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關門,放來俊臣
同為瓦崗寨的舊將,常何沒有李世績的能文能武,沒有張亮的陰謀詭計,也沒有程知節的領兵才能。
他更像一個純樸的山匪,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有什么政治野心。
只想樸實無華地度過榮華富貴的一生而已。
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在玄武門之變中。
當時就是他看守的玄武門。
作為李承干的名義手下,他堅定地站在李世民的一邊,開門揖李二。
就憑這次穩穩的站隊,他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久仰常將軍赫赫威名,久疏問候,是我的過失。”
李治一如既往的有禮貌,向常何長長作揖。
“哎哎哪里哪里!”
山匪大老粗格外吃李治的這一套,被親王殿下一拜,愈發手忙腳亂起來。
李治誠懇地說:
“常將軍是陛下得以君臨天下的關鍵助力,治早有意結交。
“今日得見,將軍果然威武不同尋常。”
“嘿嘿,哪里哪里。”
常何一臉諂媚地笑著,親自替李治泡著茶。
瓦崗寨老伙計都投了晉王,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有這個意向隨大流。
奈何他與晉王沒有什么交集。
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他的幕僚馬周曾經是晉王府的長史吧。
但隨著馬周出了“兩稅法”的蠢招,引起齊州大亂,被一腳踢到齊州章丘縣當縣令以后。
常何就徹底沒有了接近晉王李治的理由了。
然后,他也就擺爛了。
畢竟如前所述,老常并沒有什么政治野心。
沒想到,今天晉王殿下親自蒞臨。
主客一通寒暄,立刻熟絡了起來。
李治和瓦崗寨的人打交道打多了,說話投其所好,而常何也是有意結交,相談甚歡。
“在常將軍之后,玄武門的守備力量便上了一個臺階,新建了左右屯營。”
李治似是隨口說道:
“有常將軍率領右屯衛,保衛玄武門這座皇宮的北大門,吾等心甚安。”
“嗐,我這右屯衛將軍并不領兵管事,只是陛下給我養老,讓我暫時掛的職而已。”
常何很是豪爽,直接把這大實話給說了,
李治當然知道這事兒。
但他頓時作驚恐狀:
“除了常將軍,誰還能肩負看守北大門的重任呢!”
常何哈哈大笑:
“陛下手下精兵強將眾多,哪里還缺我一個?
“現在看守玄武門的也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干將,名李君……羨。”
常何看著李治。
李治看著常何。
常何懂了。
他只是沒文化,又不是傻。
作為玄武門之變里的關鍵先生,小李的提到玄武門的守備,自然是意有所指的。
尤其是現在,陛下不在家的時刻。
常何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他知道,自己的站隊技術,再次迎來了考驗。
大約幾息功夫,常何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道:
“下官正好與李君羨有些交情。
“殿下若不嫌棄我們這些粗人,可以帶給殿下認識一下。”
李治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
“根據出城文牒,那些粟特奸商都是在受害者報案以后,才離開長安城的?”
李明的視線越過手里的文件,落在對面的老臣蕭瑀和刑部尚書劉德全身上。
“正是。”
蕭瑀回答道:
“因為那名叫‘執失步真’的突厥商人,率先察覺了粟特人的騙局。
“并立刻組織起了廣大受害者,打了粟特人一個措手不及,沒來得及卷款潛逃。”
李明不由得齜牙。
要不是蟲豸李干祐從中作梗,這筆傳銷案的損失說不定還真被執失老弟追回來了。
結果現在倒好。
不但讓一群首都中產瞬間返貧,還給老子留了這么一顆快炸的雷。
李干祐收了什么好處,這么賣力地為胡人充當保護傘?
等著吧你,等李靖老死了,看老子不砍了你……李明硬壓下心里的火氣,問道:
“粟特人的聚居區搜查過了嗎?抓住和騙子相關的人員了嗎?”
蕭瑀搖頭:
“這事是左武侯衛在查,懷遠坊人多嘴雜,暫未有任何進展。
“需要臣申斥催辦嗎?”
李明假做思索,道:
“不必,將士們辛苦了。
“查案本就不是他們的本業,應該賞賜他們,以激勵士氣。”
“遵令。”
蕭瑀和劉德全領命退下。
呼……李明擦了擦冷汗。
還好,蕭瑀老哥沒什么主見,事事匯報,沒有自作主張地把蘇定方噴一頓。
無意識中躲過了一顆雷。
蘇定方手里的左武侯衛,雖然是高級片兒警。
但在軍力空虛的長安,也算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了。
在情況突然急轉直下的當下,李明可擔不起與左武侯衛交惡的風險。
“果不其然,此案的相關人員都作鳥獸散了,這樣一個個排查簡直是大海撈針……”
李明又想起那天晚上,狄仁杰提醒的突破口——
李孝恭的粟特人六姨娘。
神探狄仁杰的第六感,不能不信,
“可是該怎么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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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女人真是騙子的同謀,又敢大搖大擺地繼續滯留長安,那她一定對自己很有信心,證據必定都已經被銷毀了。
“該怎么撬開她的嘴……”
李明思索著。
他并沒有思考具體該怎么解決問題。
而是在腦子里龐大的人才庫里,快速搜索著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一個名字立刻浮現在眼前:
來俊臣。
他一拍桌子起身。
“起駕,出宮,去西市。”
…………
西市。
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和混亂。
傳銷案受害者依舊在西市聚集,左武侯衛依舊在維持秩序,蘇定方的腦殼依舊很痛。
“將軍。”
蘇定方的副將報告道:
“將士們現在怨聲載道,覺得此事應該是長安縣衙的職責,他們不應該這么忙活。”
“嗯。”蘇定方意識模糊地嗯了一聲。
副將瞥了他一眼,又說:
“聽刑部辦事的文員說,尚書們對我們的進展很不滿意,可能要發文申斥。”
“嗯……嗯?!”
