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精神不太好,早早就上了床,雖然他閉著眼睛,但是我知道他其實并沒有睡著,伊墨一直沒有回來,這種情況下,就算心里素質再好,恐怕也是不會安心的。
窗外的雨,倒底還是落下來了,滴滴嗒嗒不絕,聽在人耳里,好不心煩。我翻了一個身,嘆了口氣,扭開旁邊的燈,穿上拖鞋,關上落地窗,再拉上窗簾,所有的一切,一氣呵成,回過身,墻上的時鐘正好指向三點的方向。
“文嘉,你醒著吧。”我淡淡的開口道。
他還沒有回應我,門外就響起輕輕的聲響,寂靜的夜里,這點聲響聽在耳里分外真切,文嘉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我們倆對視了一眼,我穿上拖鞋快步打開門,伊墨正好關上外間門,他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他的頭發和衣服都有些被淋濕了,軟軟的貼在身上,神色有些疲憊,也許因為走得急的緣故,胸膛一起一伏的。
他的心情看上去還不錯,我想他帶給我們的,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怎么樣。”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拿了毛巾替他擦著濕頭發,心情忐忑,我緊張的開口問道。
他接過咕咕的喝了一大口,又拿手抹了一下嘴,才開口說道:“基本按照計劃在走,后天天黑之后,你和文嘉先走。”
“我和小蘭先走,那你呢?”文嘉不解的問,他的問題同樣是我想問的,文嘉的神情有一絲不解,顯然這和他們商量的有所出入。
“我得動完手術之后才行。”見我們兩個都瞪著他,又開口解釋道:“這是我答應卡爾斯的,做戲要戲全套,我一定得留在這兒才行。”
“你要怎么辦,不會有問題吧。”伊墨的語氣雖然聽起來沉著,可是我還是隱隱有些擔心,心里似乎總有不祥的預感。
他扯出一抹笑。“沒事的,你別擔心了,不就是嫁禍嗎,很簡單的。”
說得容易,我還是憂心忡忡的看著他,他不知和卡爾斯是怎么談的,我總覺得伊墨私下里有什么瞞著我似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沒問題的。”他耐心的重復道。“別忘了還有敏蘇,她會留在島上幫我的,別想那么多了,你看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嘆了一口氣,看向文嘉,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好了。”伊墨把我和文嘉往房里推。“我累了,要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說吧。”
躺在床上,腦子里還是放不下剛才的事,翻了個身,發現文嘉同樣也沒睡著。
“文嘉,你說不會有事吧。”我開口問道。
他把我摟進懷里。“別瞎想了,伊墨那么聰明,會沒事的。”
輾轉反側,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有了一點睡意,迷迷糊糊之中,身邊的位置似乎空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的驚醒過來,我張開眼,一摸,旁邊的位置冰冰的涼。
略一思索,穿上拖鞋打開隔間的門,我的動作有點大,伊墨和文嘉像被突然驚到似的同時偏頭看向我。
他們兩個的神情有不太好,看起來似乎是起了爭執,伊墨立在茶幾的一邊,叉著腰,挑高了眉瞪著文嘉。
而文嘉也毫不示弱的回看著他,兩人都是一副互不相讓的樣子。
“發生了什么事。”我問。
這次倒是有志一同的掩飾起所有情緒,他們兩個微微笑了笑,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卻岔開了話題:“早上才見你睡著,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發生了什么事,你們起了什么爭執。”我卻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沒有。”文嘉急急的開口。“你別想那么多了。”
“這種情況下,你們覺得這種推托的借口我會相信嗎?”
伊墨神色閃了一閃,有些別扭的看著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
“就是什么?”
