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和娘教會了我絕世武功,教會了我琴棋書畫,卻沒有教我如何去愛。我什么都可能會,但唯一不會愛。現在你逼我去愛一個人,跟他成親,可我根本不愛,也不知道怎么愛!”山上四野無人,曾小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帶著些怒氣對曾行蕭說。
“愛是小兒女的把戲,你已經長大了!”曾行蕭看著山外沉聲說。
“我真是太高估你的父愛了。我以為你會一直讓我自由,沒想到現在……”曾小芳說話時呼吸有些急促,握著刀的手微微發抖。
“現在我只怪我太寵你了,造成你任性妄為的性格!”曾行蕭臉色鐵青,握著刀的手一點也沒顫抖,冷笑著說:“既然你說我只教會了你一身絕世武功,你對你的武功那么自信,那不如我們比武論輸贏。我輸了,天高任鳥飛,你想去哪兒,想干什么我都不管。要是你輸了……”
“我輸了?那只可能是意外!”曾小芳持刀傲然說。
曾行蕭用力咬了咬牙,粗聲說:“好,很好!不愧是我曾行蕭的女兒!這么說你是答應了?”
曾小芳冷笑了一聲。把刀微微揚起,做出將要砍殺的姿勢,手也不再發抖。
曾行蕭忽然大喝一聲,腳在地上一蹬,如蒼鷹般飛身躍起,像捕捉小雞一樣向曾小芳撲來。
曾小芳秀眉緊簇,揚起刀正要抵擋,山下忽然迅速跑上一個少年。那少年健步如飛,瞬息便來到他們跟前,大聲喊:“先別動手!”
“你是誰?”曾行蕭輕飄飄落在少年身邊,持刀怒目瞪著他說。
翁其微笑著不動聲色地說:“我叫翁其。”
曾行蕭轉動了下眼珠,冷笑著說:“無名小卒,你不就是在飯店里坐在我們鄰桌的小子嗎?告訴你,這兒可不是看熱鬧的地方!”
翁其瞟了一眼曾小芳,臉色紅了紅,仍舊笑著抱拳說:“久仰曾大俠的大名,在下也是練武之人,我跟來只是想見識見識聞名已久的金刀刀法。”
曾行蕭看了看曾小芳,曾小芳轉過頭看向山下,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緩步上山。
曾行蕭把大刀收在身后,冷笑著說:“剛才看你上山的腳法也頗有功底,你是何門何派?”
翁其臉色更紅,笑得有些尷尬地說:“我……我來自武當派!”
曾行蕭濃眉微簇,沉思著說:“武當?”他打量了一會兒翁其,忽然哈哈一笑,說:“你定是被武當派逐出山門的敗類!正宗武當弟子下山都必會帶劍,劍在人在,劍丟人亡。你卻兩手空空!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就像快要笑掉大牙一樣。
上山的那個腳步緩慢的人終于來到他們身邊,他瞇著眼睛望著曾行蕭,說:“有劍的不一定劍法好,沒劍的說不定劍法超群。”
曾行蕭愣了愣,粗聲說:“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叫花子?我們在這兒解決家事,你們兩個閑雜人等還不快滾!不然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他說著把刀又亮了出來。
那人用手遮住眼睛,擋住刀身反射出的刺眼的陽光,勉強笑了笑,說:“我叫劉曉飛,也只不過是劉曉飛而已,不能算是一個人。像我這樣的人只是一個游魂。你們當我不存在好了。”
曾行蕭哼了一聲,冷笑著說:“我根本就沒把你跟這小子放在眼里,只不過待會兒比起武來誤傷了你們,我可不愿做濫殺無辜的不仁之事!”
劉曉飛微笑著搖搖頭說:“真正武功高強之人可以收發自如,點到即止,就算身處萬人叢中,動起手來也不會傷及無辜分毫。”
曾行蕭濃眉緊皺,大眼圓瞪,怒氣沖沖地說:“你這破叫花子,連雙鞋都沒有,還在這兒跟我指手畫腳!老夫縱橫江湖之時,你怕還沒出生呢!”
劉曉飛淡然一笑,點點頭說:“確實,你縱橫江湖時,我肯定還沒來到這個時空呢!”
曾行蕭哼了一聲,轉首看著曾小芳說:“走,咱們到別的地方去比試!少聽這兩個瘋子胡言亂語!”
曾小芳面無表情地看著山外說:“不用比了。我想好了,我贏了我會遠走高飛,若是輸了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那個狗屁張家少爺!我生來只愛自由,不自由我寧愿死!”
