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想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程玉玲，笑容也頓時僵在臉上。蔣蘇蘇這幾天因爲婚事太過勞累，居然將闌尾炎累了出來，昨天晚上送的醫院，今天上午做的手術，因爲怕林濤服侍不了，欣想就拉著歐陽多呆了一會兒，沒想到居然冤家路窄，遇見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歐陽走過去，親密地摟了一下欣想的肩膀：“怎麼啦？忘記醫生的囑咐了，生氣對寶寶不好。”
欣想捅了一下他的腰，意思要他住口，淡淡地和程玉玲打了個招呼：“阿姨好。”回過頭將歐陽拉到旁邊。
程玉玲滿腹狐疑。
欣想與勢成分手不過三個多月，居然有了男友不算，還懷孕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好像時間不短了呢，果然現在的女孩都是無情的。
程玉玲心中暗暗鄙視，但看看欣想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又不禁擔心小夥子會拋下她，這個地點是哪裡她都說不清楚，可怎麼讓兒子來接她？好在不一會兒，欣想就從另外一道門走了，小夥子卻依舊過來推著她進了電梯。程玉玲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疑惑卻更深。
“你女朋友？”
她指指欣想走的方向，終於忍不住問道。但她明顯地感覺到小夥子的變化，雖然臉上還在笑著，卻滿懷著心事，一幅不想多講的樣子，只淡淡地回答了兩個字：“是的。”程玉玲不敢再多講什麼，電梯門在十四樓一打開，她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兒子，不禁鼻子一酸，竟然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可兒子並沒有過來接她，而是愣愣地看著站在她身後的人，低低地喊了一聲“歐陽”。
歐陽倒很大方：“你好。”認認真真地將程玉玲推出電梯，又將輪椅的車剎按下，一幅任務完成，他可以交差的模樣。
勢成擠出一絲笑：“謝謝你，要不然我去接我媽又得費一番功夫，這邊離不開人，真是手忙腳亂。”他胡亂地向身後一指。
歐陽笑笑，沒有說什麼，返身按亮了電梯的下行鍵。
勢成遲疑了一下：“那我和我媽就先回病房了。”
“再見。”歐陽回身一笑。
勢成暗自嘆了口氣，本想打聽一下欣想的情況，可是媽媽在這裡，許多話都不便講，李菲那裡又眼巴巴地盼著，也沒有時間多說，想到蔣蘇蘇之前說過的那些話，他不禁心如刀絞，簡直一步三回頭。
程玉玲見走了大約有十多米遠，回頭看看，歐陽已經進了電梯，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拉兒子的袖子：“這個人是欣想的新男朋友，你怎麼會認識他？”
媽媽的話讓勢成吃了一驚：“您怎麼知道？”
“我都親眼看見了，兩個人親熱得很！”程玉玲撇著嘴，見四處沒人，便示意兒子將停下來，聲音壓得低低的，“欣想懷孕啦，肚子都能看得出來了，”她比劃了一下，“現在的小姑娘，真是沒法講，你們兩個才分手多久啊！”
程玉玲嘖著嘴，忽然又一個念頭一轉：“別是你們還在一起時，他們就已經……”
這些話如同刀子一樣，剜著勢成的心，他難過地一閉眼睛：“媽，您別再講了，行不行？欣想是那樣的人嗎？而且咱們現在也沒能力去管別人的閒事。”
“我不是爲你抱不平嘛？”程玉玲忿忿地說，“你們才分手幾天，她就跟了別人，還有了孩子，這種姑娘幸好咱家沒有要……”
“夠了，別說了！”
勢成忽然大吼一聲，將程玉玲嚇得心砰砰直跳。
她撫著胸口，怒目圓睜：“你就會跟你媽發脾氣，對女人就俯首貼耳。”
勢成臉一沉，甩手就走。
程玉玲真的急了，忍不住在背後大喊兒子的名字。這裡是病房區，現在已經十點多，很多病人都睡了，哪裡能容忍她的這種行爲，紛紛探頭出來指責。程玉玲見犯了衆怒，倒又成了個沒嘴的葫蘆，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勢成看見心軟，又回頭給大家陪不是，將媽媽推走。
母子倆一路默然無語地回到病房。
李菲還沒睡，見他們進來，趕緊擠出個笑臉：“媽，您累了吧？就在我這牀上擠一擠吧。”一面說著一面艱難地往邊上移了移。
勢成趕緊阻止她，低聲道：“你別管我媽，快睡吧，醫生說必須要好好休息。現在養不好，以後就完了。”一面說著一面幫她壓好被頭。
程玉玲陰沉著臉不開口。要依她的心裡，現在就要將李菲的過去打聽個水落石出，可是旁邊三張牀上的病人及其家屬已經睡了，有剛纔的教訓在前，她還哪兒敢輕舉妄動？不問吧，又如魚刺鯁喉，十分難受。急得她直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要不，你將媽送回去？”李菲向勢成建議，眼睛躲躲閃閃，都不敢看程玉玲。
勢成笑笑：“這麼晚了怎麼送？你這裡也走不開，就讓媽在這邊躺椅上睡一夜，反正櫃子中有被窩，房間裡又有空調，倒比回去暖和。”
