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清明回房間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快一點了。因為老娘明天要走,他不免多做了一會兒孝子,談著談著就忘記了時間。原以為林雪已經睡著了,沒想到她還直楞楞地坐在床上,倒讓勢清明嚇了一大跳。
“怎么還不睡?”他隨口問了一句,一面盤算要不要將老娘走的消息告訴她,或者還是等明天再說。
林雪嘆了口氣:“我哪里睡得著?”她是一腦門子心事。
今天勢成幫她解決了難題,她萬分感激,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對她還是相當不錯的,剛剛在醫院保護她的時候就像兒子保護著媽一樣。如果今天沒有勢成,大約后果不堪設想,至少現在她不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這兒。正因如此,她的心中總有一些愧疚,如果不是她一沖動將事情告訴李秋云,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勢成一個大小伙子在她跟前流眼淚,說實話她的內心是不好過的。
勢清明斟酌著語句:“我知道你是在擔著勢成。各人自掃門前雪吧,眼一睜就是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已經想過了,明天讓媽回家告訴哥嫂,這件事我們管不了。”
林雪被他的話驚得坐直了身子:“你說什么?”
“我媽回老家呀。”勢清明裝作不在意。
林雪搖搖頭:“不是你媽回老家的事,是說勢成的婚事。”
勢清明嘆了口氣:“我還能管嗎?費錢費力還不討好,現在這種情形我媽也在生我的氣,覺得我幫你沒幫她。可是,上百萬的房子讓誰能舍得?”
林雪無話可講。她舍得嗎?只要是個人都不舍得的吧?她的心定了一些,但是一想起勢成,她又有點心痛,就是可憐了孩子!
“將孩子推給他爸媽,只怕這婚事真的不能成了。”她嘆息著搖頭。
勢清明要聽的就是她的這句話,嘴上卻唱反調:“不能成就不能成吧,不見得我家勢成就找不到老婆。勢成剛剛和我講,有錢是有錢的過法,沒錢是沒錢的過法,大不了找個農村的,也免得互相嫌棄了,他原本就攀不上欣想那樣的富人家。”
這樣自暴自棄的話讓林雪聽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勢清明冷眼看著她的反映,卻故意裝作不知道,進了衛生間洗漱。等他洗好澡出來的時候,林雪那邊的床頭燈已經熄了。勢清明有點后悔,是不是戲做得太過了一些?林雪最終自己想通,睡著了。
正在懊惱之間,沒想到林雪開口問:“勢成就沒有和欣想聯系一下?”
“聯系過了,小丫頭悄悄給他發回個短信,說她媽已經發了話,沒有房子休想再上她家的門。孩子愁得,這會子還在客廳里發呆呢。”
“明天還要上班,不讓他早點睡嗎?”林雪一邊說一邊準備下床。
勢清明苦笑著拉住她:“他也能睡得著。算了,孩子也大了,自己的事讓他自己解決吧!”
林雪默然不語。可不是嗎?連她都睡不著,何況勢成?年青人往往將感情看成了一切,以為失去戀人就要失去天下,難免十分悲觀。這種時候,無論別人怎么勸,說得再天花亂墜,他也未必能聽得進去,還不如讓他傷心一陣子,自己想通就好。
勢清明一邊翻著手中的雜志,一面裝作不經意地說:“想想勢成也真是不錯,就是父母沒有本事。他到我們這里大約有十二三年了吧?”
林雪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偏偏嘴上就答道:“是整整十年。他是十三歲那年暑假過來玩的,來了就沒有回家,留在這里上初中,然后高中,最后上大學。”
“是啊,還是你的記憶好。”勢清明夸獎了一句。
林雪笑笑,沒有說什么。
勢清明見她反映不是很熱烈,便又引她的話頭:“當時還是你媽找的她的學生,勢成才能順利入學,還免了一萬塊的借讀費。我們家一直很感激呢。”
“是嗎?”林雪的語氣很奇怪。
勢清明知道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不用說她,就是勢清明自己也覺得這句話講得太假了一些。自己家人什么德性他太明白了,從來只會認為是他的功勞,怎么也不會記到林雪身上,更別提林雪的爸媽了。但此時他卻不得不撒一個善意的謊言:“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大家心里都有桿稱的。只是有的人善于表達,有的人不善于表達。”
“你們家人都是不善表達的人,是吧?”林雪淡淡地插了一句。
勢清明還是聽出了她話中的譏諷,不過他裝作沒有聽出來,現在不是與老婆計較這些小節的時候。
“不用說大人,就是孩子也明白。你看勢成,他到哪里都是嬸嬸長嬸嬸短的,連他媽媽也不如你的地位。這些年孩子和我們住在一起,你也將他當成兒子。看看,房間是單獨的,用的都和勢成一樣。林雪,謝謝你,除了你恐怕不會有第二個這樣大度的女人。”
這句話算是說到了林雪的心里,她的心氣平和了一些。
“這孩子和他爸媽不一樣……”
“是不一樣,這都是你的功勞,沒有你教育他哪會有這么高的素質?村子誰不夸你……”
勢清明老聲長談了一大通,聽得林雪皺起眉頭:“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別再提了。”
“是是是,不提不提。”勢清明好脾氣地笑,“你也不是為了聽夸獎才做這些,實實是因為心好。咱們不是話說到這里了嗎?要說勢成是個心中有數的孩子,我記得他第一次跟著學校去春游,愣是沒買零食,給你買了一個貝殼做的發卡,還記得嗎?”