曾行蕭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喘著粗氣沉聲說:“張家聘禮我已收下,江湖上人人知道張曾兩家結姻之事,相當于我不僅對張家許諾,也已對天下人許諾。你這么一走,我也沒臉再見人了,還不如死了!”他的臉色由鐵青變得通紅,又由通紅變成蒼白。
曾小芳冷笑一聲,轉身看著曾行蕭說:“那你也遠走高飛,或者隱身江湖。你年輕時候的瀟灑氣概哪兒去了?虧你名字里還有個蕭字!”
曾行蕭冷笑著不言不語,把刀橫在胸前,一字一頓地說:“人活一張臉,臉都沒了,活著還有什么用?瀟灑之人對什么都看得淡,只不過是因為他無能為力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而已。像這叫花子一樣沒臉沒名的人活著跟豬狗有什么區別?”他輕蔑地看著劉曉飛。
劉曉飛淡然一笑,說:“這么說要是一頭豬或者一條狗很有錢的話,那么它就比一般人還高貴了?”
曾小芳忍不住噗嗤一笑,馬上用手捂住嘴。曾行蕭臉色微微發紅,冷冷地笑了笑,說:“你就是我所說的豬狗一樣沒臉沒皮的人,根本就沒有一點人樣,簡直是豬狗不如。豬狗有沒有一般人高貴,我不敢肯定,但它們肯定比你有價值多了,豬狗養大了可以殺了吃。你這樣的人只會跟動物一樣覓食而活,浪費好心人的施舍。”
劉曉飛臉色不由得微微發紅,輕輕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說:“像我這樣的人活到現在已成游魂,別人見到的我已不是我。我身上的血早就沒有流動了,心臟也沒有跳了。”
曾行蕭覺得自己又占了上風,不禁冷笑一聲,說:“你這話像是六七十歲的老人說的。你到底多大了?你雖然頭發花白,但臉上并沒多少皺紋。”
劉曉飛苦笑著嘆了口氣,說:“我大概三十歲了。”他暗笑著想:“我說我是負六百歲你信嗎?”他忽然發現翁其正目不轉睛地瞧著曾小芳,曾小芳卻面無表情地望著山外,幾綹秀發隨山風飄動在如剛剝殼的雞蛋一樣白嫩標致的臉頰上,顧盼生輝,劉曉飛看得也不禁心動,暗想:“翁其果然是少年心性,情竇初開,見到如此美女當然會情不自禁。這女孩跟他爹已經為婚姻大事鬧得不可開交,要是翁其這愣小子也插進來,那肯定會越來越麻煩。還是先把他弄走吧!”
劉曉飛正想去拉翁其的衣袖,翁其卻對著曾小芳傻笑著說:“你是不是叫曾小芳?”
曾小芳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他,說:“我以后是個無名無姓之人,誰也不認識我,我也不想認識誰。”
翁其臉色微微發紅,立刻發覺自己出言冒昧,訕笑著說:“我叫翁其。”他說出這句話馬上后悔,心想:“'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果然,曾小芳冷笑一聲,說:“翁其可以是豬狗之名。豬狗也可以叫翁其。”
翁其是個豪爽不羈的人,對于所謂的侮辱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他認為名都是虛的,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不屬于所謂的名,而無數人一輩子只是以一個名字的形式活了幾十年,而非這個人,這個人從未活過。
翁其哈哈一笑,說:“好!說得有理!”他其實還想說:“只怕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有不一樣想法的姑娘了,只有你才可能和我相配。我一定要追到你!”他年少無知,不明白這就是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一見鐘情。
曾行蕭忽然怒氣沖沖地大聲說:“小子,你少管我們的家事。還不滾的話,我就宰了你!”他的眼中露出冷冰冰而凌厲的殺氣。
翁其咬了咬牙,臉色微微發紅,說:“你不是要跟她比武嗎?這樣,我替她比!”
曾行蕭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他假裝擦了擦眼角,冷笑著說:“武當敗類居然敢跟老夫叫板?你還是先回去把毛長齊了再來吧,乳臭未干的小子!”
翁其被曾小芳侮辱,一點也不覺得羞恥,但被曾行蕭這么一說,卻不由得怒氣沖天,忍不住大聲說:“你又是什么名門正派?我也從未聽說過你的名號啊!”
曾行蕭哈哈大笑,睥睨著他說:“無名小卒孤陋寡聞,江湖論刀法第一的是哪個門派?你回去問問你師父去吧!”
