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對了,我想起來了!”霖駿說道,“我還有事情要拜托你!”
“一定是關于畫展的!”我說道。
“沒錯!”
“盡管吩咐就是!”
“畫展上需要有宣傳方案的文本,包括畫展主題、現場宣傳文稿、新聞通稿、作品目錄和簡介、其他的還有一些相關的介紹資料。總之,所有的文字資料都要請你來撰寫了,是不是太早了點兒?”霖駿問道。
“早一點兒準備也并無不妥,這可以讓我有充分的時間去構思,而且,這在我是責無旁貸的!”我實言相告。
“具體撰寫的時候,我會隨時和你保持聯系的,我們共同完成!”
“OK!沒問題!而且,我認為,這是一次思想的分享!我很樂意去做!”
“很感謝你!韓雨!”
“根本沒必要客氣!”
后來,在我撰寫展覽文案的那段時間里,霖駿曾多次邀請我去他的住處看了他準備展出的所有的畫作,并且講述了每幅作品的內涵和創作目的,甚至包括他以前從未提及的、極顯功力的反映江南人文風情的水墨人物畫,以及以宋詞為意境創作的水墨山水畫,一共20幅,這委實令人感到震驚。
在霖駿的創作之中,除了我所熟知的大量的油畫之外,這些是最讓我意想不到的作品。這一發現讓我不得不開始重新去認識霖駿、理解霖駿。他對繪畫藝術的熱愛程度、涉獵范圍的確超出了我的預想。水墨畫、書法、印章篆刻全部由自己完成。我當時曾經問過霖駿,他在國畫和書法篆刻方面的功力是從何時開始積累起來的,霖駿回答說,是從初中的時候,其實他從未間斷過練習國畫,只是他從沒有對家人和周圍的人談起過,只是自己默默地學習、感悟;他的畫風猶似蔣兆和、李可染,霖駿曾談及這是他在國畫方面最為尊敬的兩位大師,霖駿的作品更接近于是在從精神上汲取大師們的創作技法,獲取思想智慧。
為霖駿撰寫宣傳文稿和與他溝通作品內涵的過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次藝術思想的分享之旅,就如同是老天送給我的一份禮物,而且絕不會再送第二次,這種分享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于某一段時間之內,就如同是現在,此時此刻,時間在繚繞的香煙里、在兌水威士忌里、在窗外逐漸降臨的夜幕里流逝著,隨著時間漂流到此處的是久違的思想碰撞,愉快的輕松話題,以及如同細微的振顫一般的令人略感痛苦的話題,它們只是在眼前短暫的停留片刻,便繼續流走了,我沒有去猜測霖駿此刻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此時正在拿著威士忌杯,看著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仿佛是珠寶商在檢查鉆石的純度一般。
“我們剛才談到了‘幸福感’和‘愛’。這讓我時常會想到色諾芬,還有他的那部《會飲篇》。”霖駿接著說道。
“柏拉圖也有一部《會飲篇》!”
“是的!雖然都是在從美學的角度記述了議論‘愛’的主題的過程,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色諾芬的這部,因為色諾芬的記述更顯得真實。而且,在色諾芬和柏拉圖的記述中,蘇格拉底的形象是完全不同的!這證明了同一個人在其他的人眼中,是會留下完全不同的印象的!這和我們的身邊的情形差不多!”
“是的!“
“另外,蘇格拉底對于愛的形式,有兩種世人皆知的觀點,精神上的愛和肉體上的愛!而且在他的觀點里,精神上的愛是不朽的!我贊同這種觀點!”
