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的地點約在林雪家,黎家不僅全家出動,還特地找了個專業律師,準備談得成就談,談不成就打官司;勢家也是嚴陣以待,與黎家的正規途徑不同,他們幸奉的是拳頭里面出真理,所以特地將程玉玲的兩個兄弟找來做幫手。程大舅和程二舅兩家人浩浩蕩蕩地一進門,林雪就忍不住埋怨勢清明,這場談判結束,事情能不能談攏先不講,只怕她的家要粉碎了。
對于勢清明的安排,林雪一直十分反對,她現在看透了婆家人,恨不得能與他們永遠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可架不住丈夫的好言相勸、勢成的苦苦哀求,程玉玲那里又痛哭流涕,甚至讓兒子媳婦給嬸嬸下跪,林雪的心又軟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她畢竟還是勢家媳婦。
林雪家平時看起來很空曠的大客廳,今天卻變得狹小無比,到處住的是人。黎家的男人們還要保持一點場面上的禮節,相互寒喧了一番,女人們卻早已迫不及待地要進入正題,只等端茶倒水的林雪與李菲一坐下,李秋云便給律師使了個眼色。
律師會意,先清了一下嗓子,以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后才慢慢說道:“今天我們大家坐在這里,是為了黎欣想不幸受傷、以至流產一事,目的就兩個,一是責任確認,二是經濟賠償。”
話音未落,程玉玲已放聲大哭,這是昨晚勢老太太教她的一招,有理沒理先示弱,意思要用眼淚引起旁人的同情。只是,她們怎么也沒想到,從前百試百靈的招數,今天完全不管用了。
程玉玲這里才哭了一聲,李秋云那里已站起來:“嚎什么嚎,如果你家是這種態度,我家就立即報警,沒什么可談的了!”聲音和氣勢都完勝程玉玲。
勢清明趕緊站起來陪笑臉:“大姐,您別生氣,有什么事情咱們好好商量。”一面說著,一面給老大使了個眼色。
其實用不著勢生立出手,程玉玲那里已然自動停止了哭聲。勢清明并沒有告訴她,他已經花錢將視頻毀了的事,反而向她再三申明了故意撞傷欣想的嚴重后果。勢清明倒不是想為欣想討什么公道,而是實在痛恨這個女人,所以才以有把柄在手震懾著她,如果她還膽敢像之前那樣蠻不講理,休要怪他翻臉不認人。
程玉玲安靜了,律師便將話再講下去:“現場我們已經去看過,認為這件事不像意外,而是人為,屬于故意傷害罪,并且還造成了嚴重后果,讓我的當事人失去了即將臨產的孩子,我們認為程玉玲女士的行為是相當惡劣的。為了彌補對我當事人造成的精神傷害,除了醫藥費以外,我們要求一百萬的賠償。”
此言一出,勢家人頓時都懵了。
程玉玲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我真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的,你心里有數。”律師的眼神如同利劍一般刺過來。
程玉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她看著自己的侄女:“當時我家佩佩和小羅都和我在一起,他們可以替我作證。”
“作偽證也是有罪的,要判刑。”律師說道。
本是一句隨意提醒的話,卻嚇得程佩頓時不敢開口,吱唔了半天,連個成型的句子都沒有。黎家人不是傻子,見她這種狀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蔡美娟冷冷地說道:“不要談什么人證,你的侄女和她男朋友的證言可信度本就不高,何況,你侄女一向并不喜歡欣想,說不定這件事就是你們同謀的。”
一句話,程佩頓時嚇哭了,往自己媽媽身上一撲:“媽,這件事可與我們沒有關系。”
律師見她心理防線崩潰,當然不肯放棄這個機會:“小姑娘,你既然知道實情就要趕緊講出來,不然連你都要受連累。一個大學生,光明的前途就此葬送,不覺得可惜嗎?”他按下了手中的錄音筆。
事到如今,程佩當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凡是她講不清楚的,還拉羅樹棟作個證明。事情居然解決得如此順利,簡直令黎家人不敢想像,昨天他們與律師一直討論到晚上十二點多,準備了四五套方案,結果都是白費力了。
“這是赤??的犯罪!”律師提高了音量,一揮手中的錄音筆,“這里就是證據,一百萬只是經濟賠償,你還應當接受法律的制裁。”
程玉玲被他這樣一嚇,頓時哇地一聲哭了:“我當時也不是想撞她,誰知道她會將林雪推開呀?我撞誰也不會撞我的孫子的,難道孩子沒了我心里就不難過?”
