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駿還秉承著這樣的一種觀點,現實的“存在”,包括人自身的存在,都是充滿了不確定性的,是充滿了偶然性的,看似紛亂的現實世界,給人帶來的是非理性意識的認知,以及憂慮與恐懼、痛苦,因而才會讓現實世界顯現出種種的荒誕,而這種非理性的認知揭示了人的最真實的存在的狀態;但是,雖然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不會被預先設定好某種存在的意義——即存在先于本質;但,人是萬物的尺度,可以通過自為存在——人可以通過自身行動過程,通過自己的自由選擇和控制為自己爭得生命的意義、創造個人的價值——來到達光明與快樂、個性與絕對自由的彼岸。
他將這些帶有哲學思辨色彩的個人觀點沉淀于他的作品之中,并且還將這些思考的沉淀物與自身的意識相融合。他曾經對我表述,如果他失去了 “創作”這個“存在”,那么他將失去生活的意義,就如同樹失去了水、土壤和陽光,直至死亡,變成一棵死去的樹,即便不死,他也將迷失在自己的生活之中,這是一種對生命的無法釋懷的但是卻洶涌澎湃的愛,這種愛將會如同時刻都會噴發的火山,爆發之時,讓天空變得熾熱、海洋開始沸騰、森林開始燃燒、大地開始震顫,便是這樣的一種愛!他的作品是觀者的一面面鏡子,將會折射出人們心中最深層次的熱和愛。
“狂歡者”亦是如此,主人公在為瞬間的對抗著荒謬感的荒謬感而欣喜若狂,得到了個人存在價值的自我認同,以及精神上的歡愉;這種歡愉既是畫面中的主人公的,也是作者的、觀眾的,當我表達了這種理解之后,霖駿點頭表示贊同,但是他對我的話還有補充,并且闡明了這幅作品的構思的基礎所在。
“你已經說到了問題的關鍵,確實是精神上的狂喜!盡管從表面上可能看不出!畫面中承載了很多的東西,標題與作品的結合,可以給參觀者以更多的想象空間!”霖駿說著,把煙頭按進煙灰缸中,仿佛那還是個可以控制談話節奏的按鈕,或者說是在為談話點上一個逗號。
“是的!”我點頭,“但是也可能會使參觀者才生理解上的歧義,認為標題與作品毫無干系,有這種可能吧?”
“這種可能性是一定存在的!”霖駿答道,“但是,如果將兩者聯系起來,并且發揮自己的想象力,這幅畫要表達的思想還是可以被讀出來的!而且,我也不會在乎它成為一幅毀譽參半的油畫!”
我點頭
“在構思的過程中,我始終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霖駿說道,“愛,是一個基礎,這毫無疑問,對任何事物,任何人的觀察,對自己,對夢想的目標,都是如此!建立在‘人’這個概念的基礎之上的。沒有愛,人只會剩下肉體,那太可悲了!文森特?威廉?梵?高憑借著對生命、生活的熾烈的情感,畫出了《星空》這樣的不朽之作! 保羅?高更憑借著對繪畫的激情,遠走塔西提島,拋棄了家庭與優越的物質條件,獲得了藝術的真諦。但是他們卻又與周圍的人相隔遙遠,以至于內心世界的感受不為他人所理解,那么,這說明,愛的極致是什么呢?”霖駿此刻如同一位充滿了激情的演講者,他絲毫不介意聽眾僅僅是我一個人。那一定是“孤獨與痛苦!”我在心中思忖,但是我沒有說出來,而是等待著霖駿的下文。
“愛的極致=孤獨!你同意嗎?”霖駿問道。
“非常贊同!”
“所以油畫創作,這種我自認為最適合我的表達思考結果的途徑,讓我付出了和很多很多的愛!繪畫可以表達我最想要表達的東西!在創作的過程中,我時時刻刻都是在這么想的!而且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的!自從永遠的失去了她之后,我得到了另一種不同意義上的快樂!這你是曉得的!”
“是的!”
“這種愛的感覺,每個人都會有,只是有的人找到了,有的人沒找到!甚至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你這樣的表達,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自然而然的、形而上的‘孤獨!’”
“是的!”霖駿答道,“作為現實中個體的人,總會被各種所謂的‘關系’所包圍,進而成為了某個或者多個團體中的一員,個體上的絕對孤獨是不存在的!”
