的心也跟著碎了。 帝拂歌一路從城門口走到皇宮外,街上冷冷清清,一個人影也不見。 他疑惑著,下一秒就瞥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 他們聞聲望過去,只見擁擠的人羣圍堵在皇宮外,有老有少,吵鬧的話說聲此起彼伏。 衆人呆了一呆,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時,童話突然問:“當年你父皇要啓用寒雩之術時,百姓可知道?” 聞言帝拂歌搖搖頭:“當時事態緊急,父皇來不及召集大臣商議,只能先行做了決斷。” “那就難怪了。百姓尚且不知道其中緣由,莫名其妙被冰封起來。如今寒雩之術一破,他們卻陡然老了二十歲,能不驚訝麼?若是再不進行安撫,恐怕就要發生暴亂了。”宋靖遠道。 “這我知道,所以已經事先通知了青玄和白羽,一會兒他們便會趕來。”帝拂歌回過身說,“一會兒你們先和白羽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讓白羽來告知我。” “那你呢?”童話知道他不會毫無準備地開啓迦蘭秘境,既然做了,那便有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帝拂歌朝皇宮宣啓門的方向看了看,道:“出不了什麼事,不必擔心我。”然後他深深地凝視童
話的眼睛,“乖乖等著我回來。” “……”她知道她攔不住他,只能回答:“嗯,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童話直直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縈繞心頭,半天揮之不去。 他們在原地呆了一會兒,隨後身邊就落下來一個人。“總算找著你們了。”白羽停下腳步喘口氣,“主子命我帶你們走。” 童話問他:“青玄呢?” 白羽看了看她身旁的幾個人,說:“青玄領著一隊人去往主子那裡了。你放心,一主子的身手,那些人傷不著他。” “……” “你要帶我們去哪兒?”沈一辭問。 白羽聽了神秘地笑笑,說道:“自然是個好去處了。快跟上!” 說罷一轉頭就往左邊小巷子裡鑽去,一溜煙消失不見。 白羽把他們帶入皇宮之後就消失不見,讓一個管事太監模樣的人招待著。 迦蘭皇宮有一處連著宮外的密道,白羽按照帝拂歌在書信裡叮囑的那樣找到入口處把人送進去,並找來當年服侍迦蘭王的主管太監。 老太監知道他們是帝拂歌帶來的朋友,對他們也很客氣。 恭恭敬敬地引到一處安靜的殿裡坐下,沒多久便送上了茶水。 “當年太子殿下離開時不過才換牙的年紀,沒想到如今長大成人後竟是這樣氣宇軒昂,眉宇間自有擔起國家大事的氣度,倒也不負先帝的期望。” 管事太監輕嘆一聲坐下,說完忍不住笑起來,接著又是一番感慨。 童話一聽倒是有些驚詫。“你說……先帝?迦蘭王已經仙去了麼?” 聞言,老太監又是一嘆:“是啊。那寒雩之術消耗了先帝一身靈力,在寒雩發揮功用之時,他便已經斷了氣。” “……”童話一默,低頭沉思一會兒後正想說些什麼時,旁邊一側門裡倏地鑽進來一個人。怯懦地躲在金黃柱子後面往他們這兒看。 老太監察覺到了,瞇著雙眼睛打量了會兒,見著那人腰上繫著的環佩,登時就笑彎了眼睛,招招手讓她過來:“歐陽小姐,快過來!這幾位是太子殿下的朋友,過來見見。” 女子下意識地往後一縮,畏怯的目光落到童話的身上。隨後在那老太監的催促下,終於是邁開了步子走過來。 “江公公。”她懼怕得躲到老太監身後躲著,一邊偷偷打量著大殿內那六張陌生的面孔。 童話不著痕跡地看了女子一眼,發現對方的眼神還是孩童一般的純真,連那怕生的模樣都分毫不差,心下不免起疑。“她是?” “看起來挺標誌的,怎麼是個傻子?”宋靖遠小聲嘟囔,一邊拿眼瞧那女子。 好在老太監年紀大了聽不清,那名女子還是懵懵懂懂,否則定然又要惹起一番事來。 老太監慈愛地撫上女子的發頂,道:“她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她的父親曾是當朝丞相,但是在二十年前死在了西域賊人手裡,皇后娘娘只能把她接進宮裡養著,本想等著她和殿下長大成婚,不曾想後面卻發生那樣的事兒。 “這丫頭也是可憐得很。老奴醒來時只見她還昏睡著,醒來後卻
是這副樣子,倒像是將腦子也停留在二十年前了。” 老太監後面說的那一大長串話,童話沒怎麼聽清,整個腦子裡都回蕩著那句“她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她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子……她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子!” 她呆呆地張大著眼睛,宛如魔怔了一般直勾勾地望著女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帝拂歌他,竟然已經有了未婚妻?!他爲什麼從來沒有提過! 許是她的樣子太過嚇人,女子被她受驚似的大叫一聲跑開,老太監“嚇”了一聲,趕忙追上去。 沈一辭等人自然也是聽見了那太監的話,心中對童話不免有些同情。 宋靖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你沒事兒吧?” “……” 見她仍是呆呆地沒有反應,獨孤九韶就上來拉她站起身,回頭對衆人說:“我帶她出去走走。” 說罷,一手護著童話的肩就從一邊的側門出去了。 腦子裡好像炸成了一團漿糊,意識裡忽而飄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有大哥落在巷子裡的雜貨鋪,有鏡鉞那張囂張邪肆的臉,有帝拂歌迎風翻飛的衣角,有來自他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 記憶裡,他們相擁纏綿的畫面宛如昨日,而老太監那句“她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卻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回放,鎖鏈一般將她牢牢捆綁,越掙扎越緊,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窒息般的痛苦。 她忽然間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倒下,向一側歪去。 獨孤九韶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順勢往廊上椅子一坐。“沒事了沒事了……”他輕輕摟著童話的肩,小聲地在她耳邊撫慰。 慢慢地,童話平靜了呼吸,心緒也冷靜了下來。 她把頭埋進獨孤九韶的肩窩,頓時想要放聲大哭。“你說,憑什麼他有了未婚妻還來招惹我?姐姐我是上輩子欠了他的麼?他要這麼來折磨我?帝拂歌你個王八蛋神經病變態狂!” 獨孤九韶聽她中氣十足的罵聲,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奈何某人現在受不了刺激,於是只能硬生生忍著:“嗯嗯,他混蛋王八蛋,你先歇會兒彆氣了。” “……”童話冷著張臉看他,“你當哄小孩兒呢?!” 他們對望著,兩人俱是一默。 片刻後獨孤九韶問她:“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童話苦笑:“我能怎麼辦?除了離開我還有其他選擇麼?不僅被某個混蛋欺瞞了,還莫名其妙的當了人家的小三,姐姐這兒還一肚子火呢。”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什麼時候?再過一陣子吧。等他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完了再說。” “……”獨孤九韶聽了就是一默,“你還想幫他?” 童話肅了臉色,說道:“這種時候我不能離開他。現在迦蘭城亂作一團,若我這時棄他而去,恐怕會雪上加霜。更何況你也看到了,那個歐陽小姐,什麼都不會,到時候是不是會添亂都說不準。” “你不恨他?”聞言,童話一笑:“恨?多少有點吧。只是我對他,除了恨,還有愛啊……”若無愛,何來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