“剛剛我和文嘉在討論你的歸屬權問題,一言不和起了些爭執。”
是這樣嗎,我看向文嘉,他的神色有些訕訕的,對上我的目光有些躲閃。
這兩個人,這種時候還為了這種事吵架,真不知說什么才好,心里有些心悶,也不知是為了情況的嚴重性還是為了他們的爭吵,盡管現在可以不去理會他們談話的內容,可是出去了之后,總是得做一個選擇的。
轉身甩上門,我有些氣悶的說:“你們慢慢商量吧,有結果了通知我,我好做好準備。”
午飯的時候,三個人重新聚在一塊兒,他們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沉默的吃著飯,不時抬眼看看我。
我譏誚道:“有結果了嗎,敢問我的歸屬權落到哪位手上了呢。”
文嘉一口的飯差點沒噴出來。“小蘭,說什么呢。”
放下筷了。“我吃飽了。”我說,轉身回房。
再次開門的時候卻見他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又湊在一塊兒低聲商量著什么,心里雖然疑惑,但也并沒有想太多。
伊墨下午離開了房間為晚上的手術做準備,之間二少過來關切了一下,言下警示意味太濃,而下午的時候,敏蘇也打了一個電話過來,是文嘉接的,而奇怪的是,他居然故意支開我,跟敏蘇單獨聊了很久,不知道內容是什么。
時間說慢卻又過得很快,中午才鉆出云層的太陽,一溜煙已經沉到西邊去了,天色漸漸黑下來,晚風起,一種風聲鶴唳的緊張感。
文嘉掛上電話出來就看見我倚在窗邊。
我偏過頭看他,語氣有些感傷。“文嘉,你說這會不會是我們最后一次比肩望日落,如果今天晚上出事,那就是……”
他打斷我的話:“別瞎想了,無論如何,就算傾盡生命,我和伊墨都會保你的平安。”
越是這么說越是覺得傷感。“文嘉,如果會因此失去你和伊墨兩個人,你讓我以后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
他還想說什么,門卻被人打開,我們偏過頭去,是伊墨回來了。
“怎么樣,沒什么問題吧。”文嘉開口問道。
伊墨點點頭。“已經跟其它醫生確定過手術方案了,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手術時間從九點開始,你們八點半離開這兒去碼頭,卡爾斯已經做好了安排。”
“如果有人發現我們的失蹤,會不會對你不利。”我憂心的問,這種緊張的時刻,我們的行蹤一定會被人盯得死緊,任何的異動都可以扯出巨大的風暴。
“沒問題的。”伊墨柔聲道:“你們先去敏蘇那兒,卡爾斯自有安排。”
想起了卡爾斯的面容,我的心又是一緊,但愿真的不要出問題才好。
幾句話說完了有些冷場,空氣中彌漫著哀傷的味道,離別的情緒像冬日的漫天大雪把我們籠罩其中,別過身望向窗外,眼睛有些酸酸的。
“伊先生,莊先生。”空氣中突然插入了一個人聲。“大少為你們準備了酒宴,請跟我來吧。”
又在打什么算盤,我們三個對視一眼,跟在侍者身后去往飯廳,餐廳里已經坐滿了人,細細看了一下,幾乎全是上次給我們洗塵的那部分人,這個島上的高層都來齊了,看來這頓飯意義非常啊。
仍是坐在卡爾斯對面,伊墨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見大少從主位站起來,端起酒杯沖伊墨道:“伊先生,家父的手術麻煩你了,這杯酒,我敬你,祝你一切順利。”
伊墨站起來,一飲而盡。“自當盡力,只是希望手術成功后,我還有命可以走出這個島。”
大少看了一眼二少,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那是當然,只要手術成功,任何都不會攔你,可是……”他頓了頓。“如果失敗,就要你們幾個陪葬。”
我以為這頓飯會是危機重重,可是到最后都沒有出現什么異常的情況,除了大少和卡爾斯的目光不停的空中交匯,他們之間必然是針鋒相對的,只是對我而言,沒什么感覺而已,而敏蘇則一直低頭默默的吃著東西,盡管她的模樣看起來沒什么異常,可是稍微留一下心,就會發現她的眼神充滿期待和希望,可是這時候的卡爾斯,怕是已沒有那個心神去注意這些細節。
吃完飯后就回了房里,要準備的其實的不多,伊墨和卡爾斯都安排好了,衣服什么的也是不用帶的,文嘉立在窗邊,頎長的身影凝結成了一根柱子。
靜靜走到他身邊,偏過頭,他的視線望向遠方,腦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透著一股無奈和迷茫,仿佛十字路邊的人,兩個方向,卻不知哪條才是正確的。
“文嘉,你在想什么?”我開口問道。
他嘆了一口氣,視線仍是看著遠方。“我在想,有一天你會不會怪我。”
他這么說什么意思。“我為什么要怪你。”