“你要撞的人是我?”林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嫂子是恨她不假,但無論如何也沒到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吧?
勢清明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沖到程玉玲跟前:“你要撞林雪?你這個人還有一點良心嗎?當年不是林雪拼了命要救你,你現在早就已經變成灰了。”
林雪拉開激動的丈夫:“算了,這件事就不要再討論了,也算給了我們一個教訓,不是對任何人都可以發善心。現在咱們要考慮的是,欣想救了我卻害了她自己,這件事無論如何得給人家補償,沒有當過母親的人,不會懂得這種失去孩子的痛苦。我現在是要站在欣想家這一邊的,勢清明,你自己想好你自己的位置,如果一味地沒有原則地幫著你大嫂,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她簡直是在咬牙切齒。
勢清明當然明白妻子的潛臺詞。昨天晚上他就與她商量過,多少借一點錢出來給老大家,將今天的事情給了結了。當時林雪未置可否,現在則已經明確表明了她的態度。勢清明心里也恨得要死,早知道大嫂的目標是林雪,無論如何得留下視頻備份。
律師大聲地讓大家安靜,然后才從包里拿出早就草擬好的經濟賠償合同書,四下掃視一遍,最終遞到了勢清明跟前:“你們好好看看吧,如果可以就簽字,今天先付百分之二十的押金,明天上午付完最后的八十萬,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勢清明看也未看,就遞給勢成,讓他交給他的父母。
勢生立翻了兩翻,一言不發地只是抽煙。
一直沒有開口的勢老太太蜇到大兒子跟前,哆哆嗦嗦地戴上老花鏡,拿起合同看了一眼,頓時忘記了二兒子先前對她的叮囑,放聲痛哭:“一百萬?我家就是砸了賣了,也拿不出這一百萬來喲,天老爺還讓不讓人活了?”站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起程玉玲往前拽,咬牙切齒地罵道,“她該什么罪,你們就抓她去判什么罪,錢我家是一分都沒有,要錢先要我老太婆的面。”
勢清明面色鐵青,萬萬沒想到老娘會這樣表態,不是明擺著窮狠嗎?黎家人心里能沒有想法?現在的情況是,如果報警,不僅程玉玲是有罪的,他也逃脫不了干系,誰讓他將罪證給毀了?可現在這種話又不能再對老娘講一次,只得說道:“媽,這里沒你的事,你不要開口。欣想撞成那樣,不要說一百萬,就是人家要兩百萬也是應該的。”
老太太怒氣更甚,一口啐到二兒子臉上:“好大口氣,是你哥哥他們能拿得出二百萬,還是你能拿得出二百萬?你老婆倒是可以,可她能答應嗎?她如果是大方的,欣想早就成了我們家的媳婦,也沒有后來這些事了。”話是越講越不成樣,說到最后,責任又全是林雪的了。
勢清明氣得將老娘拉出客廳,往她房間里一扔,將門鎖上了。
勢老太太一路走一路猶自在那里喊著:“欣想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是我家的,流產了也是我家的,要什么賠償?黎家這是訛人,我要去告你們。”
這些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黎家人個個垂頭喪氣。李秋云羞愧地看著蔡美娟,想要開口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最后化成了重重地一聲嘆息。
欣想哭了。因為她的錯誤,再一次讓她的父母丟臉,也讓一心為她著想的婆家人萬分難堪,因為她看到婆婆的臉也紅了。
歐陽摟住她:“孩子的事不是你的錯,如果不是勢家人不講道理,何至于你懷著身孕也要離開南京?勢家人對這件事只因感到羞愧,而不是當做要脅我們的砝碼。如果他們這種考慮,我們真的只能走法律途徑了。”
欣想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如同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蔡美娟問律師:“難道孩子與勢家有血源關系,撞傷我兒媳婦就沒有錯?孩子雖然未出生,但那總是一個小生命,”用手一指程玉玲,“我不相信,這個女人懷著這樣惡毒的心,害了一條命還能逍遙法外。別以為我們兩家要面子,有些事不肯拿到桌面上,放心,為了正義,有些面子我們可以不要。大不了我兒子媳婦南京這個公司不開了,搬到另一個地方去,誰還認識誰?再不濟出國,我們一家人總有地方去的。”
律師有她的話作底,心中頓時有了底氣,笑道:“蔡總,您講得是有道理的。不管孩子是誰的,現在他是屬于黎欣想一個人,對黎欣想造成的精神傷害和肉體傷害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他將剛剛拿出來的資料放進公文包,“勢家這種態度,我個人認為已經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不如提請公安部門界入,讓司法作一個公正評判。雖然可能會費時一些,但也能對壞人有個警戒作用。”
勢老大夫婦未必全部能聽得懂律師的話,但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頓時嚇得不敢吱聲。
勢成頓時就急了,趕緊沖過來懇求:“這件事是我奶奶不對,她年紀大了,有時候腦子難免糊涂一些。一百萬就一百萬,我們愿意賠償,唯一的請求是,能不能分期付?”
