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暉要葉晗,就是試探。
葉晗一直病怏怏的,先天不足,導致他的身體非常糟糕,每年到冬天,太醫院就全神戒備。葉太傅是個對孩子非常嚴厲的母親,徐清小時候課業之繁重,她看著都覺得痛苦。但對葉晗,沒有要求。或者說,活著是唯一的要求。
葉晗三歲后,就極少進宮,李初暉已許久沒見他了。只知道昭寧帝想許二公主給他,致使朝中無人敢嫁女,偏偏二公主聽說他是病秧子,死活不愿意。婚事就一直拖著,拖到了今日。
每一個家族,或多或少的都養著因各種原因產生的廢柴。葉晗身體差,不怪他,可他的確需要極其細致的照顧。徐清遠赴邊疆,亦沒娶親,她絕不會去碰繼承人,那不是試探,而是決裂。
沒有什么地方,能比在皇宮得到更好的照顧。葉晗不入宮,昭寧帝活著一日,太醫院就圍著他轉一日。若昭寧帝沒了呢?不管葉太傅是否愿把權力卸下,她都得把葉晗扣死在手里。這樣,她才能平穩的接過父皇的江山。
葉晗的價值,就在于他是家族的拖累。作為母親,不可能不考慮孩子的將來。徐清愿悉心照拂,徐清的妻子呢?徐清的兒子呢?家里養著這么個花錢如流水的廢物,每個人都愿意么?病弱的幼子,備受寵愛的幼子,想必脾氣也不怎么好吧。這一根微妙的線,隱隱約約的看不分明,但能纏住葉太傅的手腳。
李初暉笑容看起來總是溫和,笑對庭瑤道:“葉晗,是承重孫吧?”
庭瑤僵硬的點頭。
李初暉爽快的道:“我若有兩個孩子,可擇一隨父姓。只得一個,就沒法子了,再從孫子里過繼吧。”
庭瑤瞪著李初暉,覺得她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異常陌生,出繼皇子,好一記捧殺!好一記先手!厲害!
李初暉微微勾起嘴角,葉太傅,你拒絕的了么?
李初暉的意思,順著庭瑤傳到了徐家。庭芳氣的手直哆嗦,不愧是女皇!平衡木玩出了境界!皇帝當然要有皇后,選中誰家就是誰家。娶太傅家的孩子,再正常不過。徐景昌讓一個孩子給葉家,都叫京城側目。皇帝讓步到這個份上,她再是狂妄,都不能拒絕。因為拒絕的代價,就是殺她全家,也無人會說一句話!
李初暉頭一回出手,便脅迫了權傾天下的太傅、討好了喜愛葉晗的父皇、證明了她為人寬厚、亦照顧了葉晗的一生。一石四鳥!最狠的是她通過庭瑤傳話,沒有直接下旨,表示了對太傅的充分尊敬。然而有起居注跟隨的皇帝,她不下死令,消息立刻會蔓延。再拒絕,不識好歹到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庭芳很久沒吃過如此大的啞巴虧了,當真青出于藍勝于藍!比你父皇強!
果然,豆子就問:“有什么不好么?”
