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安靜極了。
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被隔絕了一般,聽不到任何其它聲響,更感受不到那些物件的存在。
陸祁言覺得自己現在很無力,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陷入了沉睡,唯獨大腦和心臟上的感知清晰無比。
他聽著自己沉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富有規律的跳動著,是生命該有的體徵。但呼吸卻變得很困難,窒息感壓抑心臟,悶痛的讓人覺得頭都彷彿要炸開了。
他們都說,沈沉死了。
陸祁言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個人的生命怎麼可能那麼脆弱,說沒就沒了呢。頭仰靠在軟椅上,虛睜著眼看著灰色的牆面,眼睛很乾澀,眼眶也在逐漸泛紅。
他在心裡不斷地重複那個名字,換來的只是更深的疼痛和絕望。緩緩地轉過椅子,從抽屜裡拿出另外一部手機。動作笨拙的像個垂暮的老人。
在通訊列表裡找到沈沉的號碼,他遲疑了很久,才輕輕點了那串數字。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迴應他的永遠是那機械式的答案。號碼的主人再也不會有機會接通,回答他了。
沈沉死了,這四個字像咒語一樣迴盪在腦海。滾燙的液體奪眶而出。
譚風在門外等了接近半個小時,眼瞧著葬禮時間將近,只好主動敲開門。輕聲地走進辦公室,當看到辦公桌後面的那個人的時候,譚風整個人都愣住了。
“陸總……您沒事吧?”這話問的多餘,但譚風實在不知道怎麼去安慰。
陸祁言雙手撐著額頭,將臉埋在手掌之間,根本看不清他現在的狀況。
譚風從陸祁言二十出頭開始跟在身後做助理,看著陸祁言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爲今天這般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十幾年來,他從未見過陸祁言今天這幅模樣。爲沈沉離世趕到遺憾的同時,也擔心陸祁言傷心過度。
畢竟陸祁言對沈沉那麼多年的感情,他這個助理一直看在眼裡。那個女人對陸祁言有多重要,根本沒人能掂量的清。
過了許久,陸祁言才慢慢地放下手,神情一片死寂,卻又有種強撐的冷靜。眸光渙散的在四下搜索著,最後落定在近前的手機上。
他愣了愣。
將手機拾起來握在手心,陸祁言撐著桌面想要起身,雙腿虛軟無力,差點又跌了回去。
“她的葬禮……在哪裡……”陸祁言勉強撐著桌面,聲音嘶啞地問。
譚風說:“我已經將地址告訴劉叔了,他會開車載您過去?!?
“哦……”
陸祁言只拿了手機,目不斜視地走出了辦公室。
譚風看著那背影,重重地嘆息了聲。
沈沉的葬禮是明維一手操辦的。
發生意外當天,秦蕤最先接到通知。因爲她人沒在a市,所以最先趕到現場的人是明維,但當時人已經送去了殯儀館。秦蕤連夜趕來a市。陸筱然與明詣在馬爾代夫度蜜月,聽明維說沈沉發生意外後也在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等他們都趕來的時候,明維已經答應將人火化了。所以陸筱然他們趕來看到的只是個安置骨灰的方盒子,即將被送往墓地。
除了陸筱然夫婦外,遠在外地拍戲的沈清雅也特意趕了回來。算是送沈沉最後一程。
陸祁言是最後一個到的,秦蕤和明維都不願見他,整個過程沒有看陸祁言一眼。尤其哭得有點虛脫的秦蕤,如果不是因爲現在在殯儀館,她一定會豁盡全身力氣狠狠的給陸祁言一巴掌,再將人轟出去。
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緩慢地靠近,陸祁言的悲痛不比現場任何一個人少,甚至比他們還多。
可他們每個人都有這立場去痛苦,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哪怕是沈清雅,她們也是親堂姐妹的關係。唯獨他,作爲那個間接害死沈沉的人,他是最沒這個資格來這裡弔唁的人。
但也沒人敢去指責他。
送沈沉骨灰去墓地的路上,陸筱然選擇坐陸祁言的車,明詣和明維秦蕤他們同坐一輛,沈清雅自己開車。
陸筱然很想開口安慰陸祁言,只是陸祁言那面色沉靜的模樣讓她止住了聲。自己哥哥是個什麼性格她比誰都瞭解,在他的世界裡,能安慰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的自愈功能一向很強,根本不需要別人插手,陸筱然相信沈沉的死也一樣。
擡手輕輕怕打著他的肩膀,陸筱然還是忍不住安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陸祁言看了陸筱然一眼,薄脣微啓,目光空洞,眼裡滿是紅血絲。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瞬間老了好幾歲。
看到他這幅模樣,陸筱然突然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錯了。
能自愈的人心裡肯定有一處美好的地方,可以替他消除心裡其它黑暗,從而將自己從無邊的陰霾中解救出來。如果那處地方也消失了,自愈力似乎也將不復存在。
“哥……”陸筱然努力的想要找出一句對陸祁言有用的話:“莫莫還小?!?
