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的隆福寺廟會,與后世沈瑞見過的那種春節時間京城各大廟會還不同。后世的廟會,是以“吃喝玩樂購”為主,現下廟會,禮佛的意義更大些。
不過因是在新年期間,燒香拜佛的人多,寺院外頭也是各種商家云集,與沈瑞先前在松江看過的佛誕廟會相似,只是規模要大的多。
沈玨央求了沈械,說什么也要來來廟會見識見識。
想著正式過嗣之日不遠,隆福寺就在的本坊,沈械對胞弟便也多了幾分縱容,就應了他的請求。
不過沈玨所提的由他帶了沈瑞、沈棟兩個出來,則被沈械給否了。
三個半大孩子,自家兒子不是圓滑的,兩個弟弟又是初到京城,沈械如何能安心放他們出去。
初二用了早飯,沈械就帶了沈玨、沈瑞還有沈棟三個出來。
京城初一香火旺盛的廟宇有數十,隆福寺雖名氣大,聚集的人不少,可并沒想象中的那般混亂。
仁壽坊算是離皇城近的坊,這邊住的還是官宦富庶人家為主,尋常百姓多住在南城圈出來的外城
即來廟會,少不得要燒香拜佛,即便沈械是儒家門生,今日也“入鄉隨俗”。
有上千的香客云集隆福寺外,由知客僧帶了沙彌引導者,排隊入內燒香。
沈瑞等人也過去排隊,前后用了一個多時辰,落了半身香火,才燒完香,從人群中擠出來。
隆福寺前半條街,都是各色小吃攤子,沈械也是打少年過來的,自然不會刻板地不許幾個小的吃外食,可外頭寒風烈烈,哪里敢讓他們跟旁人似的直接站在風口吃,少不得挨個攤子打包,弄了不少南邊不曾見的小吃點心之類帶回去。
一行人,倒是早早就回了沈械家。
隨手尋常人家叔嫂之間亦需避諱,可械大奶奶長子都比沈玨、沈瑞兩個大半歲,年歲差了太多,沈玨、沈瑞又小,倒是無需避諱太多。
械大奶奶就直接讓人將點心小吃都熱了,在上房暖閣里,擺了一桌子,將兩個小叔子與幾位兒女都叫來。
乳果,牛油炒面,牛肉于、黑麥小窩頭……這些或是從蒙古人那邊傳來的吃食,都是南邊沒有的,就是沈棟兄弟也是初見。
就是械大奶奶之前說過,讓大家淺嘗即止,省的晚飯時吃不下,不過等到械大奶奶一離開,大家一人幾筷子,十來份各色吃食,也吃了七七八八。
說到底不管是糕餅類,還是炸果,味道并不算新奇,不過為了酥軟可口,都放了糖,小孩子自是愛吃。像沈玨這種嗜甜的,則更是如老鼠掉進米缸里。
沈瑞對甜食無愛,嚼了半條牛肉于,就慢悠悠地對付半碗牛油炒面。
沈玨已經撐得不行,胡吃海塞了一氣,到底撐著了,歪在一邊直揉肚子。
沈械家兩個小姑娘看著規矩,吃相也斯斯文文。即便吃的并不多,眼睛還有些移不開,不過見沈玨這個叔叔已經用完,沈瑞這個族叔也一調羹一調羹地吃面茶,沈棟跟著放下筷子,小姊妹兩個便也撂下筷子。
沈械次女慧姐才六歲,倒是比姐姐寧姐要活潑些。
瞧著沈玨面上擠眉弄眼地難受模樣,慧姐便湊過去,輕輕拍了拍他肚子:“五叔,痛痛飛,痛痛飛了”
沈玨先是一愣,隨即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有些怔忪。
沈棟在旁,呵斥妹妹道:“怎同五叔動手動腳?”
慧姐被嚇了一跳,眼眶里淚珠開始打轉轉。
沈玨“哈哈”笑了連聲,伸手將小侄女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道:“真不疼了,好慧姐,再給五叔拍拍”
慧姐聞言,眼眸一亮,伸出小胖手,在沈玨肚子上又輕拍了兩下:“痛痛飛,痛痛飛,五叔不疼了”
屋子里滿滿稚嫩的童音,還有沈玨歡快地笑聲。
械大奶奶進來時,就見小女兒坐在沈玨膝上,小嘴巴拉巴拉地說道:“娘就是這樣摸我……真的不疼了,五叔說是不是?”
