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身後不遠處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傑迪?盧克斯再一次確信自己遭到了執掌命運的紅月女神瑪法的厭棄,如果不再想出擺脫追擊的辦法,恐怕就要提前踏入長眠導者枯希榪的永夜國度了。
最初的計劃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由於蠻獸人之王——或者說虓眼死神托馬德?安的實力超乎想象,永恆城堡與暗月神力的初次碰撞以兩敗俱傷而告終。托馬德?安召喚出來的先祖圖騰被毀,試圖降臨的黑月巨妖分身也遭受重創,至少在幾個月之內無法重返凡間,可以說是對他造成了重大的打擊。然而傑迪?盧克斯的損失恐怕要更大一些,暗影之握、死月法珠和骸骨王座在劇烈碰撞之中發生了不可預見的融合,超出了亡靈七秘寶原本的位階,同時也失去了控制。迪什先生被迫立即返回永恆城堡收拾局面,讓傑迪?盧克斯的靈魂重新掌控身體,連召喚龍騎女爵琳?阿斯托利亞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面對了先祖圖騰被毀時的可怕衝擊。
在無法得到永恆城堡及時補充的前提下,先祖圖騰被毀的衝擊和隨後突圍施展的那些亡靈魔法,讓傑迪?盧克斯的精神力徹底耗竭,勉強支持著成功突圍,就騎在馬背上昏迷過去。
傑迪?盧克斯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似乎正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之中向下墜落,不過也可能是在漂浮或者上升,因爲根本沒有任何東西,任何參照物讓他能夠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四周既非萬有,又非皆無,他的靈魂彷彿只剩下一點闇昧不明的意識,或者是在黑暗空寂的汪洋大海之中載浮載沉的泳者。黑暗幾度向上襲來,想要徹底吞沒傑迪的意識,深淵在召喚著他,誘惑著他,邀請他融入永無痛苦和悲哀的亙古靜謐之鄉。
傑迪?盧克斯拒絕了。雖然在黑暗之中的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千年那麼難捱,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他知道所謂融入就是消亡,即使是擁有神奇力量的迪什先生和永恆城堡,也無法拯救一個心甘情願消亡的靈魂。
沒有理由,他就是知道。
在彷彿是無底深淵的黑暗之中不知經過了多久,傑迪?盧克斯突然聽到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似乎正向自己說著什麼。但是這個聲音實在是太微弱了,傑迪根本聽不清楚,他在黑暗之中努力睜大眼睛,豎起耳朵,集中精神,直到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看……看……體驗……體驗……必須理解……你,被選者……你必須……”
“你是誰?”傑迪大聲質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然而那個聲音沒有作答,依然故我的低吟著,“看……體驗……理解,你必須……否則……淪亡……”
聲音在傑迪的耳邊不斷迴響,越來越嘹亮,越來越宏大,越來越焦急,像是成千上萬個嗓子在一同吶喊,反而變得更加難以聽清楚。黑暗逐漸褪去,傑迪的眼前出現了無數若隱若現,光怪陸離的畫面,這些畫面描繪著一個正在走向毀滅的世界,
天空正在爆炸,或者說彷彿像是在一個巨大漩渦之中攪拌著,雲團飛速旋轉,發出陣陣尖利的嘯聲,似乎有成千上萬個鐵匠鋪在同時鼓盪風箱;彷彿淤青一樣顏色的夜空之中,無數星辰旋生旋滅,綻放出無法形容的璀璨光芒,一些較強的亮光彷彿能夠灼傷雙眼,較弱的也讓人感到頭暈目眩;咆哮激盪的巖漿之海噴吐出高達千米的火柱,無數難以描述的可怕怪物在火柱之間彼此廝殺,鮮血猶如穢雨一樣從天而降;高山在鼓盪的狂風之中迅速侵蝕崩解,然後伴隨著恐怖的轟鳴聲傾倒下來,濺射起高達數百米的滾滾焰浪;一羣看上去和人類有幾分相像的生物在貧瘠的荒原之上艱難跋涉,爲首者唸誦著無法聽懂的禱告,不時將枯瘦的手臂伸向天空;在這些生物前進的方向,屹立著一株頂天立地的綠色巨樹,枝幹如同撐天巨人伸展出的手臂,彷彿托住了鉛灰色的低沉雲層一般。
那些圖案是如此逼真,彷彿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出口,但是當傑迪試圖移動手指去觸碰的時候,圖案又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消失了,只留下些許殘影。
傑迪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朝著黑暗的虛空伸出雙手,“等一下,我不明白,這是什麼?一個正在消亡的世界?你是誰?要我看什麼,又要理解什麼?”
