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離家人所在地只隔了一條馬路。這是一個街心廣場,華燈初上,絡繹不絕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跳起廣場舞,刺耳的音樂聲將他從自己的悲傷中喚進現實。勢成很驚訝,自己為何會坐在這里,而且還一坐幾個小時?
旁邊的燒烤攤上傳來羊肉串的香味,勢成的肚子也咕咕叫起來,伸手一摸口袋,才發現自己并沒有穿外套。回頭看看,身旁的石椅上只放了一盒香煙和一個打火機,他猛然想了起來,剛剛給嬸嬸打過電話后,心情實在難受,就跑到欣想家小區門口買了兩瓶啤酒和一包香煙,不用問,衣裳手機都是那時候丟的。
他踉蹌地站起來,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問了好幾個人才又找到欣想家所在的小區。
遠遠地勢成便站住了同,小區便利店門口站了兩個人,是欣想和她媽媽。他揉了一下眼睛,沒有看錯,欣想拿著他的衣裳東張西望,她媽在打著電話。勢成的心靈最深處忽然一痛,幾乎流出眼淚??絕情話是說了不少,但最終她還是擔心他的。
這時欣想也已發現他,但她并沒有過來,而是拉了一下媽媽的袖子。母女倆低聲商量了幾句后,李秋云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將衣物惡狠狠地往勢成身上一扔。
“別總是搞這些怕人的花樣,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樣子,嚇唬人的主意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靈了。”
劈頭蓋臉的一通罵,讓勢成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并不生氣,反而有些高興,如果罵就能欣想的媽媽消了氣,那他寧愿被她罵三天三夜。
“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勢成滿面羞愧。
李秋云嘆著氣搖頭,神情語氣都緩和了一些:“你還沒吃飯吧?一起回家,我給你做點吃的,反正你叔叔嬸嬸很快就要到了,有什么事當面再談。”
勢成喜出望外,話都說不利索了:“什么?他們又來了。”頓時百感交集,眼淚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便流下來。他趕緊拭去,生怕路人看到。
李秋云沒有回答,只是掏出手機不住地打電話。勢成聽得出來,有向他家人報平安的,也有告訴黎家的親戚朋友停止尋找的。勢成這才知道,黎家竟是全家族總動員地在找他。
他不會知道,在他丟了手機的這個幾小時里,有多少人在為他奔忙擔心!
不一會兒,黎偉華開著車過來,招呼大家上車,勢成坐進駕駛室,李秋云打開車門,在站在那兒卻不上車,等勢成坐好才說了一句:“你們先回吧,我和欣想走回去。”
勢成聞言立即解下已經系好的安全帶,一面殷勤地說:“我陪你們。”
“你走你的。”李秋云揮了一下手,啪地將車門一關,勢成明顯地感到了她對他的反感。
黎偉華一邊發動車子一面說:“別放在心上,欣想媽媽一向心直口快,加上今天確實被嚇壞了。”他的態度倒還好,說話時甚至對他笑了一下
“叔叔,對不起。”勢成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羞愧感激和若隱若現的喜悅交織在一起,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黎偉華表示理解:“年青人難免的,不過,勢成你現在已是成年人,不要動不動就做出不理智的行動。你叔叔嬸嬸都快將整個蘇州翻遍了,給欣想她媽瘋了一樣打電話。就算有天大的事,是男人都不會讓家人為自己這樣操心。”
黎偉華心平和的一番話在情在理,羞得勢成幾乎抬不起頭。
“我真不是有意的,叔叔。”他想要解釋幾句,卻又覺得多余。
自己可不是不夠成熟嗎?不然怎么會失魂落?地拉下東西?
“算啦,沒事就好。”黎偉華大度地一笑,這笑容卻讓勢成更加無地自容。
黎偉華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說:“勢成,作為朋友的爸爸我要說你幾句,不管以后與欣想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要讓自己的心胸開闊起來,不要動不動就鉆牛角尖。只有心地寬厚的人,才能珍惜生活,真正將生活過好。”
這番話語至誠至真,讓勢成不由自主地抬起頭,非常認真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給你叔叔嬸嬸打個電話吧,報一下平安,免得他們擔心。”黎偉華提醒道。
這個電話勢成其實早就想打,可是因為與黎偉華在一起,又怕不禮貌,所以一直沒有敢打。車在欣想家車庫門口停下,勢成下了車,電話也撥通了。
“你跑到哪里去啦?真將人急死了!”
林雪怒氣沖沖地話撲面而來,聽在勢成的耳中卻是難以言表的親切和溫暖。
“對不起。”勢成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哽咽。
林雪的語氣立即緩和了許多:“不許再亂跑,老老實實在欣想家等我們,我要是看不到你,以后永遠不許回家!”
