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下鋪的室友破天荒地找他說話:“嘿,就你,還想泡妞?也不撒泡尿……”劉曉飛心裡莫名升起一團怒火,大聲叫道:“不要跟我講話!”下鋪的室友木然站在那裡,很久才冷冷道:“你不用同我兇,我要是告訴他們,他們準得趕你走!”劉曉飛泄氣了,說:“反正我不會再跟她說一句話。”
出發的時候到了,深更半夜,黑衣人咚咚敲響房門,一羣乞丐在大廳擠著。白衣老頭站在中間高聲說:“現在大家跟我走,不要講話。”黑衣人多了四個,像趕羊羣一樣把乞丐們驅出大廳。巨大的卡車停在樓下,人們一個個往集裝箱裡爬。劉曉飛最後才上,門鎖住後,卡車轟隆隆地開走了。
人們不知道是去哪兒,車停住後也沒開門。只感覺車廂平移著,不動了,然後左右搖晃起來。劉曉飛心說:“這是一艘船。”
海浪聲起起伏伏,大船載著集裝箱漂洋過海。路上很多人都吐了,在這封閉的空間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惡臭。劉曉飛暈得膽汁都吐出來了。箱子裡伸手不見五指,有時候人就坐在一堆嘔吐物上面。箱子四面有幾扇小門,到時間就有人把一個個麪包往裡到處扔,掉在地上,沾到了污穢,乞丐們毫不在乎,把麪包撿起來吃。劉曉飛吃了幾口就吐出來,可是餓得受不了,又吃,又吐。不知道過了幾天,箱子大門砰的一聲打開,陽光像密密麻麻的利箭射入箱內,所有人都站起來,用手遮住眼睛往外逃命一般擠。
“下船,下船!”十幾個黑衣人手拿電棍把他們包圍著。乞丐們茫然順著懸梯下了船。劉曉飛瞇縫眼睛望去,到處都是樹,高高的樹擋住了視線。劉曉飛回頭看了看,大海茫茫。
“我這是在哪兒?”
有個黑衣人用電棍杵了他後背一下,罵道:“看什麼看!快走!”
人羣排成兩排繞著樹林走。劉曉飛左看右看,路上長著很深的草,他幾次都被絆住。一條花色的蛇從他旁邊爬過,嚇得他汗毛直豎。
太陽西下,人羣終於來到一排低矮的平房前。
白衣老頭吩咐所有人站好隊,他說:“這就是我們的實驗基地,大家不要緊張。我們是一所正規的醫藥公司,正在研發一種治療癌癥的特效藥。這種藥只要有效,那麼必定能暢銷!到時你們就是生產出這種藥的功臣,不僅造福全人類,而且也能讓你們恢復健康!只要研發成功,每個人獎勵兩萬塊,以後免費提供吃住。你們不用再做乞丐啦!”
乞丐們異常活躍,嚶嚶嗡嗡散發出笑聲。劉曉飛也有點激動了。只想快點成功,然後回去上大學。
“實驗期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走,一旦發現,立即驅逐出島!你們知道,離開就意味著死亡。”白衣老頭笑著說。
乞丐們望著他,像望著救世主。現在,要他們離開,除非拿大炮轟。
晚上,人們都被安排在平房裡。這次,每個房間只住著四個人。每天照樣是吃喝拉撒睡。不過,不用排隊上廁所了,因爲外面到處是天然廁所。平房外的一排大樹長得越來越茂盛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沒有人來找他們,也沒有人離開。只有一個食堂供他們吃飯。劉曉飛很想找人聊聊,可是誰也懶得理誰。有時他在食堂看見小麗,小麗瘦得像衣服掛在一個衣架上,頭髮四分五裂,走路時眼睛看著地上,又像在發呆。劉曉飛不想,也不敢跟她說話,她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鬼。
最近的深夜,劉曉飛起牀撒尿時,總是在樹林深處看見一雙綠色發亮的眼睛。他走近時,那雙眼睛也移動過來。等著月色灑在那眼睛後面,發亮的綠眼消失了,卻現出它的軀幹。胸前到鼻子都是黑的,前腿上部是白色,下部是黑色。尾巴在身後緩緩擺動。劉曉飛頭髮都立了起來,“媽呀!是條狼!”