劉曉飛拉了拉翁其的衣袖,翁其滿臉通紅地回過頭看著他,大聲說:“干嘛?”
劉曉飛皺起眉頭,低聲說:“我知道你是看上了他女兒,有這么個丈人擋在面前,你還是別動心思了!”
翁其紅著臉低聲說:“我……”他忽然用力拍了拍胸脯,轉身緊緊盯著曾行蕭眼光凌厲的雙眼,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我決定娶你女兒!”
曾行蕭愣了好半天,愣愣地看著翁其,很久才忽然狂笑起來,笑得手里的刀劇烈顫抖,他把刀扛在肩頭,冷冷地盯著翁其說:“你還記得你剛剛說了什么嗎?”
翁其看了看曾小芳,曾小芳面無表情地看著山外,似乎完全沒把心思放在這幾個人之間,這兒發生什么事,說什么話好像都與她無關。
翁其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看著劉曉飛,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師父,我沒學會你什么武功,可我覺得我越來越像你了。”
“哪兒像了?”劉曉飛不解地問,面帶落寞而恍惚的神情,仿佛陷入深思。
“師父,我怎么覺得我跟你一樣,也像是活在夢里,跟現實中的任何人都不能真正接觸,真正交流?”翁其眼神呆滯,也陷入了深思,無法自拔。
曾行蕭忽然哈哈大笑,粗聲粗氣地說:“你們這兩個只敢想不敢做的懦夫,永遠是活在夢里!你這初生牛犢居然望向娶我女兒?虎女豈可配犬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曾小芳忽然轉過頭看著翁其說:“我愿意嫁給你!”她又轉首對曾行蕭說:“爹,你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害你丟人現眼,令江湖宵小恥笑。你可以對他們說我已與這小子私定終身了。他們想笑就笑我好了,與你無關。對不對?”
曾行蕭,翁其,劉曉飛同時瞪大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行蕭臉色蒼白,很久才愣愣地說:“小芳,你剛剛說的是夢話吧?”
曾小芳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說:“夢話也許才是真心話。”
翁其忽然跳了起來,跳得很高,落地后滿臉通紅,傻傻看著曾小芳說:“我……你為什么愿意嫁給我?”
曾小芳微微一笑,說:“我不愿意嫁給你。”
曾行蕭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忽然哈哈一笑,點點頭說:“我就說嘛,我女兒的眼光不會差到如此地步,連豬狗都看得上的!女兒,太好了,你還是嫁給張家少爺最好!”翁其卻緊緊皺起眉頭,心想:“這女孩想一出是一出,分明是在那我開玩笑呢!其實她根本從未把我放在眼里,從未正眼瞧過我!”他想著想著不禁怒火攻心,雙拳緊緊握了起來,做好隨時打人的準備。
曾小芳淡淡地笑著說:“我也不要嫁到張家。在我眼里,張家跟一個豬圈沒什么區別。”
曾行蕭臉色又變為通紅,冷冷地說:“那你想嫁誰?難不成你想做皇妃?只有當今圣上配得上你?我自己都不信我女兒有這么高貴!”
曾小芳冷笑看著山外茫茫的原野,淡淡地說:“依我所想,我是寧愿孤獨終老也不會嫁作他人婦的。但是,爹,你和娘對我恩重如山。娘希望我有個好歸宿,我一定不違背她的遺愿!娘死前是怎么對你說的,你忘了嗎?”
曾行蕭臉色又變為蒼白,深深嘆了口氣,說:“她說要我給你找個人中之龍的夫婿。張家乃官宦名門,又是武林世家。張家少爺正是人中之龍。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苦心才攀上這門親的嗎?全都是為了你呀!”
曾小芳冷笑一聲,冷冷地看著曾行蕭說:“我們曾家也是武林世家,武林以武為尊。”
曾行蕭瞪大了眼睛,呼吸漸漸變得有些急促地說:“你是說……”
曾小芳仍冷笑著說:“下月在龍骨山就要舉行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
翁其忽然點點頭,像在自言自語地說:“只有比武奪得第一的才是武尊,武尊才是人中之龍!”
曾行蕭瞪了他一眼,看著曾小芳,吃吃地說:“你是說……你只嫁給武尊?”