“看……體驗……理解,你必須……否則……淪亡……”聲音繼續迴響,不過這一次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悲哀。傑迪竭力判斷聲音的來源,然而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爲整個黑暗的深淵都在發出隆隆回音,宛如漸去漸遠的波濤。“毀滅之手……挽救……新生……你必須……”
“該醒來了,被選者!”那個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以充滿威嚴的堅定語氣說出最後一句話,隨後就徹底消失了。
心靈的波濤憑空而生,將傑迪的身體託了起來,現在上升的感覺是如此清晰,耳畔響起呼呼風聲,眼前的黑暗正在被光明所取代,一開始只是朦朧的一團,接著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最後從耀眼的光芒之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容貌。
“傑迪?盧克斯,你感覺怎麼樣?”這一次從耳邊響起的聲音非常清晰,也容易理解。傑迪眨了眨眼睛,聽覺、嗅覺和觸覺逐漸返回身體,真實世界的氣息拂過他的身體。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株大橡樹下面,身下墊著一堆枯枝敗葉,那個正在呼喚自己的模糊容貌——懼怖騎士茹曼?勞倫斯單膝跪地,眼含焦慮,正在用一塊亞麻布擦拭著自己汗水涔涔的額頭。
“我……沒事。”傑迪沙啞著聲音說,同時擡起痠痛的胳膊,“茹曼,我昏迷了多久,這裡是什麼地方?”
茹曼?勞倫斯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你總算醒過來了,傑迪,剛纔你突然叫喊出很多讓人聽不懂的話,還出了很多汗。佩妮學士說這可能是發燒的緣故,給你配了一劑特效退燒藥水,還囑咐如果無法退燒,就必須用冷水沖洗身體了。”
傑迪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眩暈感正在逐漸褪去,嘴裡的苦澀酸辣味道同時變得明顯起來。“特效退燒……藥水?”他咂了咂舌頭,麻酥酥的感覺讓他有點不祥的預感。“又是佩雷斯學士的秘方嗎?”
“不,是我從你那裡學到的配方,然後告訴了佩妮學士。”茹曼搖了搖頭,“幸好我隨身攜帶了不少材料,就是那個使用了幾種舶來品亞漢香料的特效退燒藥水,你曾經用來給胖巴羅老闆治療感冒的那次,還記得嗎?”
傑迪的五官頓時皺到了一起,“那是個惡作劇!”他忍不住低吼起來,“巴羅老闆不是剛扣了大家的工錢嗎?那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報復!”
“但是我覺得效果很好啊,巴羅老闆第二天就恢復了健康。”茹曼雙手一攤,面色坦然的回答說。
傑迪黑著臉要過水囊,漱了好幾次嘴,還是覺得舌頭和嘴脣有些發麻,不過對於剛剛從昏迷之中醒來的他,還算是個不錯的提神手段。
佩妮學士忍著笑走過來爲傑迪檢查身體,看了看他的舌苔,又翻開眼皮檢查瞳孔,最後滿意的點了點頭,“真是特效退燒,效用如神。”年輕的女學士勾著嘴角表示,“看來藥水已經把疲倦和病魔都從您的身體裡面驅趕出去了,傑迪大師,依我看,您已經完全康復了。”
傑迪用手撐著身體站了起來,雙腳有些發軟,不過對於一個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人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佩妮小姐,其他人在什麼地方?我記得至少有上百人成功突圍,怎麼這裡只有你們?”他有些迷惑的環顧四周,目視所及是一片朦朧夜色,樹影搖曳,小溪流淌,除了眼前的兩人、十多名霍夫曼家族衛士以及躺在另一株橡樹下面、頭上包著血跡斑斑的繃帶的亞漢騎士浩?天利之外,就只有宛如雕像一般坐在溪邊的魔山大統領的身影了。
佩妮學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猶豫的嘆了口氣,“傑迪大師,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那些傢伙已經走遠了,傑迪。”克萊門農?格雷果伯爵的聲音響了起來,隨後魔山大統領一面從溪邊起身,一面把擦拭乾淨的黑色巨劍插回劍鞘,“依我看,咱們最好不要去和那些傢伙匯合了,除非你還沒有享受夠被污衊和背叛的滋味。”
“怎麼回事?污衊,還有背叛?”傑迪吃了一驚,目光同時沉了下來,“告訴我,格雷果伯爵,誰是那個污衊和背叛我們的人?”