蘇定方立馬就不樂意了。
開玩笑!
自己純好意過來幫幫忙,結果被濺了一身騷。
將士們被借調來干雜活兒,本來就滿肚子怨氣了。
還要申斥?
這特么不是你們刑部辦事不利的鍋么,怎么還甩到武侯衛頭上了?
申斥之后,是不是就要扣軍餉啊?
前兩個月軍餉被拖欠一事,大家伙兒還沒忘呢!
這是生怕軍隊不嘩變啊!
蘇定方面色鐵青,副官都有些害怕得往后退了退。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宮里的宦官來了。
“左武侯衛中郎將蘇定方,監國殿下有令。”
宦官嗓音尖細地喝令道。
“嗯!”蘇定方面色不善,銅鈴眼一瞪。
傳令宦官呼吸一窒,感覺自己就是個下一秒就要被砍成兩截的龍套。
唉……蘇定方無聲地長嘆一氣,還是把性子壓了下來:
“監國殿下有何指令?”
并不下馬。
你這丘八,忒沒教養了……宦官心里吐槽。
但他又不敢當面說出來。
畢竟監國又不是陛下,他傳下來的指令,并沒有規定必須下馬拜令之類的禮節。
宦官也不想和這大老粗多糾纏,長話短說:
“監國殿下念諸位武侯工作辛勞,特此勉勵。
“士卒每人賞錢一貫、布兩匹,校尉以上賞賜翻倍。”
“恕末將不……嗯?”
蘇定方剛想開噴,猛然發覺畫風不對。
說好的申斥扣工資呢?
是不是哪里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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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宦官不想和武夫一般見識,頭也不回,一溜煙地跑了。
蘇定方納悶地抓抓頭皮,斜了一眼副將。
副將連忙為自己辯解:
“文臣確實想把責任推過來,此事千真萬確。”
蘇定方眼珠一轉:
“那你的意思是,監國殿下把這事兒,替我們給攔住了?”
“啊?對對對!必定如此!”副將振振有詞:
“大家都說監國殿下治國有方,乃堯舜在世、靈通轉生,必定是殿下勘破了文臣的陰謀詭計,為我等武夫討回了公道!”
蘇定方瞇了瞇眼,驟然一夾馬腹,對士氣低迷的士氣吼道:
“監國殿下念爾等工作辛苦,剛賞賜爾等兩個月的糧餉!
“怎么,你們就這么報答殿下之恩?!”
一聽有補貼拿,原本垂頭喪氣的士兵們立刻就不困了,抖擻精神地重新投入到工作當中。
就在這時,一輛皇家馬車風塵仆仆地疾馳而來。
“監國殿下?”
蘇定方遙望著揚起滾滾黃塵的車轍,遠遠地就下了馬。
為民生奔波如此,殿下將來,不可估量啊……
…………
“來俊臣。”
李明直奔長安報社,將正在與狄仁杰吵成一團的來俊臣揪了出來。
“狄仁杰腦子有病!明爺,不是我和你打小報告”
被拽出密室以后,來俊臣還喋喋不休地抱怨著同事:
“他怎么能把長安的密探、甚至一些好不容易混入太極宮的密探,都往洛陽送呢!
“我跟他說,萬一長安有人造反怎么辦,他還兇我,說我說話不怕咬舌頭!
“那小東西這輩子就是太順風順水了,天真!”
“他是天真,你就讓讓他么。”李明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哄孩子似的哄兩個手下。
這兩人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狄仁杰乖寶貝一聽明哥要重點查李泰,就真的把工作重心全放到洛陽那邊兒去了。
而來俊臣則在執行中習慣性地“打折扣”,留后手,時刻提防著李明所在的長安。
李明也不好評判誰對誰錯。
這兩者都有道理。
而既要查處李泰、又要兼顧長安的選項,是不現實的。
既要又要,只會既沒又沒。
小孩子才會說我全都要,大人都知道自己沒這個能力。
“先不說這事。”李明把話題掰扯回來:
“我今天找你,是要你替我審一個人。”
一聽終于能發揮自己的專長了,來俊臣臉上的戾氣瞬間煙消云散。
眼神立刻變得清澈起來。
“嘿嘿,誰啊明爺,這么有福?”