平靜的目光有了一絲波動,陸祁言轉過頭看著車窗外,慢慢地閉上了眼。
墓地是明維選的,在遠離a市的郊外,至於爲什麼會選擇在a市,明維說是要完成沈沉的心願。
沈沉的心願是守護著莫莫,而莫莫現在在陸家。
秦蕤哭得全身無力,全靠陸筱然扶著才能勉強站直。將人入土爲安後,秦蕤早已淚流滿面,眼睛也哭得很紅腫,她望著灰濛濛的天哭道:“老天,你可真是狠心啊,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
陸筱然揉著秦蕤的後背:“媽,您節哀,沉沉如果看見您這樣,她也不會走的安心的。”
秦蕤搖頭:“我前兩天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對我說想帶著莫莫一起回t市,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可是怎麼突然的……就陰陽相隔了呢?!?
目光落在陸祁言身上,秦蕤再也控制不住喪女之痛。將陸筱然推開,她走過去就給陸祁言一巴掌。
陸祁言沒有躲,那一巴掌結結實實的落在了他臉上,他卻絲毫不覺得疼。
陸筱然和明詣當場就呆住了,尤其是陸筱然,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婆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他們發生衝突。
“媽,您別激動,我們有什麼可以回家再說啊,這裡是墓地。”陸筱然拉著秦蕤,生怕她再動手。
秦蕤從殯儀館忍到了現在,直到一切都結束。只是眼下她作爲逝者的母親,她只想當著自己女兒的面好好質問這個人。
“陸祁言你說,沉沉出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我和明維中午見她還好好的到下午就出了意外,你說,你說啊。”秦蕤質問完整個人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一直沉默著的陸祁言卻在她的話中聽出了某些東西,眉心擰成一團,慘淡的目光裡有了一絲震驚。
他幾乎是顫抖著聲音在問:“你說……沉沉出事那天中午,你見過她……”
秦蕤搖著頭,“是啊,如果我知道那是我跟沉沉的最後一面,我一定不會讓她回你那裡,我會和她一起回t市。你不是要莫莫嗎,你陸家想要我給你們就是了,至少我還有個女兒,可是現在,你們搶走了莫莫,我的女兒誰來還給我,誰來還我……”
陸祁言似乎還是不肯相信,他帶著困惑的目光看向明維,“那天中午,你是帶著沉沉去見你秦姨對不對?”
明維一開始還不能理解陸祁言爲什麼會問這個,後來轉念一想,對方的表情給了他答案。
“你那天看見我和沉沉見面了?”
陸祁言緊緊皺著眉,沉默著。
明維冷笑:“秦姨想見沉沉,但因爲你一直不讓她帶著莫莫出來,所以只能藉著和你母親見面的機會和秦姨碰了一面。是我帶她去的。在天華酒店。”
陸祁言聞言腳下一個踉蹌,臉色灰白血色全失,眼裡的悲痛和悔恨看得人心底發涼。沈清雅下意識地過去扶他,被陸祁言一把推開了。
其他人都在驚訝著陸祁言爲什麼會這麼震驚,畢竟在所有人心中一向冷靜自持的陸祁言即便是遇到生離死別,也該是不露於形色的人。若不然他做事不會那麼狠,那麼絕。
但明維覺得,那天沈沉與自己分開回到陸祁言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否則沈沉不會帶著她的身份證件離開,陸祁言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他那痛苦的眼神讓明維覺得,沈沉的意外就是他陸祁言造成的。
天際愈發陰沉,郊外的風吹起來更有幾分冷涼的感覺。陸筱然未免他們再發生口角,趕緊讓明詣去勸他們回去。
秦蕤哭了一整天人也虛脫了,陸筱然就扶著她往停車場走。其他人跟著相繼往回走。到最後只剩下明維與陸祁言兩個人。
明維的身高不及陸祁言,但陸祁言現在已經徹底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平日裡的冷峻和淡漠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無盡的悲痛。這更讓明維看起來高大而又正義。
明維問:“你那天看見我和沉沉進入酒店,是不是懷疑我跟她之間有什麼?”
陸祁言閉上眼,“是我誤會她了。”
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認知。
看著陸祁言那落寞的背影,明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帶著嘲諷的,“陸祁言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嗎?”搖頭,明維沉聲說:“五年前沉沉回t市調查她爸爸的事,我曾讓她回去找你,因爲那個時候我覺得也只有你能幫她。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說那句話?!?
陸祁言沒有迴應他。
明維長長地嘆了口氣,努力笑著面向那塊墓碑,他說:“好好對莫莫,這是你欠她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留下的人還在原地站著,不偏不倚的好像一尊雕像。
許久,他慢慢地蹲下身,動作艱難而又僵硬。擡手輕輕撫上墓碑上那個熟悉的名字,一直隱忍的痛苦逐漸被釋放。
他想開口說什麼,眼淚卻先一步代替了語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心口被抽痛的感覺,難以自抑。
“沉沉。”沙啞的嗓音帶著懺悔的語氣,“對不起,是我錯了?!?
墓地很安靜,強烈的陰冷氣息在空中流竄著,蹲在地上的人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