霖駿所贊同的這種觀點,是從異性之間的戀情的角度來看待的,而非他曾談到的對于創作的“愛”,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雖然我們之間的談話中從不會涉及對方的情感方面的話題,但是,彼此都清楚對方的感情狀態。自從霖駿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與他的那位女朋友分手之后,他便再也沒有相同意義上的戀人了。他現在對待愛情的態度還有他的生活方式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的情感之路,就如同很多年前的某一個夜晚的流星一樣,早已成為了記憶。
“你的觀點,也許相對于你的理解角度而言,是正確的!”我說道。
“每個人對于愛的意義、活著的意義和重點的理解不盡相同,我、你都不能逃避這個問題!但是也不需要為此而感到煩惱,相對于那些不太喜歡思考的人來說,我們都是能夠感悟得到所謂的意義和重點的人,這值得慶祝!”
“你這樣想,倒也不壞!”我說道。
“每個人都是在自我的時間里走向死亡的。在自我的空間里,人在感受著時間的流逝,他(她)周圍的世界里有著太多的人和事轉瞬即逝,而自己在別人的時間里正是這樣的印象。一旦有了這樣的觀點,我在想起過去曾經經歷過的往事的時候,往往會認為這是一個很奇妙的世界,原來這就是我,我就是別人的別人,別人眼中的那個人!所以,我在很多時候,不會把自己看成是自己,而是多了一種看待自己的方式,這樣就會看到更多的東西,我需要這樣,你覺得呢?韓雨?”
“沒錯!”我答道,“我想,我也需要換個角度來看自己!”
“是的!這完全取決于自己的思考方式。”霖駿說道,“其實,這源于所有的人都將會迎來同一個歸宿,同一個結局,如果人人都不會走向死亡,那么就什么都不需要去思考了,因為,反正也不會死,那就等明天再去思考也不遲,這簡直就會是一個荒唐透頂的世界!所以,死亡是人存在的極端性和有限性,‘是一種內在可能性’,這促使我們都開始思考,正是因為時間的有限性,所以這個思考的過程就好像是限時回答問題一樣!”
“這個比喻倒是很貼切!”我說道。
“不得不貼切!”霖駿笑著說道。
與霖駿談話往往就是這樣,他總會在漫不經心的一種態度中透出一些對自己和周圍的人、事物的深刻思考。坦率地說,霖駿所思考的東西,我并沒有去關注過,我是一個并不慣于喜歡對某一件事情去思考得過于深刻的人,這便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很重要的差別!他總是忙忙碌碌,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密不透風,而我總是有著太多的時間難以打發。
我偶爾也會思考,性格如此迥異的兩個人,竟然也能夠成為朋友,可能這完全是偶然性所致,就如同以偶然性為材料制造出的一臺機器,而且機器開動起來時運轉良好。因此,我可以這樣來形容我們的朋友關系,即既可以是在偶然性的推進下到達必然性的結果,亦可以言之為是在必然性的推動下而出現的偶然性的結果。
“你是活在別人的時間里還是自己的時間里?你思考過這個問題嗎?”霖駿問道。
“我?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想,首先是自己的時間,而后才是別人的時間,而且,是自己的時間占據了絕大多數!你認為?”
“嗯!”霖駿答道,“人首先是存在于自己所認知的世界里,以自我為中心,形成自我意識,然后才會通過自己的認識方式去看待周圍的世界。人處于孤獨之中的時候,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和安置,可以找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置身于一個人的世界,這是最好的方式、最好的方法,只有一個人的空間,就會最大可能的得到所有的時間!”
霖駿所言的“人處于孤獨之中的時候,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和安置”這句話,我并不贊同,在我的觀點,孤獨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孤獨只能解決某一個時期內的某一些問題。但是我只是就霖駿所言的問題進行了延伸,進而問道:“也得到了愛?”
“是的!那其中有‘愛’!是絕對的純凈的,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其他的一切都從屬于這份‘愛’!”
“你的孤獨,為你贏得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
“是的!這就是重點!這就是意義!”
“兩個不同的自己,就在這個時間里徹徹底底的融合為一體!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因為,只有在面對痛苦的時候,人才是最真實的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存在!我的痛苦就是有太多的思考結果想要表達,但是外部世界有著太多的讓我無法透徹理解的內容,所以面對創作之路的時候,我時而困惑,時而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