庭芳更怒,就是沒什么不好!她從來憂心葉晗的前路,她再是女太傅,這也是一個男權社會!男權社會對女性苛責的同時,對男性的要求更高。葉晗雖仗著出身好,入工部做小官,可是他因身體緣故嗜睡。到現在還得從晚九點睡到早七點,中午還得歇一個時辰,少一點就沒精神。所以他不能做科研,更不能考科舉。多年的訓練的確有成效,然而至今都讓她提心吊膽。這樣的男孩子,生的好有個蛋用,她有閨女也不嫁!作為母親,她不愿葉晗娶個條件差的,更不愿葉晗孤獨終老。可是,那是皇家。
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們家已經有足夠好的條件,不需要孩子入宮來博前程。與皇室聯姻的好處,她比誰都清楚。庭瑤當年削尖了腦袋往東宮沖,為得就是成為太孫妃后,可以為家族為母親帶來巨大的利益。但庭芳不想讓孩子受這份委屈。
作為后宮,侍奉皇帝,不能說步步驚心,卻也得小意殷勤。葉晗又不是走投無路,干嘛要一輩子侍奉主子?葉晗還是男孩子,他必然會面臨不懷好意的人陰陽怪氣的恥笑。若是李初暉再弄個三宮六院,光是爭寵掐架,就夠累死葉晗了。要皇帝不納妾可能嗎?絕無可能!能獨寵葉晗三五年,都算給面子的極致了。可她能拒絕嗎?更不能。皇宮有太醫可以十二個時辰的跟隨,這是她的軟肋。
庭芳被李初暉慪的半死,徐景昌更是臉色陰郁。論入宮伺候,其中艱辛誰能比他更清楚?李初暉比昭寧帝難纏多了。做伴讀家世好的,還能“被攆”,做皇后就與他小時候一樣,戰戰兢兢的討好著主子,生怕主子厭煩,而后死無葬生之地。可他不能不從,研發就是吞金獸,多少錢都不夠燒的。李初暉只要卡他一下,他就會被研發處拋棄。喪失權力后,更容易被人擺布。徐景昌怒不可遏的想:真TMD是老皇帝的親孫女,踩線惡心人的本事一脈相傳!
徐家的氣氛壓抑的可怕。昭寧帝則是另一番心情,他歡快的想,好閨女,干的漂亮!二十年帝王,其中角力自是看的分明。先前還不放心那孩子,現在看來他可以安心去算賬了。深知徐景昌的心結,還是他小時候的鍋,趕緊跑到定國公府,給兩位重臣順毛。
見了昭寧帝,庭芳吐出一口濁氣:“陛下,臣請辭官。”
“別介!”昭寧帝忙道,“我保證,葉晗不受半分委屈。我當兒子養的,初暉心里有數。”
庭芳道:“圣上聰明絕頂,陛下不放心什么呢?”
昭寧帝道:“那你也不能撒手啊!”
庭芳淡淡的道:“不是有內閣么。”
昭寧帝求助的看著徐景昌:“她也就是問你們個意思,實在不愿意也就罷了。你們倆別生氣嘛!”
庭芳疲倦的道:“我累了。”權傾天下又怎樣?還不是連兒子都護不住。她頂著昭寧帝的壓力,堅決不放葉晗入宮,就是怕漂亮的葉晗成為皇子的禁臠。沒想到,躲過了皇子,沒躲過女皇。
昭寧帝放軟音調道:“正挪宮,初暉本說她住東宮便好。我想著既是讓了位,就別拖泥帶水。我使人把上書房收拾出來,我便住那處。挨著乾清宮,后頭就是坤寧宮,我照看的了,你們兩個放心吧。說實話,在宮里,一年到頭都太醫看著,冬日里更有地龍,保證他不那么容易著涼,不比你在家養著安心?到咱們的份上,榮華富貴都不用談了,看著孩子好不是!”
庭芳道:“我要去國防部做右都督。”
昭寧帝肝疼的道:“太傅,您交接完都得半年吧?”
庭芳冷冷的道:“我又沒死了,搞不清后續的再來問我便是。”
徐景昌亦冷著臉道:“君不輕易降臣門,陛下常來,很不合規矩。還是請回吧。”你護犢子,我亦護犢子。你幫著女兒算計我兒子,就休怪我翻臉。
昭寧帝:“……”徐景昌上回發這么大火還是庭芳惹了他,肝更疼了,這可怎么哄回來啊!見兩口子實在不高興,昭寧帝也不敢太招惹,郁悶的回宮。
此事本來就不瞞人,不過到了晚間,葉晗就知道了。進到上房,見父母還在生悶氣,輕笑出聲:“爹爹,媽媽。”
徐景昌扯出個笑臉,溫言道:“天黑了,你可要歇著了,怎么又跑了來?”
葉晗挨著父親坐下,笑道:“爹爹媽媽別氣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庭芳道:“當然是大事!”