劉曉飛慌不擇路地推開宿舍門,其他人翻轉身嘟噥起來。他趕緊把門關上,站在窗前往外瞧,那條狼轉身離開了,黑色的尾巴盡處有一團白毛,時隱時現地在林間閃爍。
此後幾天,劉曉飛經常看到那條狼。每次都用綠色發亮的眼睛盯著他看,每次都向他走過來,劉曉飛再也不敢去林邊撒尿了。晚上把屎尿拉在盆子裡,到了白天才出去倒。室友們不斷抱怨,但也早已習慣這種臭味,無所謂了。劉曉飛解釋說晚上樹林裡有狼,但是從沒其他人見過。
所有人再次開會是一個月以後,這天乞丐們聚集在平房前的空地上。劉曉飛坐在角落等人來齊。二十幾個黑衣人加上一百多乞丐,人來人往,劉曉飛心想:“怎麼這麼多人?人人都是人生的,這些人卻沒有父母。我也沒有嗎?世界上有那麼多人,人生人,人再生人,人還生人,人就是未來啊!我的未來在哪兒呢?”瞎想了會兒,眼看人羣都已聚齊,他也趕緊跑過去。
白衣老頭講話:“實驗已進行了一半,不過是在動物身上實驗。現在,開始在人身上實驗。誰願意第一個接受治療?”乞丐們望著老頭,老頭俯視著他們。
半天沒人說話,白衣老頭說:“那就按編號順序來吧!”
後來幾天,每天都有人被黑衣人帶走,可是沒有回來過。劉曉飛心裡咚咚直跳,“他們怎麼沒回來?很快輪到我了,去做什麼實驗?我會不會有危險?”他感覺這種恐懼比癌癥的恐懼還大。
“42號!”黑衣人來他們宿舍叫人,劉曉飛下鋪的乞丐應聲跟著出去了,臉上帶著笑容。“那麼就是明天了?”劉曉飛心想。在黑衣人快走時,他追去問道:“嘿,那個,那些人怎麼沒回來?”黑衣人轉頭看著他,說:“不要問我,我不知道!”跟著的乞丐不耐煩地嚷:“哎呀!你以爲癌癥那麼容易就治得好嗎?沒治好回來幹嘛?等死啊!”劉曉飛覺得這話也有道理。
這天深夜,劉曉飛起牀拉屎,在牀底找盆子時,發現盆子不翼而飛。“媽的!”劉曉飛漲得難受,情急之下出宿舍門,來到林邊的樹下。拉著拉著,忽然聽到一陣草叢搖曳聲,劉曉飛以爲是風吹的,可是動靜越來越大,還伴有咀嚼的聲音。劉曉飛忍不住回頭一看,整個人都僵硬了。原來那條狼就在他身後五六米,而且在啃什麼東西。劉曉飛連屁股都不敢擦,剛出來半截的屎也給憋了回去。他想跑,卻怕驚動了狼,只有蹲在原地。狼咯吱咯吱地啃著,發出低沉的咆哮。劉曉飛腿都蹲麻了,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終於,響聲消失。劉曉飛用餘光瞥一眼,狼不見了。
劉曉飛抹了抹額頭的汗,扯了下沾在背上的衣服,剛站起來就腿一軟,差點坐到自己的屎上面。靠著樹站了半天,雙腿才恢復了知覺。他緩緩朝宿舍走去,邊走邊回頭,狼真的不見了。可他不敢停住,儘快走向門口,開門時忍不住又回頭看,那條狼居然走出樹林,朝他跑了過來,他驚叫了一聲“啊”,趕緊衝入房門把門關住,而且用身體抵著門,半天不敢移動。室友們說著夢話。劉曉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他的喘息聲還要大。門外沒有什麼動靜。劉曉飛鎖住門後,來到窗前朝外看去,“媽呀!”門前的獨狼消失了,可是林間閃現著幾十雙綠色發亮的眼睛。劉曉飛心都顫抖了。
白天是安全的,白天一向是安全的。尤其是人多的時候,也許就因爲人多,白天才顯得安全。如果沒人,白天也不安全。
劉曉飛和一些乞丐在平房和樹林之間的空地上游走。這些乞丐,不要飯的時候真不知道該幹嘛。可能,人們不工作的時候也不知道該幹嘛。繼續活著,繼續工作。工作爲了活著,活著爲了什麼?
林間充裕著陽光,微風吹拂著樹葉。這一切彷彿安靜祥和。這個時候,人應該顯得安詳。可是劉曉飛心裡七上八下,眼睛不時瞟一眼樹林,很想去裡面瞧瞧。
他脫離了人羣,往樹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