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黑,但月亮十分明亮,巷口前正對的甄府也是燈火通明,趁著光,先生發現這就是自己用來包東西的包袱,頓時心頭一緊,酥麻感從心口一直傳到四肢,顧不得身體上的不是,連爬帶滾得起身,摸索著要找包袱里的東西,偏偏這個時候,一片云遮住了月亮,一片漆黑,這能借著燈火的余光,一點點摸著,先生也不過是個書生,來來回回好幾次,累癱在了墻角。
烏云漸漸散去,明亮的月光瀉下,照的小巷也是通明,干干凈凈的巷子,別無一物。
到了這時,還不能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話,先生也白活了這么久。靠在墻角,想到剛領到這事的戰戰兢兢,想到剛剛將要出巷時的喜悅,升官發財的幻想,一切都沒了,還有可能招來殺生之禍。
他想要逃跑,但曾做過甄府門人的他,還能不清楚甄家在這一片區域里的勢力,自己又能逃到哪呢!不久前他多喜悅于甄府的大勢,那么現在他就有多懼怕厭惡于此。靜默了好久,柴先生跌跌撞撞得起身,往甄府去了……
就在離甄府不遠的地方,有一民居,里頭著統一服飾的人來來往往,卻落腳無聲,此處便是之前引發中媳婦婆子爭議的神仙公子所在,不過這個神仙公子往日里不大出門,這門房緊閉,市井之中多閑事,漸漸被其他的事情移了興趣也就不再關注了。
江南官場這些日子以來,風起云涌,傾軋黑暗,各色消息在這里匯合整理記錄,連同各類賬本子,包括不久前從甄府門人手中獲得的,都被聚在一起,用油布紙包裹起來,先交于總管事,再給公子過目,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在茶館里坐著的主仆中的主子,同時也是四皇子趙祍晟的表弟蔣子寧,那位神仙公子。
蔣子寧不過略瞧瞧,就放下了。君子風華世無雙,唇角勾勒出似嘲似諷的笑。
“也虧得這甄家自稱是百年世家,吃像這么難看!”略顯粗俗鄙陋的話在這玉人的口中道出,如詩歌般動聽優雅。
“這江南地區包括金陵、蘇州、無錫、常州、揚州、杭州等各大賦稅重地,產糧大城,有八至九成左右的官員或為甄府心腹,或為甄府附庸,甚至有些地方有言只知甄府不知朝廷......”總管疑問。
“不過是些趨炎附勢之人,只知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卻不知樹大招風,早晚這樹被砍了,只能樹倒猢猻散。”
“皇上年邁,有恩寵于甄貴妃二皇子黨,縱然義忠親王在大長公主的幫襯下活了下來,但也沒了機會,皇上只見二皇子母子,二皇子黨有錢有勢有恩寵,如何會樹倒?”
畢竟不是自己的人,連這點都不知道。這總管是四皇子派來的,蔣子寧就是嫌棄他笨拙粗鄙,但看在四皇子面上,也只得細細道來。況自己與四皇子看著關系親密,但若是計劃成功,那就是君臣的差別了。
“二皇子黨確實占據了地利人和,但也得看天是否給她天和了?這兩年氣候異常,朝廷總要花大筆錢財來賑災,山西那邊更是鬧了大旱災,皇上吩咐要拿湖廣江南稅銀去賑災,你瞧著甄府這般行事,錢到了他們手里,還拿得出來嗎?
皇上再是老邁偏心,他也是皇上啊!況甄府勢大,你只看到了這城墻的高大,卻不見它的粗制濫造,一推就倒。等皇上震怒,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哪個父母不偏心,但總有可以壓制這種偏心的,比如長輩、禮法、身份、責任、輿論等。
“公子英明。”
“這些不用看了,都送回京都去吧!”
總管點頭稱是,將東西遞給旁人,后問,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公子何不早些會京都,好協助主子共謀大事。”
“咳咳!母親父親認為我體弱,讓我好生在江南修養,我又如何能辜負他們心意呢?”明明是含笑溫和,總管不知為何感到一絲冷意。
事實果不出蔣子寧所料,皇上命欽差大臣過來收受糧食稅銀,但江南等地先是被原太子收割了一陣,后來又被甄家掌控,甄家吃到嘴里的哪里還會吐出來。
欽差大臣也不敢強逼義德王爺的外家,只能再逼一逼那些富得流油的鹽商和府臺衙門,但這些人也是被搜刮過了的,一方面拼命壓榨百姓,得些銀錢,另一方面糊弄欽差。
欽差也不是好糊弄的,見無法糊弄去,膽大包天的大商人們直接聯合稅官殺了欽差。
百姓也不是簡單的,城里的還算好,他們本不靠田地吃飯,外頭的,那些種田的自由民幾乎都被逼迫過了的,小民沒了活路也不愿意茍且,一時竟然也作亂起來。
原先皇上打量著,南方沒什么大災,稅收一向充足,都用于救災,朝廷再補充點,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了。這樣的情況也已經持續有些年了,皇上也沒有太過擔心。
誰承想一貫令人安心的江淮等地也出了事兒,太子的失勢,讓二皇子本身的不足暴露無遺,他能力不足,不足以約束門人,其甄家勢力極度擴張,無人能觸其鋒芒,更在江南只手遮天,謀害欽差,險些造成民亂。
雖然壓制住了,但山西的賑濟糧食別想有了,這下子原本強撐的皇上更是深深吐了口血出來,身子更加不好了,即使是薛院正的神藥也沒多少用處了。
更兼原先因為太子之事擼掉了太多的官員,一時間朝廷運轉出了問題,想大肆革職查辦江淮官員也是不能的了,只能狠狠責罵了義德王爺,將他禁足府中,再多的卻是不能做了。
因著圣上身子不適,劉林辦事不利,圣人只能一再請求張首輔出來主持大局,張首輔再三推辭,因為局勢著實不穩,只能他來接管了。
張首輔不愧是兩朝老臣,一上任,就宣布只罰首惡,從者戴罪立功,將甄家罰俸兩年,將甄家前途大好的兩個子侄擼了下來,狠狠震懾了江南一桿牛鬼蛇神,一時間威望大漲,處理事情來也更加順暢了些。
但山西和江南的事情事情卻拖延不得,同時在皇上心中還有一點心焦如焚,他如今整日整日得昏睡,難得清醒的時候就在考慮后繼之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