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祁言和陳婉陪著莫莫一起去做了全身檢查,檢查結果還需要再等幾個小時,他們就暫時回病房裡等。
莫莫背上有傷不能平躺,只能一直趴在牀上。這會兒痛感有些減輕,莫莫迷迷糊糊的也就睡著了。
來回幾趟,已近六十歲的陳婉體實在有些吃不消,待莫莫睡著她悄聲地走到沙發旁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捶著大腿一臉疲憊地嘆了口氣。
陸祁言搬了個椅子寸步不離的守在莫莫病牀旁,眉間皺起深紋,眼裡滿是紅血絲。加上這幾天沒怎麼打理,下巴已經開始冒出鬍渣,整個人看上去滄桑了不少。
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當得知莫莫從樓上摔下樓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擔心瘋了。在他將近四十年的生命裡,能讓他這樣著急並且擔心的事情不多,僅有的那麼幾次也都是因爲沈沉母子。
如果莫莫有什麼三長兩短,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向已故的沈沉交代,更無法向自己交代。
看著莫莫熟睡的稚嫩面容,各種滋味在心頭盤旋縈繞,自責的,歉疚的,憤怒的,陳雜在一起,讓他無法平息波動的心緒,只能選擇守在莫莫身邊,去感受莫莫身上的痛苦,以及如果沈沉得知這件事後的反應。
肩頭被人輕輕拍打了,陸祁言微微擡眼看了那人的衣服一眼:“我想一個人陪莫莫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陳婉一臉自責:“你是不是在怪媽沒有保護好莫莫?”
陸祁言眼神飄忽而茫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怪又有什麼用?又不是故意的。”
“祁言……”陳婉揉按了一下陸祁言的肩膀,看得出她實在很過意不去:“沈沉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
陸祁言看了莫莫一眼,確定他暫時不會醒來,起身就往接待室走,陳婉趕緊小跑著跟出去,順便把病房的門帶上。
“兒子,媽知道你還在爲沈沉去世的事傷懷,可沈沉她已經死了,你總要面對新生活的不是嗎?”陳婉對站在窗邊背對著自己的人勸道:“陸氏需要個總裁夫人,你需要個妻子,而莫莫也需要個媽媽。今天的事是媽的錯,如果不是執意要把莫莫下樓,他也不會從樓梯上摔下去。媽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體力有限,不能像你們年輕人那樣把孩子照顧的無微不至。所以媽才希望你能給莫莫找個母親,哪怕是替你照顧莫莫,或是幫你分擔一些公司的事也好啊。”
“夠了!”怒然而起的聲音打斷了陳婉,“沉沉纔剛走,我不希望聽到你說這些話。結婚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拿主意。莫莫他也會有他的選擇。您就不要再操那麼多心了。”
這話似乎說中了陳婉的痛楚,她走到陸祁言身旁望著這個被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兒子,“媽不操心?媽能不操心嗎?啊?祁言,你都三十七了,你要等什麼時候才肯成家?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你笑話?你知不知道我這個當媽的有多著急?我都是半身入土的人了,走之前想要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成家有錯嗎?”
陳婉聲淚俱下地抱怨著:“你以爲媽圖什麼,媽還不是希望你能過得幸福,有個美滿的家庭,有個可以好好照顧你的妻子,這樣哪怕媽走也走的安心啊。”
陸祁言沒有回頭看陳婉,只是微閉著眼俯覽著窗外遼闊的城市風貌,眼底深處有著難掩的悲慟:“我知道您想要什麼,可我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如果不是她,結不結婚又有什麼區別?”
聲音很平靜,卻堅定的無法撼動。
陳婉早知是這個結局,好不容易燃起的那麼一點希望似乎也在逐漸破滅:“可是祁言,沈沉她已經死了,難道你要守著一個死去的人過一生嗎?你的人生還很長,三十多歲還是大好的年華,怎麼就要爲了一個沈沉把自己後半生都給打進去了?祁言,媽真的替你不值啊。”
這兩天看到的都是沈沉去世的畫面,卻沒人在他耳邊不斷地重複那個事實。此刻聽來,陸祁言只覺得好像有人正拿把刀在慢慢地切割著心頭肉,一寸一寸的,痛入骨髓。
細長的手覆上窗沿,陸祁言無力地撐著,“是啊,她死了。因爲我的不信任和自私而死。如果不是因爲我,她也不會從別墅走出去,更不會發生意外……”
“這跟你沒關係,祁言,沈沉的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那都是意外啊。兒子,不要這樣自責了好不好?聽媽的話,把她忘了吧,不要再想著她了。”陳婉走過去伸手撫上陸祁言那逐漸消瘦的臉龐,眼淚不斷地流落著:“你這樣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不在了,即便你每天爲她痛苦,爲她懺悔,她都看不見聽不見了,我相信如果沈沉是真的愛你,她更希望你能幸福,可以好好的將莫莫撫養長大,讓莫莫這一生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這纔是作爲母親最大的期盼,我相信沈沉也是這樣希望的你明白嗎?”