“是的!如果存在的話,那一定會讓人墮入瘋狂!”
接下來,霖駿表述了對于“狂歡者”的一些思考,從“狂歡者”這幅作品的角度出發,首先,創作者是孤獨的,其次,這位“狂歡者”是孤獨的,而看到作品的每一個‘我’也是孤獨的!因此,在三者之間是存在著緊密的關聯性的。因為這種關聯性的“存在”,三者得以“存在”、相互依存。從這個意義上講,彼此又并不是孤獨的;亦可言之,作者與作品二者之間的關系為,作者走入孤獨——創作作品——復制孤獨——進而到達另一個自己。這就如同是某一天,你從外面回到家中之時,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另一個自己正在聽著音樂,正在拿著畫筆,悠閑之至,也仿佛是我在某一個時間和地點,發現了另一個我。
“這種設想和比喻,倒是蠻有趣的。”我說道。
“這是一種關于存在狀態的設想,純粹的類似于量子物理特點的描述!”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 沒有作答。
“當你有一種巨大的幸福感的時候,那一定是你的‘愛’通過作品來釋放能量的時候,和肉體上的暢快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的關聯,能量釋放的結果,就是你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你的作品!也許作品的主題看起來并不那么的讓人感到幸福,但是那卻是終極幸福所在。”說完,霖駿的右臂微微地抖動了一下,隨著手臂的晃動,手中的香煙上的煙灰恰好落進煙灰缸中,但是那個動作分明不像是彈落煙灰的時候的那種自然的動作,而是一種無意識的震顫,霖駿自己也分明的察覺到了,他的嘴角動了動,掠過一絲無奈的表情。
我重又想起了前次聚會的時候他甩手臂的情景,那動作就像是在驅散一片陰云,那的確可以讓人感到陰云真的存在。這半年多的時間,他的癥狀似乎有逐漸加重的趨勢。我以關切的目光望向霖駿的眼睛,霖駿看了看我,顯然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談些什么,他把他的右臂伸到我的面前,揮動了幾圈,仿佛在說,“瞧!問題不大,不用擔心!”眼神中透著幾分自信。
“這個問題……以后再談吧!”說完,霖駿拿起杯子,“干了這杯!”于是我也拿起了杯子。
我本想詢問一下,關于他的癥狀的情況,以及他準備如何去應對。自朋友的身份而言,我理應如此。而且他的表姐莫桐也對此憂心忡忡。但是此時的我卻無計可施。霖駿的應答,讓我找不出什么理由接續該如何詢問下去,更不要說去給出任何的勸慰,這真讓人苦悶不已,就如同是在思維中已經構思出了一尊完美的雕塑,但是根本不曉得該怎么樣去做才能將其呈現出來一般。在這個時候,我覺得,我無法正確的理解霖駿的孤獨和幸福,也許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要努力的去思考這個問題。
富于才華之人,相對于普通人所記憶的、所經歷的種種痛苦而言,他往往會承受比普通人更多的、程度更深的痛苦,作為對這種痛苦的交換,他將在藝術創作中得到更多的、更令人振奮的快樂,這種快樂相對于人們所理解的很多種快樂而言,是他們所無法感受得到的。例如在我與霖駿之間,這種對比就顯得非常強烈。
究其根本,藝術創作和藝術作品的誕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實現個人價值的最高境界的過程;他所能夠達到的是一種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的被認同感,而是相對于全人類而言在藝術、思想方面的共鳴;這種共鳴是持久的、深刻的,是不會被時間所磨滅的,這是藝術價值的放大過程,是屬難能可貴的。霖駿的幸運在于,在他所生活的時代中,其作品的藝術價值就已經被周圍的人們所理解和認同,并且贏得了超出預期的巨大聲譽。
霖駿所創作的作品,在后來的相當之長的時間里(包括未來的日子里也會如此),都得到了國內外諸多藝術人士和藝術愛好者的高度認可,所給出的評價也證明了他的作品除卻技術上的完美之外,在思想內涵方面也是深刻而豐富的、頗具代表性的——代表著一個時代的一個群體的藝術創作方向和目標。就如同我為他的畫展所擬定的主題——馬庫斯?圖留斯?西塞羅所說的——“活著就意味著思考!“,霖駿通過他的藝術創作,自始至終都在踐行著這句話所要闡明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