“那你怎麼辦？”
“我能睡嗎？你還有好幾瓶點滴要打，我得幫你看著。”
李菲的眼淚涌出眼眶。
她沒想到，在勢成發現她有多次流產史後，反而對她好了起來，這令她羞愧萬分，也擔心萬分。準婆婆的眼睛如同要吃人一樣，八成她這一關會很難過。
幾乎是下意識的，李菲拉緊了勢成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像是要找一個依靠。
程玉玲見不得她這種狐媚的樣子，那麼大的錯誤，流幾滴眼淚就算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情！最令她生氣的是自己的兒子，平時兇巴巴的像個男人，現在知道自己戴了綠帽子，倒反而一點脾氣沒有，將李菲當成寶了。
坐在那裡沉默半天，程玉玲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成成，明天打個電話給你嬸嬸。”
勢成吃了一驚：“找她幹嘛？”
“媽有點事要與她商量。”程玉玲模棱兩可。
勢成不用想也知道媽媽所爲何事，現在她開始反對他與李菲在一起了，可又怕自己不聽話，所以要拉個堅強的同盟，嬸嬸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沒臉找她！”勢成硬梆梆地回了一句。
程玉玲氣得衝著兒子低吼：“她是你嬸嬸，又不是外人，有什麼沒臉有臉的。你不是說她一向將你當兒子，對自己的兒子她還會計較什麼？”
李菲則將頭埋在被子中悄悄流淚。勢成沒有開口，但卻用手像拍孩子一樣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
程玉玲真的急了，看來兒子對李菲還動了真感情，這樣的媳婦要娶回去，不讓人將大牙笑掉了？急火攻心之下，程玉玲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現在又是何時，開始聲討兒子的不孝，越說越激動，漸漸地音量便有些不受控制。隔壁牀上的病人及其家屬們已經漸漸地全被吵醒了，只不過有的還能忍著氣不動，有的已經開始不耐煩的翻身轉動。勢成提醒了媽媽幾次，可程玉玲不僅沒有意識到，反而覺得兒子是在示弱，更加得意起來。
終於，緊鄰著李菲牀鋪的病人家屬開始發火了：“你們這是什麼人家，三更半夜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還有人性沒有？你家媳婦流了產不需要休息，我女兒還要養胎的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不客氣。”
程玉玲哪吃這一套，立即針鋒相對。別人雖聽不懂她全部的意思，但看那語氣那神態也能知道她是在罵人。老太太跳下牀，就穿著綿毛衫褲過來撕李玉玲的嘴。是勢成好拉歹勸，李菲躺在牀上陪不是，加上老太太的女兒也勸她媽冷靜一些，老太太這才肯罷休。
程玉玲立即意識到，這個老太婆的厲害不在自己婆婆之下，如果不想惹衆怒，最好趕緊住口，乖乖睡覺。勢成替她將躺椅拉開，又鋪好被子，強行將她抱到椅子上安置躺下。
漸漸地媽媽打起了鼾聲，李菲也累得睡著了。勢成的腦子卻越發清醒，欣想的音容笑貌一時之間鋪天蓋地向他撲過來，讓他無處可躲，又想起媽媽的話，只覺得心如撕裂般疼痛，恨不得現在就死了纔好。看看李菲的點滴還有大半瓶，勢成跑到外面樓梯間抽了根香菸，定定神。回來時，李菲的眼睛又睜開了，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對不起。”她輕輕吐出三個字。
勢成對她笑笑：“這種時候別說這種話。”
“我不是有意想隱瞞，可是……”李菲哽咽得說不下去。
勢成輕輕幫她擦著眼淚：“你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哪會沒有男人追求？我以前也並不是沒有女朋友，而且也同居在一起，所以半斤八兩，大家扯平了。以後咱們好好過吧，之前的事就別想了！”
李菲抱著他的手，低聲啜泣。她的過去並不是勢成所想像的那樣，可是她能向他坦白嗎？
四瓶點滴幾乎掛了一夜，勢成累得剛想在李菲的腳邊睡一下，程玉玲醒了，叫兒子說她要上廁所。原本這都是李菲做的事，可今天無論如何勢成也不好意思叫李菲起牀，猶豫著是不是去叫個護士幫忙，李菲倒自己起來了，但畢竟是剛剛做了手術的人，身體還很虛弱，她自己走路尚且要人扶著，哪裡還扶得動程玉玲？程玉玲又不肯兒子去叫護士，說是陌生人她不習慣，勢成無奈只能決定三個人一同去。
好在一大早女廁所也沒有人，倒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勢成也得以一直將媽媽扶進廁所，然後在蹲位門外等她們。
只是來回這樣一折騰，李菲剛剛身上的惡露又忽然多了，爬上牀後如同死了一般癱在那兒，但她又不敢與勢成母子講，怕程玉玲生氣。這樣忍到護士查房，給她檢查身體時才發現，身下墊著的藍綿墊巾已經被染紅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