嘆了一口氣,他偏過頭,古怪的打量我。“小蘭,我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不合適,但是……如果伊墨出事,你是不是會很傷心。”
越說越讓人起疑了。“文嘉,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關于伊墨的。”
細細巡視著他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他被我看得有些躲閃,嘴巴剛要張開的時候,伊墨卻推門進來了。
“文嘉,小藍,還站在那兒干什么呢,時間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了什么,他的語氣顯得很急切,而看向文嘉的眼神,帶著幾分責怪,似乎文嘉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我立刻意識到,他們真的有事情在瞞著我 。
“伊墨,你和文嘉究竟背著我達成了什么協議。”我厲聲問道。
他卻還要狡辯。“女人就是敏感,你別亂想了,哪有什么協議。”
欲蓋彌彰,這個時候,不弄個清楚我是不會罷休的,我徑直走到一邊坐下。“你們不告訴我我就不走。”
見狀,伊墨瞪了一眼文嘉,文嘉被他瞪著訕訕的,有些躲閃的別過了眼,他說:“我只是一時閃神,你別這么看著我。”
言下之意,真是有問題了,如果真的沒問題,文嘉不會猶疑,真不會這么容易讓我看出破綻,那么究竟是什么問題。
我把視線看向伊墨。
伊墨有些憤怒的看著文嘉。“姓莊的,我真是敗給你了,要是小藍出了什么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文嘉攤了攤手。“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應該讓小蘭知道。”
伊墨憤怒的看著他。“知道了又如何,能改變嗎,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到底明不明白犧牲是為了什么。”
我被伊墨的話嚇住了,急急打斷他。“告訴我所有的一切。”
“你冷靜一點。”伊墨按住從座位上跳起來的我,又轉身給我倒了一杯水。“你先別急,聽我說,沒有問題的,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他把杯子送到我嘴邊,我張開口喝了一點,其實根本就不渴,不過他一直把杯子遞到我嘴邊,大有我不喝就不罷休的樣子,我急著聽他后面的話,也沒想那么多。
他放下杯子,對轉頭對文嘉說道:“莊文嘉,無論今天發生什么事,我把小藍交給你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文嘉神情有一絲不解,伊墨又偏頭對我說道:“小藍,對不起,這是最好的辦法,雖然我舍不得,但是還是不得不放手,這輩子,生命中出現過那么一個人,就算不能陪她到最后,只要知道她會活得很好,我也滿足了。”
“伊墨,你在胡說什么?”我不解的看著他,腦中卻漸漸覺得暈眩。
糟了,那杯水!
“小藍,我現在只遺憾沒有見著寶寶,沒能陪他一起長大,但是你一定能理解我對他的感情,無論如何,你要好好照顧他,給他所有的溫暖。”
“伊墨,你別亂說,寶寶還在家等著我們呢,你是他的爸爸,他還等著叫你爸爸呢。”
“小藍,我也想聽他叫我爸爸,可是……我會盡力回來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暈眩,漫天的黑暗襲向我。
無影燈下,伊墨穿著藍色的手術服,他正聚精會神的動著手術,突然意外發生了,手術室的門被人突然推開,卡爾斯舉著手槍兇神惡煞的沖進來,伊墨剛偏過頭,子彈已經朝他的腦門正中飛了過去……
他顫微微的扶著手術臺,眼里盛滿遺憾,遙遠的目光中,又似乎在對著我笑,似乎在溫柔的對我說:“小藍,你一定要過得很好……”
鮮血淋了一地,嘩啦的響聲驚破了夜空,他倒在地上,抽搐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伊墨……”我大叫出聲,張開眼,頭頂是白色的天花板,兩個精美的小天使正閃閃的看著我,華貴的水晶燈透著溫暖的光芒。捧著被子坐起來,也顧不得打量房間的一切,我穿上拖鞋,急急的房間外面走去。
伊墨在哪兒,文嘉又在哪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打開房門就撞在一個人懷里,熟悉的味道讓我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文嘉,你在這兒,伊墨呢?”