陳婉瞭解自己兒子是什麼樣的性格,也深知他對沈沉的感情,可這次的意外陸祁言卻將責任歸咎在了他自己身上,沈沉的意外身故不僅會是他心中一輩子無法磨滅的傷痛,更是他心裡永遠放不下的遺憾。
陸祁言愛沈沉,在沈沉沒有進監獄之前陳婉就已經知道了,只是那個時候陸祁言自己都沒發現而已。
爲了公司他答應陸正陽讓沈沉替代清雅坐牢,沈沉即將出獄的那幾個月,他不僅給她買好了房子車子,還給她安排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只希望能給沈沉一個新的開始,爲那件事道歉。
沈沉出獄後不見了,他費盡心思的去找,不惜動用政治關係。而後好不容易找到了,想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送給沈沉時,那個人已經逃得不知所蹤。
那幾年陸祁言變得有多冷情冷性,她這個當媽的怎會感受不出來。對付沈江不僅僅是因爲他與陸皓一起合謀針對陸氏,更因爲當年沈江借陸皓夫婦的關係慫恿陸正陽來威逼自己指證沈沉的事,他一直將那些放在心裡獨自承受,從不肯告訴任何人。
從他父親去世以後,他便很難再信任別人,哪怕是公司那些骨幹員工,他也只當做是各取所需,根本沒有真正值得相信託付的人。否則不會因爲那則聲明的事開除了julie。
工作上養成的習慣用在了愛情上,而今因爲不相信自己最愛的人,害的她發生意外,這對從不敢敞開心扉的人而言無疑是沉痛的打擊。
陳婉哭著繼續說:“祁言,這麼多年了,媽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這次就當媽求你了,放過你自己,也當做是給莫莫一個美好的未來,試著接受別的女人,好嗎?”
陸祁言緊緊皺著眉頭,沉默的像個木偶。
陳婉哭得讓人心碎:“你這樣讓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父親交代啊,他臨終前把你託付給我,要是知道你今天這個樣子,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迎著夕陽餘暉望向天際,西方的雲層被鍍上一層淡紅的光暈。看了許久,陸祁言纔回過頭問陳婉:“我已經有莫莫了,您也有孫子了,陸氏也有接班人了,這樣還不夠嗎?”
他說了一個事實,一個聽來心酸的事實。
“您想要的都有了,我想要的,誰又能給我?”苦澀一笑,他說:“沒人能給我了,餘生……只能我去給別人。給您,給莫莫,給公司。”
陳婉搖頭:“祁言啊,公司是你的,那是你和你爸的心血,莫莫也是你的孩子,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
“責任?”陸祁言眼神一滯,眉心急速跳動了幾下,像個老者一樣慢慢陳述:“什麼是責任?從爸爸去世那一刻開始,您就告訴我公司是我的,告訴我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它。所以我窮盡半生都在爲這件事努力著,爲了每一單生意、每一個客戶、每一場會議和談判讓自己傾盡全力的去做好。十七歲到三十七歲,二十年,這二十年來我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度過。我不否認我喜歡事業成功帶了的榮譽感和成就感,但是……有些東西帶來的感覺比它們更能讓我覺得幸福。就像同樣是酒,相比在外面喝酒喝到吐,我更喜歡下班回家看到她和筱然在我家裡喝醉了的畫面……”
轉過身,他的動作緩慢的像個枯槁老人,看得人心生憐憫。一句輕描淡寫地話從他薄脣裡緩緩吐出:“其實您也能理解我的感受吧,不然爸爸去世以後,您爲什麼不選擇再嫁?”
陳婉愣在原地,眼裡淚水不絕。
陸祁言往病房裡走背影很落寞,似乎再也不是昔日那個絕情冷性的陸氏集團總裁,而是一個痛失愛人的陸祁言,需要將孩子撫養長大的父親……
沈沉從季呈延那裡得知莫莫摔傷住院的事,急忙問了莫莫的病房,心急如焚的她就連身上的病服都沒來得及換,跑出病房徑直奔往vip樓層。
醫院裡病人很多,電梯等了很久也沒下來,急的她在原地來回踱步。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她趕緊順著人羣走了進去。
到達住院部vip樓層,沈沉到前臺詢問了沈莫的住院信息,護士起身擡手指引說:“從這邊過去第五個病房就是了。”
“謝謝。”
道完謝她直接往那個病房奔去,恰好與擦著眼淚埋頭走的陳婉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