勢成忘記嬸嬸隔著電話不會看到他的表情,傻乎乎地只知道點頭。
黎偉華停好車,見勢成低頭將臉埋在墻邊,便上來摟住他的肩頭:“男子漢有什么好哭的,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
勢成哪里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用點頭表示自己的意見。
幾分鐘后,李秋云和欣想也進了家門。
勢成鼓足勇氣走到欣想身邊:“欣欣,你原諒我吧。”他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根本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欣想和媽媽走了一路,也談了一路,現在心情已經十分平靜。
“勢成,我們不可能了,你一定要正對現實。”
勢成驚慌地看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嬌小的肩頭:“我是真的知錯了,你別這樣對我,好嗎?”
李秋云見此情形怒火頓時升到頭頂。
一路上苦口婆心,與女兒說得好好的,回來她絕不搭勢成一句碴,現在剛進門就將說過的話拋在腦后不算,還與那個小混蛋拉拉扯扯,再接下去,只怕很快又要被他扯到南京去了。
李秋云幾乎小跑一樣從門廳過來,一把推開女兒,讓她脫離勢成的掌控。
“你上樓休息一會兒,還有什么好多講的?”她的語氣硬得能砸死人。
欣想的眼圈一紅,一言不發地往樓上走。
勢成急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欣欣。”
欣想腳下稍一停滯,便又跨上樓梯繼續往上。勢成想要過來追她,卻被李秋云一把攔住。
“別以為我們去找你,就是欣想回心轉意,告訴你,不可能。如果不是你嬸嬸擔心成那樣,又三番四次地哭著求我們,我們不可能去找你的。”
勢成流下眼淚:“我知道我錯得離譜,但是我是真的愛欣想的!”
這悲痛欲絕的訴說又軟化了欣想的心。她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上猶豫不決。
“你怎么還不上去?”李秋云氣急敗壞,恨不得自己過去將女兒揪回房間,可回頭一看勢成眼巴巴的眼神,卻又不敢松開抓著他的手,只能示意丈夫,“去給你女兒將被子鋪一下,洗澡水放好,不到明天早上不許她下樓。”
黎偉華無奈地苦笑:“你這又何必?勢成既然來了,就讓他們談一談,心結總要解開才好。”
“你知道什么!”李秋云氣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黎偉華只得依言行事。
勢成知道再不努力就沒有機會,趕緊沖著欣想大喊:“我真的知道錯了,欣欣,你給我最后一次機會。沒有你,我會死的!”
李秋云想不到這個小無賴會公然講出這樣的話,頓時氣得要殺人,正想駁斥兩句,卻失望地發現女兒已經從樓梯上往下走,而丈夫居然袖手旁觀地站在那兒,什么舉動都沒有。
李秋云急了:“欣想,你可不能再犯傻。”
欣想凄慘地一笑:“媽,有些事總要講清楚的。讓我和他單獨談一談。”
“不行!”
李秋云斷然拒絕,十個欣想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勢成的心機,單獨談一談,女兒還不得又被小混蛋給騙得賣了,還幫著數錢?
黎偉華過來悄悄拉拉妻子的袖子:“算了,就讓他們談一談,感情的事外人也幫不上忙。”
李秋云無語地看著丈夫。
居然能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不是他的縱容,女兒和勢成還走不到今天呢!
她不禁有些悲哀,自己也是個孤家寡人了!還沒來得及開口指責丈夫和女兒不無原則,那里勢成已經在點頭哈腰的表示感謝。
“你們到樓上書房談吧?”黎偉華干脆好人做到底了。
李秋云知道現在再說什么都沒用,女兒的脾氣越反對她越擰著來,只好什么也不講,氣憤放開揪著勢成衣裳的手,坐到客廳里去消消氣。
黎偉華對著兩個孩子笑:“你們長話短說,我讓你媽下點面條,一會兒下來吃。”
李秋云在客廳里聽見,差點背過氣去。難怪女兒會受人欺負,有這樣好說話的爸爸,人家不欺負她欺負誰?
她的滿腹怨氣找到了出口:“做什么飯?我不想吃,你要吃自己做去。”
“何必呢?消消氣,退一步海闊天空。”黎偉華好脾氣地笑。
李秋云恨不得一口啐到他的臉上:“有些事可以讓步,有些事不能。我問你,你是不是又想接納那個小混蛋?”
“秋云,我做事只有一個標準,女兒高不高興。女兒愿意開心的事,我為什么不能讓她做?”黎偉華反問了一句。
李秋云沒有好氣:“哪怕她跳火坑也不拉她一把?”
黎偉華笑著嘆口氣:“我相信我女兒,她不會傻到那種地步。當然,如果她覺得跳火坑也是一種幸福的話,那我也不是不能聽由她。”
李秋云驚訝地看著丈夫,真沒想到他會講這樣的話,這還是她認識了幾十年,是非分明的那個人嗎?
“你這是當父親講的話?”她痛心疾首。
黎偉華安撫著她的情緒:“成長總要付出代價的,秋云。而且我們要相信女兒!”
李秋云被氣到語噎,憤怒地拎起桌上的水杯重重地一磕,水花四濺。
巨響驚得黎偉華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他用紙巾擦了下弄濕的衣裳:“你冷靜一點,好嗎?”
“我冷靜不了!”李秋云怒吼道。
她要上樓將勢成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