械大奶奶搖頭道:“這孩子,真是人來瘋……快下來,不許鬧你五叔”后一句,是板著臉對慧姐說的。
慧姐從沈玨膝蓋上下地,吐了吐舌頭,小聲道:“我沒鬧五叔……我疼五叔呢,跟娘疼我一樣…
這小丫頭“大言不慚”的一句,聽得大家都笑出聲來。
械大奶奶伸手指了指小女兒額頭:“又胡亂說話,你是侄女,是當孝敬你五叔,你五叔有你祖父、祖母疼呢。”
童言童語,聽得沈瑞心里都跟著歡快許多。不過在望向沈玨時,沈玨還是察覺出他的異樣。
這時,就聽械大奶奶說:“瑞二叔、五叔,你們要是用完,就去前院書房尋你們大哥,大哥有事尋你們說。”
兩人已經吃完,有婢子送了清水,漱了口,便離了暖閣,相伴往前院書房去。
“可是又想家了?”沈玨見沈玨神色怏怏,問道。
沈玨搖搖頭,自嘲道:“早年看史書上云寐生不為生母所喜,恨之欲死,我還覺得夸大其詞……等這兩年長大,才曉得五個手指頭有長有短是什么意思。不曉得大哥、二哥小時,我娘有沒有疼過他們,在我這里是沒見識過的……”
這話中隱有抑郁之氣,沈瑞道:“即便為人父母,也終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好惡,這世上父母也不過是尋常人,不是圣人……我家老爺不也是如此,看重長子,對我這個次子不屑一顧”
沈玨偏過頭,看了看沈瑞,覺得自比起沈瑞遭遇磋磨,自己心中這點不平實不算什么。
他“哈哈”兩聲,搭了沈瑞肩膀道:“聽瑞哥這話一說,咱們一個母厭,一個父憎,倒是難兄難弟了”
沈瑞輕哼了一聲:“人前是瑞二哥,這沒人時間又喚了稱呼?你也不怕在大哥跟前說露嘴,小心再挨一頓訓丨斥”
沈玨臉上露出害怕:“幾年沒見大哥,大哥越來越刻板,還真是怕了他”
昨晚回來時,沈玨就順口叫了沈瑞一句“瑞哥”,被沈械耳提面命地說教了一番,后讓他將“兄友弟恭”四字抄寫一百遍。
書房里,沈械將寫好的家書封好。
二老爺回鄉祭祖,與大太太回鄉省親又不同。大太太是回蘇州府省親,順便回松江本家;二老爺這次回去,除了祭祖,還有敲定嗣子名分。
宗房那里,自然先得了消息,早做準備為好。
他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既是惆悵胞弟變族弟,又是有些歡喜宗房與二房之間有了玨哥做紐帶,牽扯得更深。
沈瑞也好,沈玨也好,年歲在那里擺著,不過十三歲,等一步步地考出來入仕途,少說也要十來年功夫,二房大老爺年過半百,就是為了嗣子、嗣侄籌劃,也會提拔族侄做與力。
沈家在京的幾位玉字輩中,沈理背靠相府,無需借二房的力;沈琦還是舉人,想要提挈也提挈不上,剩下的人選就是他與五房沈瑛。
沈瑛還在庶常院,離散館還有一年半,暫時也無需提挈。如此一來,二房能扶持的人選,只剩下自己。自己是沈家宗孫,玨哥胞兄,自己更進一步,對沈瑞、沈玨來說都是好事。
年后二老爺回松江,按理來說,沈玨、沈瑞也應該隨之回去,不過大老爺意思,兩位小哥年歲小,不耐長途跋涉,就無需回去了。
可這過嗣的話,總要有人與二小說。
正想著出身,就有小廝進來稟道:“大爺,瑞二爺與五爺來了。”
沈械點頭叫進。
看沈玨笑嘻嘻的,沈械不由有些頭疼。
這個弟弟雖憊懶,卻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之前他也試探過沈玨,曉得自己這個弟弟對于二房嗣子沒有半點興趣。
如今也是趁著沈瑞在,沈械方好與沈玨提及此事。否則只有兄弟兩個,沈械還真要不好開口。否則沈玨不愿意的話,自己是該勸還是不該勸?
兩人雖是同胞兄弟,不過因年歲相差太遠,沈械又離鄉多年,實際上并不親近。
“大哥喚我們,可是有話吩咐?”沈玨見沈械半響不說話,只覺得莫名其妙,開口問道。
沈械醒過神來,指了指書案前的兩把椅子:“說來話長,你們先坐。”
沈瑞、沈玨兩個坐下,沈玨還是稀里糊涂,沈瑞心中卻隱隱有了譜。
能讓沈械如此難開口的,除了沈玨出繼之事還有什么?
看來二房大老爺那邊,已經有了決斷,選了沈玨做嗣子。
自己這小三房嗣子的身份,沈械應也是曉得了,否則不會不避諱自己。
見沈械欲言又止的,沈玨有些不安:“大哥可是遇到什么為難事?有什么不能開口的?”
嘴上說著,他的心卻一下子懸了起來。
他面上一下刷白,“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哥,可是松江那邊有家書過來,不會是……不會是……”
沈械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瞪了他一眼,道:“童言無忌,大過年的也不想得好的且安心,家中一切安好”
沈玨輕哼一聲,坐了下來:“誰讓大哥神色沉重,猶猶豫豫的,倒像是遇到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