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冷笑道:“不過是個丫頭。偏她就喜歡賣好。要是把小命搭進去,這會兒也不說嘴了,怕是要那劉家一家子賠命吧。”
狗蛋娘猛地站起,高聲道:“要是沒人家賣好,柳兒墳頭上草都幾尺深了哩,哪還能等到今兒給李家添孫女?你在哪聽見張家人說嘴了?我咋沒聽見哩!”
狗蛋娘這么大反應,可不是為菊花討公道,她早就想踩孫家一腳了,為的是幫梅子撐腰,省得柳兒娘為了柳兒老是讓梅子不痛快。她輕易不跟人吵架,可是逮著機會就不會放過。王氏的話一出來,她立馬就跟上去,嚷嚷得外邊男人都聽見了。
柳兒娘氣得渾身發抖,兩眼死死地瞪著狗蛋娘,道:“大喜的日子,你敢咒柳兒?”
狗蛋娘見李長亮等人進來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摜,道:“我咋咒柳兒了?你讓長亮說,柳兒能活過來,是不是多虧了菊花。長亮,你丈母跟鐵柱媳婦說菊花在集上救她家丫頭,是她喜歡賣好,還說她不是個善茬。難不成那不是個丫頭,是個金娃娃不成?還是說救了她縣太爺會給她立牌坊?咋人家的好心腸總被你們說的那么壞,救了柳兒也不見說個謝字,還專門跟人作對,婆媳倆一個德行。噯喲!這樣的親戚咱可不敢沾哩,誰曉得在外邊咋說咱?”
梅子娘家最是心齊了,她爹秦老友一聽,立馬接道:“人家咋說咱不管,省得嘴巴賤,又被人打一頓。老是折騰,惹火了人家,叫人挖了眼珠子也不定哩。”
孫金山見李長亮兩眼可怕地瞪著柳兒娘,急忙上前對柳兒娘喝道:“你又沒灌了黃湯,發啥昏哩?這么多好菜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吃完了滾回去。”
又罵王氏嘴賤。
李老大見小兒子面色不善。想著這是大喜的日子,要是鬧僵了也晦氣,于是忙打圓場,又見花婆子埋頭碗里。并未參與爭吵,心下稍安,便道:“長明娘,你咋也不勸勸哩?兩親家是來賀喜的,你該張羅著點。”
他本是說場面話,自家的婆娘自己清楚:要她把一桌子親戚張羅周全了,那母豬也能上樹了。
花婆子跟梅子坐一條長凳子上。先前剛說起這事時,梅子就搗搗她胳膊,示意她甭插嘴。待幾人吵了起來,更是死也不吭聲,只顧低頭猛吃,全不管自己是李長亮的親娘,也算主人,應該出面勸架。
她在心里爽歪歪:讓你這婆娘老欺負我。遇見厲害的了吧?還是跟大兒媳婦過踏實,親家也硬氣、講理。
正吃著樂著,卻被李老大點名。頓時愕然地抬頭,嘴里剛吃下一筷子豬肉燒腌菜粉絲,一條粉絲尚未來得及吸進去,從嘴角掛下來,湯汁也流了下來,顯得可笑的很。
梅子覺得,跟柳兒娘比起來,花婆子真是不錯,雖然有些不著調,可是好哄啊。又肯聽她的話,因此,她也蠻維護她的,要不剛才也不會示意她甭多嘴了。
她向來是有啥說啥,見公爹說婆婆,以為他又怪婆婆說嘴挑事。一邊掏出帕子幫她擦去嘴角的湯汁和粉絲,一邊開口撇清道:“爹,娘剛才可是啥也沒說哩。娘一直在吃菜。娘,你吃這個肉圓子,嫩滑的很。”
說著故作沒事人似的,笑瞇瞇地幫花婆子搛了兩個肉圓子放在碗里,示意她繼續吃。反正她相信娘家娘厲害的很,一點也不擔心她會吃虧,要是婆婆攪在里面,說不定還壞事。
花婆子忙將嘴里的粉絲咽了下去,連連點頭,無辜地對李老大道:“我今兒蟲(從)頭到尾可是一句話也沒說。”
想了想又急忙幫梅子撇清:“梅幾(子)也沒說話。我娘倆默不作聲地吃飯菜哩。梅幾(子),你也多吃些,下午還要去菜園子薅草,晚上還要煮飯,不多吃些哪成哩!”
說著也幫梅子舀了一大勺雞湯,又站起身,覷著眼睛在大砂鍋里撈了半天,找了幾塊好肉倒在梅子碗里。沒辦法,雞腿早讓人搶了。好在狗蛋娘手快,搶了一個給外孫也就是她大孫子李敬文。瞧,親家厲害就是不吃虧!