葉晗道:“可是我這樣的出身,尚主不是理所當然的么?勛貴家的幼子,天生的準駙馬呀。”
庭芳道:“駙馬你還能出來遛彎兒,叫關在宮里,一世都不得出門,太悶。再則,我也沒讓你做駙馬不是?”
葉晗笑道:“知道啦,我身體真沒那么差,您怎么放謠言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二公主是有些蠻橫,我也不想娶。可是圣上不是挺好的嘛,小時候還帶我玩過呢。”
庭芳道:“那是小時候,你個傻孩子,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嗎?”
葉晗道:“大不了不受寵,有姨母在,我無非就是換個地方住罷了。媽媽,你別難過。君為臣綱,圣上要求并不過分,有什么好氣的呢?”能為家族做質子,也算有點價值了。從小到大,誰都讓著寵著,他覺得身體還行,然而每個人都拿他當玻璃娃娃。哥哥已上前線,他卻像個女孩兒一般養在家里,一事無成。他們家的女孩兒都比他猛好么。縱然知道是家人疼惜,可是他也覺得悵然。他可以過目不忘,就因為嗜睡,斷絕了一切前程。新皇初立,他的母親尤為尷尬,他是真愿意為家族做點什么。柔聲安慰父母道:“橫豎是圣上的臣子,擱哪使不是使。圣上親封的皇后,連被罵佞幸都省了。世人既不能罵我,那是給圣上沒臉。更不能罵圣上,她都登基了,不立個男皇后,難道立個女皇后?”
徐景昌:“……”
葉晗靠在父親的肩上:“好爹爹,我想做有用的人,別攔著我好么?”
徐景昌心疼的不行:“是我們沒護住你。”
葉晗笑笑:“我挺喜歡大姐姐的呀。”
庭芳撇嘴:“行了吧,你那點子道行,在我跟你爹面前都不夠看的。”
葉晗不高興的道:“橫豎沒法拒絕,當然想開點。我一年到頭病啊病的,想不開早氣死了。”
徐景昌道:“你給我閉嘴,嘴里越發沒有忌諱了。”
庭芳看葉晗一臉委屈的樣子,頓時心軟:“罷了罷了,我們是無法拒絕,也就是沖陛下使個性子。只你這脾氣……”
葉晗揚起一個笑臉:“圣上是君,我是臣,我不會對圣上發脾氣的。我對陛下也沒發過脾氣不是。”
庭芳:“……”葉晗的脾氣就是昭寧帝慣的!
葉晗垂下眼道:“爹爹,媽媽,我不想吃閑飯。我知道你們不怪我,可我真不想吃閑飯。我只能去工部做個小吏,賺來的錢養不活自己。哥哥會養我一輩子,可是我不樂意。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既然都是帝王開工錢,我還不如讓圣上養算了。”
庭芳被堵的啞口無言。李初暉要葉晗當皇后,是政治聯姻。既然是聯姻,她的確就得付出養葉晗的代價。葉晗姓葉,就是他的資本。平穩的政權交迭,誰都想。生于太傅家的葉晗,不可能沒有一點政治素養。所以他選擇了最有利的一條路,利于家族,利于自己,亦利于朝堂。可是庭芳心痛的差點落下淚來,她與昭寧帝,也是許多年的磨合后才能收放自如。最初,亦不容易。
葉晗抬起頭,微笑:“爹爹,媽媽,我可要說一句實話。你們這么偏心眼兒,不是哥哥心胸廣闊,擱別人家就要兄弟鬩墻啦!他去前線不危險?比我去皇宮危險百倍,他若膽敢不去,非叫你們打死不可。一般兒子偏二般對待。媽媽,倘或爹爹只管疼你,不放你出門遭罪,你高興不高興?”
庭芳:“……”過度的照顧,是歧視。這話是她教給兒子的,被兒子硬生生的堵了回來。她教的學生,一個一個的拿她的話抽她,邪了門了!
兒女弟子全是債!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