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虛掩著的木質雕花房門,沈沉並沒有看見陸祁言,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定在窗邊。
陸祁言面朝外面坐著,剛洗過澡所以只穿了一件家居服,頭髮微溼。他旁邊的小書桌上放了一杯咖啡。陽光照射進來,他的影子投落在地上,留下一片陰影。
書房的冷氣開的很低,沈沉身上只穿了一件及踝長裙,走進屋子就有一種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覺,順帶把僅剩的一絲悶熱徹底澆滅。
將書房的門輕輕掩上,沈沉走到陸祁言身後。六月午後的陽光炙熱而刺眼,房間的的冷氣調到大概只有二十幾度左右。
“阿姨說你找我。”見陸祁言沒什麼反應,沈沉只好率先開口。
眼前的人沉默著,冰冷的氣息瀰漫開來,像空調的冷氣一樣。
沈沉又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坐。”陸祁言嗓音微啞。
沈沉依言坐在他身邊的軟椅上,刺眼的光線讓她不得不微微閉起眼睛。側目看了陸祁言一眼,清漠冷沉的神情令她心下一驚。
她已經許久沒見陸祁言這種神態了,記憶中最深刻的,應當是他指證自己是肇事司機那一次。他也是那樣安靜地坐著,臉上掛著和今天一樣的表情。
沈沉以爲陸祁言是爲了轉股協議的事不高興,故而開口說:“你的律師今天已經來過了,關於轉股協議……”
“協議已經撕了。以後也不會再有。”陸祁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頸間,眼神比這冷氣還讓人覺得冰冷:“等了你那麼久,洗乾淨了嗎?”
“什麼?”
“你剛纔去哪裡了?”
“去和你母親見面了。”
“還有嗎?”
“沒有了。”沈沉微笑著:“怎麼了?”
陸祁言看著沈沉,深邃的眸子看的很入神,彷彿要看進沈沉心底深處。須臾,他微揚脣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沒什麼,只是覺得很意外。”
“意外什麼?”
“意外你竟然也會對我撒謊。”他的語氣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沈沉,其實你坦白告訴我我也不會說什麼,我甚至可以大方的去成全你。”
沈沉並不能很好的理解陸祁言的意思:“你想說什麼?”
陸祁言雙手十字交叉放在大腿上,坐姿隨意而又散漫:“昨天跟你說要去民政局領證的事,我後悔了。因爲……我決定放你自由。”
沈沉微愣,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陸祁言,“你說真的?”
“很高興是不是?”陸祁言輕笑:“終於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對嗎?”
“……”
“不用感謝我,畢竟是我奪走了你自由選擇的權利。如果不是我用莫莫威脅你來a市,你也不用跟我在這裡耗,不是嗎?”
沈沉不知道陸祁言爲何會突然改變主意,更不知他這突然轉變的態度因何而起,只是在聽到陸祁言說不用結婚這句話時,她心裡是真的鬆了口氣。
剛纔明維那個結婚的提議,就是讓沈沉趕緊找個人結婚,這樣她和她的‘丈夫’就是莫莫的撫養人,陸祁言也不可能再做出搶奪別人家孩子的事。畢竟沈沉已經組建了一個家庭,且完全有撫養孩子的能力,這於情於理,陸祁言都沒這個權利再去幹涉。
沈沉幾乎已經料到明維下一句話,明維也果不其然的說願意陪她演一齣戲,去民政局領證結婚,且對外公開,一直到陸祁言完全死心。
只是明維這個提議被沈沉一口否定了。
過去五年裡,明維已經幫了她很多,她不想也不會因爲這件事而去利用明維的婚姻。
所以她已經做好與陸祁言談判的打算。
她看過早上那份轉讓協議,陸祁言把昨晚說的話全部兌現在了協議上面,如果她簽下那份協議,陸祁言現在就不再是陸氏集團的總裁。
她和秦蕤說了這件事,秦蕤也沒想到陸祁言會這麼認真,最後建議她與陸祁言好好聊一聊,就當做是將那些心結解開,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起碼好聚好散。
明維問過沈沉爲何不願再去接納陸祁言,畢竟她曾經那麼喜歡過陸祁言,還爲他生下了莫莫。
彼時沈沉沒有回答,因爲她覺得那個答案太矯情。如今陸祁言願意放手,沈沉是從心底裡感謝他,但同時又有那麼一抹苦澀的感覺。追根究底,她心裡還是喜歡著這個人。
微笑著凝視他,這是五年後沈沉第一次如此坦蕩地面對這個人:“我可能不知道你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但我還是很想說……謝謝你。我等會兒就帶著莫莫離開,不會再打擾到你。”
陸祁言聞言,眼裡有一抹詫異,旋即禁不住笑:“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說的是放你自由,而不是讓你帶走莫莫。”
沈沉皺眉:“陸祁言,你這話什麼意思?”