林雪微笑:“怎么會不記得?當時我還戴到單位去了,大家都夸好看。只是便宜貨壞得快,帶了兩三天花瓣就斷了,我都沒敢讓勢成知道,怕孩子傷心,悄悄讓人粘好了放在首飾盒里。”
“可孩子后來還是知道了,過年的時候用壓歲錢給你買了一個幾百塊的,還告訴你可著勁兒用,不會再壞。”
林雪的眼圈不知不覺地濕潤了。不能不說勢成對她一直敬愛有加,周末一家人坐地鐵或公交出去,勢成都是擋在她跟前,生怕別人撞著她,這種保護是出自內心的。
勢清明看出了妻子情緒上的變化,不禁心中暗喜。
“成成從小就懂事。還記得嗎?前幾年我出差的時候,你在家里生了病,是誰照顧的你照顧的勢曄?你是病人倒沒有瘦,孩子那幾天瘦了一大圈。他陪你去醫院的時候,沒少人夸你有個好兒子?”
林雪由衷地點頭:“是的,勢曄可比不上勢成的細心,也沒有他哥哥懂事。”
“不過,勢成對你好也是應該的,哪個嬸嬸有這個心待侄子?”勢清明故意這樣講。
林雪反駁了他一句:“也不能就這樣說。不懂事的人多著呢,好多人還不如一個孩子,未必是好心就有好報的。”
勢清明怕她說說又要扯到兄嫂爹娘身上來,趕緊攔住她的話頭:“這只能說明咱家成成素質高,也不看看是誰帶出來的孩子。”他嘆了口氣,“就是可憐吶,這婚事不能成功孩子還不得難過死?他爹媽也不管他。咱們要管又沒那個能力。剛才我媽還在說我與你一條心,將孩子逼得……我把老娘責備了一頓,讓她一碗水要端平。”
林雪像看稀奇動物一樣看著他。
勢清明略有一點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話說得太重,老娘生了氣,說明天一早就回去。我想回家也好,如果不是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哪至于你今晚被人碰瓷,我不僅不能去幫你還向你發脾氣這樣的怪事?”他忽然握住妻子的手,多少年的老夫老妻,早已沒有這樣的柔情。
林雪的心軟了:“算啦,你也是迫不得已。”
“還是老婆貼心吶。”他拍了一下她的手,“之前我是太強人所難,一味地幫著我媽他們,沒有更多地考慮你的感受。咱們這也是一個家,也要好好地建設才行。林雪你不知道,我聽欣想她媽說你出了車禍時,腦子都空白了,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車停在哪一邊,還是停車場的保安幫我用鑰匙找到的。好在沒有大事,不然我永遠原諒不了自己!”
一股暖流流過林雪的心中,丈夫還是可以的,雖然侄子的事很緊急,也在第一時間就去找自己,就算沒有幫上忙,但心有了,林雪也就不計較了。可是,因為這件事讓勢成一個人面對欣想的一家,最后失去了欣想,林雪怎么想怎么有點不得勁。
勢清明明白,妻子心中的愧疚越來越多,只要他稍稍努力一把,他所期望的并非不能實現。
“這大概就是這孩子的命,反正孩子也想開了,稍稍傷心幾天吧,年青人總振作起來的!”他故意講得清描淡寫。
林雪聽不慣他的話:“稍稍傷心幾天,你倒是說得輕巧。”
“不然怎么辦?咱們又不可能拿出房子。”勢清明索性不看書了,熄了床頭燈睡覺。
黑暗中,他能感覺到林雪沒有睡著,因為她一直地輕輕地嘆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