他的視線不斷在黎家人臉上打轉,希望自己的誠意可以打動他們中的某一個人。
黎偉華正想表態,李秋云眼睛一瞪,他又坐了回去。又看看欣想,欣想正在歐陽懷里哭泣,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而歐陽卻只是搖頭,示意他這件事只有李秋云才能答應。
勢成失望地嘆了口氣,走到要前岳母跟前:“阿姨,我家的條件您是知道的,如果能夠一次性拿出一百萬,我也不至于……我可以先付給您五十萬,其余的給你打個借條,兩年內全部還清,您看行嗎?”
一百萬的要價,是律師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提出的,本來就留了給勢家人還價的余地。可是因為勢家人的做派,讓李秋云心頭火起,加上她對勢家人一貫的不滿和厭惡,當即一口拒絕:“不行!我女兒受所的傷害一百萬補償都遠遠不夠,你還想分期?我太了解你們這家人了,言而無信、沒有底線,你寫的借條與白紙無異,我拿著它有什么用?總不能剩下的日子就天天到你家門上要錢,你家人那個精力扯皮,我家還沒有這個時間呢!你媽媽連你嬸嬸都要害,何況其他人?我們也不敢和她斗,趕緊了結此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勢成可憐巴巴地看著叔叔嬸嬸。林雪臉上面無表情,非常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局外人一樣。而叔叔則不住深吸氣,看樣子他心中的氣還沒有消。勢成明白,事到如今,叔叔嬸嬸是不可再幫忙了,他的兩個舅舅除了打架,其他什么忙也幫不上,只得面色慘白地回到家人跟前,李菲遞給他一杯水,以示安慰。可勢成,連接過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搖了一下頭。
李秋云的強硬態度,讓勢家人幾乎看不到希望。勢成猶豫了半天,拉住李菲:“明天咱們將房子賣了吧,總能湊齊一百萬的。”
李菲吃了一驚,立即站起來:“不行!那個房子是在嬸嬸的資助下才好不容易買起來的,我已經有了孩子,難道你要讓孩子在出租屋長大,那是什么環境?我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勢成沒想一直很好說話的妻子,今天居然會有這樣大的反映,頓時又羞又愧,眼淚差點流出來:“要不然怎么樣呢?我媽那里只有五十多萬……”
“我可以將我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李菲打開自己的小包,“這是我的活期卡,還要炒股理財卡,明天我就將基金和股票全賣了。”
勢成嘆了口氣:“你傻呀,說是二十萬買的基金股票,現在市值還不到一半,你就算全賣了能有什么用?再說了,孩子出生、你弟弟妹妹上學哪一樣不要用錢?全部拿出來,難道讓他們都喝西北風?”
李菲捂著臉痛哭起來。
勢生立猛然站起來,走到程玉玲跟前就是一記耳光,口里還在罵罵咧咧:“一天到晚給老子惹事,這下好了。反正我是沒有錢的,你自己愛咋辦就咋辦!”
程玉玲放聲大哭。她的兩個兄弟以迅雷不及之勢沖過來,一人一邊拎起勢生立就走。如此前赴后繼,本來是商量黎勢兩家的賠償問題,結果變成了勢家人丑惡的獨角戲。欣想無法相信,這就是當初她拼著與父母斷絕關系,也要嫁進來的人家。
一頓胖揍之后,勢生立終于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