陸祁言不動聲色地從書桌的屜子裡拿出一張支票放到沈沉面前,如同在西餐廳裡陳婉對待沈沉的方式,就連說的話也有幾分相同:“莫莫是我的孩子,我會將他照顧的很好,以後不用你操心。這一筆錢是我給你的補償,就當做……代孕吧。”
畫面重演,沈沉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西餐廳內的場景,他的目的,他的做法,乃至他的眼神,都與他母親一模一樣。
沈沉本以爲陸祁言是打算讓自己和莫莫離開,卻沒想到他最終想的做的和陳婉沒有區別。她起身看著陸祁言,那句‘就當做代孕’簡直就是諷刺而又侮辱,怒氣上行她更顧不得尋找委婉的詞彙來拒絕他,而是用回答陳婉的話來告訴陸祁言:“你們的錢我一分也不會要,莫莫你們也別想動他一分。”
陸祁言撐著軟椅的扶手起身,“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句話?難道就因爲你十月懷胎,生下了他,你就有這個權利去左右他的一切了?”
他步步逼近,冷銳的眸子直視沈沉:“今天中午之前我給足了你機會,公司也好,名分也罷,只要你想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我甚至可以不顧及我媽的反對要和你結婚。”
陸祁言是真的生氣了,可他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爆發,只是很冷靜的在表達,“但是沈沉,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你了。”
沈沉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去理解陸祁言那些話的意思。陸祁言接下來的話已經堵的她無話可說。
“五年能改變一個人,只不過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五年的你,已經變成了我最厭惡的那種類型。如果你已經有男人了,何必要瞞著我?”陸祁言有些嫌惡地看了沈沉身上的衣服一眼,語氣輕緩而涼薄:“洗澡能洗的掉那個男人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嗎?能洗掉你們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嗎?又能洗掉你爲了那個人不惜一切回到t市的事實嗎?”
陸祁言很冷靜的說出這番話,遠比他情緒上頭時說出更加傷人。沈沉是聽進了心裡,也深深的相信了。所以她才覺得可笑,竟然還抱著好聚好散的念頭,可以讓陸祁言還自己和莫莫平靜的生活。
低垂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沈沉被陸祁言那些話氣的渾身發抖,她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個高大而冷峻的男人,幾乎是咬著牙在說:“你想要讓我放棄莫莫而已,沒必要說出這麼侮辱人的話,我沈沉也沒你說的那麼下賤。”
陸祁言冷笑了聲,“不是你下賤,是我高看了你的情操,是我將你心中的你塑造的太美好,從而忘了現實生活中的你是什麼樣子。我再度重申一遍,莫莫我是要定了。”
聽在沈沉心裡,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切割著她的肌膚。
此刻她真的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被陸祁言前段時間的溫柔迷惑,慶幸沒有爲他的深情動搖心思,更慶幸沒有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個人昨晚情深意切地說愛,而此刻又能如此翻臉無情地詆譭,讓她昨晚的動心顯得是那麼的可笑。
深深吸了口氣,她努力壓抑著要爆發的怒意看著陸祁言,聲音都在打顫:“同樣的方式你母親用了沒有效果,所以親自上陣了?可惜你這個方式不受用啊。”
“同樣的方式?看來我母親也是很看得起你。”
“是啊,她給了我一千萬,你呢,你給了我多少?在你眼中你兒子又值多少?”
陸祁言冷著臉將支票從書桌上拿給她看,沈沉一把扯過支票捏成團扔在了陸祁言臉上,彷彿發泄一般:“同樣的金額買你兒子的自由,從今往後莫莫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她不想與陸祁言再多狡辯什麼,豪不理會陸祁言那要殺人的目光直接跑出書房到莫莫的房間。
陸祁言沒有跟來。
她大力地推開門走到牀邊,想要將莫莫現在帶走。然而凌亂的被子下面空無一人,根本沒有莫莫的身影。
沈沉心都沉了大半截,她在屋子裡四處翻找,依舊沒有莫莫半點蹤跡。她又跑到樓下去找月嫂小李,小李支支吾吾地說:“剛纔太太過來將小少爺帶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十多分鐘以前。”
十多分鐘之前,她剛邁進陸祁言的書房。
“那……他們人呢?”沈沉顫聲問。
“已經開車走了。”
十分鐘的車程已經是很遙遠的距離了,她沒有車,跑到別墅區外的馬路上打的也是好幾分鐘後的事,那個時候陳婉已經帶著莫莫走出了很遠很遠,她又不知道陳婉的目的地,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她此刻才明白,自己被陸祁言算計了。
從頭到尾。
上次莫莫被綁架的事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而今即便她知道莫莫被陳婉帶走不會有任何危險,但她要面臨的則是有可能一輩子也看不見自己的孩子。
她有多害怕失去莫莫根本沒人能體會,無論是秦蕤還是陸祁言,他們都只想讓莫莫屬於那個家族,那個姓氏而已。
也許是房間裡冷氣開的太低,沈沉覺得自己很冷,冷到骨子裡的那種感覺。周遭的世界好像也在轉動,她看不清這些人的表情,也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麼。
無意中擡頭,她看見那個渾身散發著冷冽氣息的男人,站在樓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冷漠的如同看待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