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維的目的地是一家落座在郊區的茶樓,沈沉跟著他一起下車。一股冷風襲來,吹得她一個透心涼。
明維見她冷的這麼厲害,就回到車裡拿了件備用大衣給她披上。
沈沉有些不習慣被人這樣照顧,笑著拒絕了:“謝謝,我想過一會兒就好了,你還是自己穿上吧……”
“剛剛纔說不用那麼客氣,現在又開始了?我自己穿的正合適,這是專門留在車裡備用的,如果秦姨知道我把你凍成這個樣子,估計得找我麻煩把。”明維一臉認真地幫她把大衣披好。
沈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環顧四周,安靜的彷如無人之境,街邊路燈稀疏,微弱的光芒照射在大馬路上,只有通往茶樓的那條路還稍微明亮一點。
“走吧,我們先進去。秦姨在裡面也等了很久了。”
明維說完就在前面引路,沈沉跟在他後面。
進入茶樓大廳,穿過一棟復古式的小閣樓,眼的世界豁然開朗。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一條石橋直接通往不遠處的另一棟閣樓,石橋兩邊都有建築物,整體風格極具古代氣息。
沈沉在t市多年,卻從不知道還有這樣清幽復古的休閒之地,今天來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明維一邊走一邊對沈沉說:“這裡離主城比較遠,很安靜,環境也還不錯,選擇在這裡你和你母親也能好好聊一聊?!?
沈沉看著明維的背影:“她一個人嗎?”
“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泵骶S轉過頭微微看了她一眼:“尤其是像你這種情況,太複雜了?!?
沈沉笑笑,沒再說話。
明維領著她上閣樓二樓,走向了一個包間,推開門,她果然看見了秦蕤。
秦蕤看見沈沉,一時間有些無措,原本端莊優雅的姿態突然間變得拘束起來。從用槐木製作的圓凳上起身,凝視著門口那個人,低聲開口:“餘……餘莨?!?
沈沉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秦蕤,昏黃的燈光配上輕柔舒緩的古箏曲,煽動著內心深處對親情的渴望情緒。
只是她並沒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是從心底將它壓制了下去。面對這位衣著時尚名貴的太太,她擠出了一個笑容:“明太太,我們又見面了?!?
秦蕤愣住,眼裡是一眼可見的失落與痛苦,“餘莨,你……”
“我不叫餘莨?!鄙虺翀远ǖ丶m正:“我是沈沉。”
秦蕤輕輕地垂下眼簾,目光落在門口的明維身上:“明維,我想與沈小姐單獨談談,你在下面等我就行了?!?
明維點頭答應,轉身就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她們兩人,秦蕤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沈沉,眼裡滿是慈愛,“餘……沈小姐,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沈沉的語氣很是冷淡:“我,我想問你關於我父親的事。”
秦蕤神情哀傷:“我以爲你來找我,是想問我當年爲什麼離開你……”兀自笑了笑,秦蕤問沈沉:“怎麼突然想到要問他的事了?”
這個話題誰都不願再提,哪怕隔了十幾年了,那份痛苦也依然沒有減少。
沈沉目光牢牢地鎖在秦蕤臉上,“爸爸他,是不是車禍去世的?”
秦蕤目光一滯,神情愕然地問:“你知道什麼了?”
沈沉從包裡拿出手機,把白天與那個神秘人的聊天內容翻給秦蕤開,尤其是看到那張照片時,秦蕤的臉色都變了:“這……這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今天在機場他加的我,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他說的話,只是當他把這張照片發給我的時候,我不得不去懷疑。而且,那個人對我們家的事很瞭解,就連我們住哪裡,你叫什麼名字,他都知道?!?
秦蕤點開那個人的頭像,在進入到他的朋友圈裡,裡面什麼內容也沒有。
沈沉說:“我從s市過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原本打算去問之前的鄰居劉老太的,只是她已經去世了,奶奶也去世了,這個世界上知道真相的人只剩下你,所以……我不得已纔來打擾你,很抱歉?!?
想到明磊在電話裡的態度,他應該很生氣吧,秦蕤夾在中間肯定也會爲難。
秦蕤再次點開照片晃大,看著照片裡的沈峰,眼淚奪眶而出:“沒事,真的沒事?!?
看到秦蕤哭,沈沉心裡也很難受,父親去世以後,她沒再見過母親,她最痛苦的時候母親都不在身邊。當年她問過奶奶,奶奶說母親是不辭而別,從那以後她對秦蕤就只剩下埋怨和不理解。
爲什麼要走,爲什麼要丟下自己和奶奶離開?
沈沉想問,哪怕是到現在也有依然想問。
秦蕤放下手機,眉心痛苦的顫抖著:“餘莨。”
沈沉這次沒有拒絕這個稱呼。
“這件事我在心裡藏了十幾年,也恨了十幾年,十幾年了,我寢食難安,做夢都會夢見你爸爸,夢見他對我說沒有照顧好你,爲什麼要讓你去到沈江的身邊?!鼻剞I眼朦朧地看著沈沉,“可是我沒辦法,你是沈家的孩子,我左右不了你的命運。”
眼淚在沈沉眼眶裡打轉,她緊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到底是爲什麼?”
秦蕤繼續說:“因爲你奶奶她不讓我帶你走啊,八年前聽說你入獄的時候,我就找過你奶奶,我求她讓沈江把你從監獄裡救出來,只是…你仍在裡面呆了三年,這五年來我瞞著明磊到處打聽你的下落,可是我找了五年都沒找到,那天在陸氏的晚宴上看見你,我就感覺你就是我的餘莨,可是……可是我怕你心裡還恨我,怕明磊會找你麻煩,就不敢與你相認,只能默默地看著你?!?