“是個老朋友,和我一起去趟河間郡王府。”
…………
河間郡王府。
原主人李孝恭去世后的一年多以后,這棟大宅已經荒敗得李明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陛下念及舊情,對老瓢蟲的三個兒子都有優待,高官厚祿養著。
連這巨大的郡王府,也是由萬年縣負責修葺,不勞三位公子費心。
但這三坨就是扶不上墻,硬是快把偌大的家產都給敗光了,還要分家,要把郡王府分割成三份。
為如何分配又大吵一架。
這事傳到李世民耳朵里,把他氣的,下了死命令,不想住王府也行,三人麻溜地滾出去,王府收歸朝廷。
這才讓兄弟三人消停了。
“都怨三郎,被那粟特妖女迷了心智以后,天天想著本生利放貸掙錢,放了債又收不回,把父親留下的家產都快敗壞完了!”
老大李崇義向李明抱怨。
二郎李晦在一旁幫腔:
“確實這樣,所以我們倆才提出分家,趕緊和那敗家玩意兒切割,至少還能保住一些產業。”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不過李明也不是來做老娘舅的,直截了當地問:
“老三李崇真和他的粟特妖女呢?”
兩人的頭同時往西邊一撇:
“三郎去西市鬧事了,那妖女則在家父去世以后,就杳無音信了。”
李明聽得嘴角一抽。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李崇真怎么會錯過這起傳銷案子呢?
他倒無所謂,可是李孝恭的六姨娘失去了蹤跡,這就意味著線索又斷了。
那粟特姨娘應該還在長安,因為出城是要文牒的,而在城門記錄之中,并沒有她的名字。
也就是說,這一年里,她就沒有離開過首都。
可長安人海茫茫,去哪兒找她?
…………
李明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西市。
想找到李崇真,至少尋得一些關于六姨娘的線索。
剛踏進市場,車駕被攔住了。
原來是蘇定方老哥,興奮地前來報告:
“殿下!”
李明主動從馬車里鉆了出來,禮貌向這位長期不得志的中郎將一拱手:
“蘇將軍有何事?”
“抓住一個可疑的粟特女人!”蘇定方干勁滿滿地匯報:
“去年突然出現在懷遠坊,購置了一棟大宅,不見男主人,只有她一人居住!
“據旁人說,那女人曾給一個王爺當過小妾!”
哦?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就是遍尋不得的六姨娘么?
這不巧了嗎?
其實也不巧。
粟特人都聚居在西市附近的懷遠坊,六姨娘既然沒有離開長安城,那自然會選擇在那里住下。
武侯衛正在對那里坊進行地毯式搜查,遲早會把這涉及巨額財產不明的粟特婆娘給揪出來。
“她人在哪里?”
“暫扣在大理寺獄!”
…………
“你們怎么能無端抓人?我說了多少遍,我和你們在查的這起騙局沒關系!”
李孝恭六姨娘,安氏,在大理寺獄潑辣地吵嚷著。
她去年已經在這里深造過了。
雖然這次梅開二度,不至于像回到家一樣。
但多少也領教過了獄卒們的手段,全然沒有了第一次時的恐懼。
獄卒們對她也無可奈何。
畢竟沒有真的定罪,也不涉及“宗室被害”這種陛下親自督辦的案件。
總不能上來就對她下狠手、用重刑吧?
“沒有進展?”李明風風火火地走來。
獄卒們立刻畢恭畢敬地起身,慚愧地搖頭。
安氏看著這個臭屁的小殿下,立刻回憶起了去年的不愉快,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你就是河間郡王的小妾安氏?”李明公事公辦地問。
安氏眼珠一轉,立刻委屈地號喪起來:
“哎呀我一個弱女子,哎呀請殿下明鑒啊!
“妾身離開郡王府后,每日深居簡出,今天卻被唐軍無緣無故抓了,說我騙錢!
“真是天可憐見,我都沒出過懷遠坊!”
“我們要查的不是這個。”李明直視著安氏的雙眼:
“你購置宅院的錢從哪兒來?和這次的騙子,是否相識?”
當然是老娘做妾掙來的……安氏想說出自己準備許久的臺詞。
但是被這小孩兒盯著,她卻發現自己沒法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席話,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李明也懶得和她多廢話,向旁邊的獄卒點點頭:
“用刑。”
安氏心里咯噔,臉色很快蒼白下去。
可是她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沒說,冷眼看著獄卒。
卻見那些獄卒向兩旁退下,將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頂到了最前面。
那少年佝僂著腰,一臉猥瑣,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但那些五大三粗的獄卒們,卻對那其貌不揚的少年保有幾分敬畏,舉手投足間有些忌憚。
“你來,別弄出明顯的傷口,傳出去不好聽。”李明吩咐道。
呼……安氏暗暗松了口氣。
去年連大理寺獄都沒問出她什么問題,現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怕什么?
來俊臣端詳著這次的素材,露出真摯的笑容。
“好咧,明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