梅子十分感謝地接了,說我自個來吧,娘你也吃。
她倆歡歡喜喜地忙著吃,一副不干我們事的模樣。
一桌子老少媳婦,連帶剛進屋的男人都瞧著這一對婆媳發呆。李老大滿臉黑線,張張嘴,不知如何說,看看大兒子,也有些尷尬。
那些媳婦覺得不可思議:這也真是奇怪,梅子將親娘撂在一旁不管,跟花婆子親親熱熱地說笑吃喝,她倆倒跟母女似的。于是,人們就去看狗蛋娘的臉色,瞧她是否生氣。
狗蛋娘看著閨女跟她婆婆,一樣的毫無心機,耍個小心眼都這么明顯,幾乎要大笑,忍了又忍,才憋住了。
那些人的目光她也看見了。
哼!她才不會生氣哩——沒瞧見花婆子對梅子順從的樣兒么?梅子的心思她當然明白,花婆子就跟小娃兒似的,眼下這樣子肯定是聽了梅子的囑咐,要她千萬不要插嘴,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吃些。
瞧,這就是天賜良緣!
想當初她就擔心梅子嫁到李家會受花婆子欺負,誰料梅子跟花婆子簡直是絕配,也不知咋回事,把她吃得死死的。花婆子到小兒子家過不好,跟梅子就能過好。
她甚至懷疑,要是梅子真嫁到鄭家,日子會不會這么好。青木會對梅子好,但肯定不會跟長明似的時時把梅子捧著;楊氏也會待梅子好,但肯定不會像花婆子似的對梅子事事順著。這樣看來,梅子嫁給長明才是良緣哩。
果然天意不可違呀!
那條蛇怕是有些來頭的。嗯,哪天去云天寺上香,感謝天賜良緣!
她又想,可見這世上的姻緣都是定好的:像菊花肯定要嫁給槐子,所以柳兒娘推了何氏的求親,才成全了他們;長亮跟柳兒本就是一對,但那時候長亮家不成個樣子,所以柳兒娘把柳兒嫁到唐家,弄得半死不活地被人休回來了,才成全了他們;正常情況下,她是絕不會把梅子許給李長明的,可是梅子被蛇咬,叫長明給救了,所以這門親也成了。
這都是天意呀!
狗蛋娘一時間神游天外,思緒飄出好遠,猛然間梅子推她道:“娘,公爹跟你說話哩。”
她急忙收回思緒,就聽李老大道:“親家,好歹瞧我的面子上,跟孫親家都各讓一步吧。都坐下吃飯。”
可憐的李老大,花婆子甩手只顧吃,李長亮不能讓他開口,不然他肯定要罵人,他只好出面打圓場。
狗蛋娘當然不會就這么放過柳兒娘,她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占住理的機會哩。
對,她吵架喜歡先占住理,然后才往死里罵人。
她冷笑道:“親家這話我可不敢答應。根本就不是我找事,我要是答應了你,那我成了啥人了?這桌上這么多人,個個都帶著耳朵,你問問她們:議論前兒集上的事,那也沒啥——說說就算了,可是孫親家說菊花不是善茬,是烈貨,還說張家一家老小都不是善茬。這話說的,人家救人還救錯了?鐵柱媳婦又說,菊花為個丫頭出頭,是喜歡賣好。你聽聽這婆媳倆說的,是人話么?我就說菊花要是不賣好,柳兒怕是墳上都長草了,哪會幫老李家生閨女,這話不對么?”
李老大見她又翻出剛才的話,一點也沒有善了的樣子,心里直抽,暗自想道:菊花是不是善茬我不曉得,你肯定不是個善茬——這是要幫閨女出氣哩。
李長亮看著柳兒娘,頭一回覺得很絕望很無助:張家也好,鄭家也好,趙家也好,跟孫家鬧翻臉,就斷絕了關系,互不來往;可是,他跟柳兒不能,無論他發多大的火,這門親也斷不了,而孫家惹的事也從來就沒停止過。
李耕田皺眉:這個柳兒娘平日里也挺有心計的,為啥一遇上鄭家和張家的事就不管不顧起來?
等孫金山又罵了那婆媳一頓,他才開口教訓道:“甭整天圖嘴快活說人家,還是多些心思把自家娃兒看好吧。這人販子常常是一伙一伙的,這回在下塘集死了那么多人,他們肯定也生氣,說不定會到處下手捉娃兒,那時瞧你們哭去吧!”
說完轉身往外走。
柳兒娘被男人訓,被狗蛋娘擠兌,很沒面子,聽了這話,腦中靈光一閃,急忙道:“所以說么,這都是菊花惹的禍,得罪了人販子,害大伙日子過不安生。”
屋里頓時一靜,她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覺。
果然,李耕田猛地回頭瞪向她,半響才對孫金山罵了一句粗話:“你媳婦果然是豬腦子。”
李長亮臉上陣紅陣白,恨不得殺了他岳母。
狗蛋娘嗤笑道:“孫親家就是心善哩。要是你孫子叫拐子拐走了,你肯定不會救他回來的——省得得罪了那人販子,牽累了大伙。不過可惜的很,人家專門做這生意的,你送一個兩個娃兒可不夠,那天車上連葡萄就有六個娃兒哩,算上前些日子鄉下丟的娃兒,怕不有十幾個了?照你這么說,那些爹娘都該忍著,不能得罪那人販子,防止他們怪罪?哎喲喲!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