沈沉偏過頭,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奶奶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秦蕤眼裡閃過一抹恨意,“因爲沈江。”
沈沉回頭,“跟沈江有什麼關係?他是不是跟我爸爸的死有關?”
秦蕤眼裡的恨越來越濃,“是。你爸爸他根本就不是車禍,他是替沈江死的?!?
沈沉難以置信地看著秦蕤,放在茶幾上的手指猛烈地縮了好幾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蕤長長吐了口氣,臉色蒼白:“這件事得要從沈江他畢業創業的時候說起,你爸爸很早輟學在家經營小生意,除了要供你讀書之外,還得供弟弟妹妹念大學,沈江大學畢業之後開始創業,他在你爸爸那裡拿了不少錢去做投資,但最後都失敗了,你爸爸也因他把家裡做生意的錢全部掏空了。後來,沈江看中了一個投資項目,想再找你爸爸借錢,你爸爸那個時候身體不好,我就勸他不要再借給沈江,讓他先養好身體,沈江知道了以後,就對你奶奶說你爸爸阻礙他。你奶奶還把你爸說了一頓,無奈之下,他只好把錢借給沈江,而身體卻日漸衰弱?!?
關於沈江向爸爸借錢的事沈沉有一點印象,她曾問過爸爸,爲什麼二叔老是找家裡借錢,彼時爸爸的回答是:“二叔正在創業,他需要用錢。”
她那時候不懂事,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奶奶罵爸爸那一次她也記得,她那天在屋子裡寫作業,爸爸和奶奶在另一個屋子裡爭論,就是那一次,奶奶氣的在牀上躺了一個星期。
她以爲那是很平常的家庭紛爭,卻從不知道這件事會與爸爸的死有關;“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沈江那個投資確實賺了不少錢,你爸爸的病卻不能再拖,就去找沈江想要一點回來治病,但沈江卻以已經投資了手上沒錢爲由拒絕了你爸爸。最後是我回孃家找你舅舅他們借了點錢,才把你爸爸的病情暫時壓制住。本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哪知道,沈江其實是誤入了別人的圈套,他不僅違反了法律,就連賺的那點錢只不過是別人故意引他上鉤放的餌,他欠了人家幾百萬,你知道那個時候的幾百萬是個什麼概念嗎?而最令人氣憤的是,沈江爲了還錢,偷偷地把你爸爸的攤位和房子都壓了進去,騙你爸爸在保證人那裡簽了字,他欠的錢都算在了你爸爸頭上。放高利貸的公司多次來催款,家裡實在拿不出來錢,他們找不到沈江,就威脅你爸爸。在你念初三那一年,你爸爸被催款公司從家裡拉了出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秦蕤說到這裡的時候,沈沉已經趴在茶幾上哭得泣不成聲。
“我找你奶奶,告訴她我們去報警,還你爸爸一個公道。你知道你奶奶怎麼說的嗎,她說,她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難道還要再死一個嗎?!鼻剞ǖ穆曇纛澏叮骸拔覡幉贿^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想著帶你走,離開那些自私無情的人,可是你奶奶跪在地上求我,甚至以死威脅我讓我不要帶你走,而沈江……他那個時候事業剛有起色,他對我發誓會彌補你爸爸,照顧好你,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就因爲此,我才選擇獨自離開。卻沒想到後來你會經歷那麼多磨難,餘莨……”
沈沉趴在那裡,哭的心都在抽痛,她越是忍著也就越痛苦。
爲什麼到最後真相會是這樣,他最愛的父親不是因爲車禍,而是因爲沈江那無止境的貪婪和自私而死。
難怪奶奶以前總會說二叔爲了爸爸會對自己好,難怪陸祁言對自己說知道真相以後就不會那麼感激沈江,他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都瞞著藏著。而自己卻始終對沈家抱著感恩之心,哪怕是代替清雅坐牢也沒恨過他們,因爲從心裡感激沈江對自己那幾年的收留之情。
腦海裡浮現出爸爸的笑臉,再想到沈江那一家人的所作所爲,她恨,恨不得立刻衝到沈江面前,讓那個人爲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秦蕤伸出手輕輕拍打著沈沉的肩頭,哽咽道:“我本不該告訴你這件事,但是我想,你已經成人了,你該有知曉真相的權利。餘莨,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這個當媽的不辭而別,我只希望,能讓你知道這件事,如果你需要我幫忙,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沈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儘量平復心情,這個真相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個沉痛的打擊,父親去世,母親出走,自己坐牢,那些委屈痛苦和不甘在這一刻一併襲來,讓她痛苦不堪。
過了很久,她才從茶幾上慢慢地擡起頭來,額前的碎髮被淚水打溼黏在臉頰上,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秦蕤苦笑,“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它確實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你爸爸的身上。這些年來,我偶爾會去探望劉老太,因爲她也知道當年的事,只是她如今去世了。你如果還想再繼續追查,你可以找她的兒子問問,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給你?!?
沈沉目光渙散地四下看著,卻不知該去看什麼,她拿著手機站起身,卻因長時間的趴伏導致腿腳發軟,秦蕤過去扶她,被她一手推開了。
“明太太,你今天說的這些,我會去找沈江問個清楚。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他?!鞭D身走出圓凳,她腳步踉蹌地往門口那裡走。
“餘莨?!鼻剞ㄆ鹕?,似乞求一般開口:“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沈沉手扶著木質門,低垂的頭看不到一點情緒:“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而已,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
推開門,沈沉快步走了出去。
秦蕤看著沈沉似逃離般的背影,重重地跌坐在了圓凳上,嘴裡不斷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