曾小芳冷笑一聲,沒有言語。翁其眼睛瞪得越來越大,忽然哈哈一笑,對著劉曉飛說:“師父,我一定要成為武尊!這樣一來,不僅可為你得到閉幽苓,而且可以……”他臉色微微發紅,瞟了一眼仍冷笑著的曾小芳。
劉曉飛深吸了口氣,怔怔地看了看翁其,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曾行蕭,又看了看冷面如霜的曾小芳,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萬一是一條狗成了武尊呢?”
曾小芳忍不住噗嗤一笑,這一笑顯得更是艷麗動人,她看著劉曉飛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就算是你這條狗成為了武尊,我也愿意嫁給你!”
劉曉飛愣了愣,淡然笑了笑,搖搖頭說:“就算狗可能成為武尊,我也不可能成為武尊。因為我一向是豬狗不如。”
曾小芳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樣從未見過,但十分覺得新奇的東西。她笑靨如花地說:“你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你比那些自認為比他人高貴的實際上豬狗不如的敗類高明多了!他們是賤骨頭,賤到骨頭里!你卻只是表面下賤而已,你是有靈魂的人,有靈魂的人才真正高貴!”
劉曉飛淡然一笑,神情恍惚而落寞地說:“我早已無藥可救了,你別再嘲笑我了。”
曾小芳微笑看著他,足足看了有一盞茶功夫,連翁其都有些愕然,他忍不住說:“師父,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去龍骨山要緊!”
劉曉飛剛剛在出神,現在回過神來笑了笑,點點頭說:“對,曾大俠,曾姑娘,我們二人本就是經過此地而已,并沒有其他意思。”說完轉身就走,邊走邊用眼睛的余光瞟到曾小芳正似笑非笑地瞧著他。他感到背上像被無數根刺在狠狠扎著一樣,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也不管翁其是否跟隨,便徑直走下了山。
直到離開山很遠的距離,山變成小小的一個黑影,劉曉飛才回過頭遠眺,身后空無一人,遠方是茫茫原野。他長長嘆了口氣,心想:“看來我還是不習慣跟人交往啊!這么一會兒我就已經是汗流浹背了。”他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等得腿都有些僵硬了,翁其還是沒有追上來。
“我剛才隱隱約約竟然成了翁其的情敵了!他現在肯定很恨我,我還是離他遠點吧!像我這樣的人的人生已經淪落成一場毀滅了。翁其是個年輕人,應該跟有希望,健康的人在一塊兒。”
劉曉飛又遠眺了一會兒大山的影子,大山除了影子什么動靜也沒有。他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翁其怔怔地望著越走越遠,已經變成一顆黑點的劉曉飛的背影,很久才轉頭看了看曾小芳和曾行蕭,勉強笑了笑,說:“在下也走了!”不等臉色鐵青的曾行蕭和面無表情的曾小芳回應,他就飛身躍起,以比上山快得多的像是逃命般的速度跑下了山,一會兒就連人影也瞧不見了。
曾行蕭濃眉緊緊皺起來,用像看一個冒犯了他的陌生人的眼光看著曾小芳,剛想說話,曾小芳忽然轉身對著他歡快地笑起來,語氣輕松地說:“爹,現在你可放心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已經敲定了,你可以昭告天下,就說我曾小芳只嫁下個月舉行的武林大會比武選出的武尊!就這樣吧,現在先讓我逍遙自在一段時間吧!到時候我說不定也會去武林大會瞧瞧我未來的夫婿,你也可以去看看你未來的女婿呀!別再那么愁眉苦臉啦!哈哈哈哈哈……”
曾行蕭鐵青的臉由青轉白,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灰,迅速變換了好幾種顏色,沉吟了半晌才粗聲粗氣地說:“事已至此,你我各退一步,我這就去退回張家的聘禮!我這張老臉掛不掛得住就看你下個月是否信守你的諾言啦!”
曾小芳揚起大刀狠狠揮舞了一下,刀鋒破風之聲震耳欲聾,她近乎癲狂地笑了笑,說:“啊!現在才是我這輩子最自由的時候呀!哈哈哈哈哈……爹,咱們有緣再見吧!”她把刀收回腰間的刀鞘之中,飛身躍起,動如脫兔,也像逃命一樣迅速下了山。
曾行蕭聽到山下遠遠傳來曾小芳尖利的笑聲和說話聲:“放心,爹!我會信守我的承諾的!到時候你就恭候你的乘龍快婿吧!哈哈哈哈哈……”曾行蕭深吸了口氣,遠眺著山外茫茫空無一人,也仿佛空無一物的原野,苦笑著自言自語:“像你這樣調皮的姑娘,什么時候才會有個好歸宿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