他扶住我沖撞的身體,帶著歉意的看著我。“對不起,小蘭,我們已經在海上了,伊墨怎么樣了,我并不清楚。”
大海上?我偏頭看向墻上的鐘,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了,這么說,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聯想起剛才做的夢,我頹然跌坐在地,文嘉看我情緒不太對,也跟著蹲了下來,低下頭,我抓著他喃喃的說:“文嘉,伊墨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對不對,他早就知道他會走不出那個島對不對,而你,也跟著他騙我對不對。”
文嘉低頭沉默著。
“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我不死心的抬頭看著他。
文嘉苦笑了一下。“卡爾斯是什么樣的人,他真會這么容易讓我們唬弄過去嗎,伊墨跟他談的條件,首要問題便是保住你的平安,伊墨說,其它的都不重要。”
“所以他打算犧牲自己。”
“如果不這樣做,卡爾斯根本不會相信我們。”
腦中一片混亂,伊墨早就已經置之死地了,我的心,頓時涼如冰心(加心里變化),思緒紛飛中,忽然想到一個人。“敏蘇呢,伊墨不是答應要帶敏蘇走的嗎,敏蘇一定會幫伊墨的,所以,伊墨并不是全然沒有希望的,對不對。”
我祈求的看著文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我希望他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一個可以帶給我希望的答復。
他憐惜的看著我,嘴巴張了張,有些不舍得,有此心疼,但他還是說:“敏蘇,只不過是被伊墨利用的一顆棋子,伊墨的計劃中,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文嘉扶起我,把我帶到床邊,我像一個木偶一樣任他蓋上被子。“小蘭,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也許伊墨這樣選擇是對的,如果換成我,也會做同樣的抉擇。”
我茫然的盯著頭頂,文嘉無奈的搖了搖頭。“睡一覺吧,醒了就回家了。”
“文嘉……”我低聲叫住欲走的他。“這種結局,真的好嗎,我會安心嗎,你會安心嗎?”
他的身體顫了一顫。
“回去后,我們真的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嗎,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毫不芥蒂嗎,我做不到,你做得到嗎,你覺不覺得我們像從監獄里跑出來的犯人,身體自由了,可心卻還困在那兒。”
“小蘭,你想說什么?”
“文嘉,到了這個時候,我不想再騙你,也不想再騙我自己,我和伊墨,愛過,恨過,傷害過,依靠過,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說遺忘就能遺忘的,知道他在島上,知道他還生死未卜,我的心里,很急,很急,這個時候,我希望可以在他身邊,無論我們之前的結局是生還是死。”
他默默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文嘉,也許你會覺得我偏向伊墨,可是如果換成是你在島上,我會同樣這么做的,你是不覺得我在同情你,可是不是的,這五年來,你給了我一個新的人生,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這其間有感激,有恩情,可是,你真的覺得,我對你沒有一點感情存在嗎?
我不知道你和伊墨和你在我心底誰更重要一點,現在我只知道,我不想他出事,也不想你出事,我想我們三個人都好好活著……如果最后的結局真的不能如愿,我也希望我們的人生不要留下后悔。”
“小蘭,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就這么帶你走了,以后的人生中,就算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可是你的心里,一定會對今天的事介懷,我不想這樣,輸也好,贏也好,我都不要這樣的結局。”
“文嘉……”
“我們回去吧,如果能幫上忙,尋得一線生機自然是最好的,如果真的盡力了還是逃不掉今天的宿命,那么就讓我們三個人永遠留在那個島上。”
我不知道我們的決定是否正確,當文嘉把船調了頭時,心里面是安靜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過得特別的慢,我站在窗邊,望著不遠處島上的燈塔時,心里突然涌現出慌亂的心情。
很害怕,怕到我想讓文嘉快點把船開走,快點遠離這個惡夢似的島嶼。
“小蘭……”
文嘉的叫聲突的把我驚醒過來,身體顫了一顫,我捂住胸口。“到了嗎?”
他點點頭,關切的看著我。“不舒服嗎,那你呆在船上吧,我去找伊墨。”
“沒有。”突然很害怕離開他,我抓著他的手往外走。“我們一起去,說好了要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