“很多,搞情報的那個龍?馮德里克,一臉正義相的宮廷法師貝諾?梅里斯特,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位至高無上的獅鷲大帝——李維六十五世陛下。”格雷果伯爵語帶譏諷的表示,“沒人提出反對的意見,就連傑諾?貝爾蒙德都閉上了嘴巴,去執行這個皇帝發了瘋的命令,要不是那些黑皮膚的豆芽恰好襲擊了營地,說不定現在我已經砍下來他那顆老邁的頭顱啦。”
傑迪的臉色更加沉重起來,格雷果伯爵對於獅鷲帝國的皇帝沒有絲毫敬意,這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但是這不表示魔山大統領會歪曲事實,只是個人感*彩有些強烈而已。
“茹曼,你來說說事情的經過,不要帶任何個人感*彩,只說事實就可以了。”
茹曼臉色鐵青的點了點頭,“其實,傑迪,事實確實和格雷果伯爵大人所說相差不遠。情報總管馮德里克爵士提出你有和蠻獸人之王相互勾結的嫌疑,拿出來的證據完全屬於個人臆斷,但是卻得到了宮廷法師貝諾?梅里斯特魔導師和獅鷲大帝陛下本人的支持……”他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把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眸子之中幾次閃爍起幽綠色的光芒,流露出內心情緒的劇烈波動。
“幾小時之前的那次襲擊,讓突圍後的隊伍損失慘重,宮廷法師貝諾?梅里斯特和幾十名騎兵陣亡。隊伍且戰且退,最後還是無法擺脫暗黑精靈的跟蹤,反而被強敵追了上來。”茹曼停頓了一下,然後哼了一聲,“無畏者傑諾?貝爾蒙德爵士留下斷後,掩護其他人撤離。半路上你突然開始大聲胡言亂語,怎麼都制止不了,所以……”
“所以他們都扔下我逃走了,只有你們留了下來。”傑迪感覺到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心裡說不清是憤怒、悲傷還是失望的感覺,抑或兼而有之。“想要把兵敗西風郡的罪責放在我的身上?看起來,這可真是一個很難讓人奉獻忠誠的皇帝陛下啊。”他搖了搖頭,語氣苦澀的評價說。
“照我看,這倒是一件好事情。”格雷果伯爵來到篝火旁邊,看了看架在烤叉上的巨大野豬,血紅色的油脂正在從剝了皮的豬身上流淌而下,滴入篝火,劈啪作響。“這東西在路上突然跑出來襲擊我們,正好可以用來當做晚飯,傑迪,接下來我們好好吃上一頓,不要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了。”
“可是……然後怎麼辦?”傑迪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這半年來的所有辛苦和犧牲就這樣白費了?托馬德?安的野心依舊成功實現,接下來必將戰火連綿,生靈塗炭,讓整個帝國都陷入動盪之中……與其結果是這樣,還不如……”
格雷果伯爵“哈”了一聲,沉重的巴掌拍在傑迪的肩頭上,差點把年輕的魔法師給拍進篝火裡面,“你不是帝國首相,也不是西風郡守護者,這些事情都讓那些大人物去操心好了。托馬德?安雖然策動了這場蠻獸人入侵的戰爭,不過我看他倒沒有處處樹敵的意思,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就在巴米利揚總管那個狡猾的傢伙失蹤之前,他還找過你,向你提出了結盟的邀約?”
“確有此事,但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傑迪點了點頭,不過眼底依然滿是疑惑。
“巴米利揚總管應該不是爲了自己才提出結盟邀約,因爲那時候他恐怕已經做好了離開西風郡城的準備,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結盟的另一方應該就是虓眼死神。這樣一來,亞留斯和北洛可可這兩座重要港口城市依然屬於我們,除非托馬德?安打算撕毀盟約。”
“局勢已經變成了這樣,虓眼死神還會按照盟約行事嗎?”茹曼?勞倫斯沉聲質問說,“他連獅鷲帝國都能背叛,破棄掉一個秘密盟約又能算得了什麼?”
“我倒沒有看出他破棄盟約的理由。”格雷果伯爵歪了歪嘴巴說,“我不懂什麼朝堂之上勾心鬥角的勾當,但是隻要托馬德?安不是瘋子,他就必須在戰事告一段落的時候,把重點轉移到穩定西風郡的局勢上來。亞留斯和北洛可可都是港口城市,以商業爲支柱,破起盟約,致使局勢繼續動盪,除了趕走商旅之外,還能有什麼好處呢?”
傑迪煩躁的擺了擺手,“這些以後再說,格雷果伯爵,無畏者是什麼時候斷後阻敵的?我們和皇帝陛下的隊伍分開多久了?”
“應該沒有多久,十來分鐘,最多一刻鐘吧。”格雷果伯爵指了指正在烤著野豬的篝火說,“要不是佩妮學士調配藥水的時候需要加溫,這堆篝火還不會點起來呢。”
一陣金屬碰撞的鏗鏘聲遠遠隨風而來,白色和綠色的光芒交相輝映,照亮了陰沉夜幕之下的森林一隅。傑迪?盧克斯眉頭一動,朝著發出聲音和光芒的方向投去目光,“那邊的戰鬥還在繼續嗎?都一刻鐘了,傑諾?貝爾蒙德爵士居然還沒有擊潰那些暗黑精靈的斥候部隊?”
“擊潰?恐怕沒那麼容易。”格雷果伯爵露出一個令人聯想起食肉動物的兇狠笑容,還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不得不承認,想要幹掉那個老傢伙真是不太容易。不過這一次他碰上了更加棘手的傢伙,傑迪,你還記得我們在無回坑道黑民陵墓第一次並肩戰鬥嗎?”
“當然記得,格雷果伯爵,你那時候坐在黑石寶座上面的樣子真嚇了我一跳。”傑迪的眼底閃過回憶的光芒,“我們的對手是魔瑟林城第一主母,織魂者莎爾?班瑞。那是我第一次與傳奇強者面對面交鋒,並且戰勝了她,雖然只是個擬像投影而已。”
“這一次恐怕不是擬像投影了,而是莎爾?班瑞的本體親自前來。”格雷果伯爵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搖了搖,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那邊正在上演一場無畏者大戰織魂者的好戲,傑迪,我們要不要猜猜看誰勝誰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