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靜坐戰(zhàn)
“我是行軍大總管,你們要干什么?!”
大唐八萬勁旅的中軍帳里,李世績面對來者,警惕地大吼一聲。
在他對面,侯君集、薛萬徹、李道宗三名某奸黨成員,正面容不善地緩緩逼近自己。
等走到距離李世績不過兩步之遙、差不多持劍一躍便能洞穿他心臟的距離時,三人默契地停下。
“回報大總管,我等率軍回來了,并沒有發(fā)現(xiàn)陛下的蹤跡。”
侯君集隨隨便便地拱了拱手。
李世績顯然松了一口氣,手松開了劍柄,但是思想一點也沒有放松,禮貌地說:
“辛苦諸位了。某聽見小道消息,說陛下一行有出現(xiàn)在河北的可能,不知諸位是否方便領(lǐng)兵去看一眼?”
“不方便。”薛萬徹生硬地給他頂了回去。
被名義下屬跳臉,李世績倒也不惱,還是很和氣地問:
“為什么呢?”
“我們不就是聽你的,從河北邊境一路向西到了夏州和勝州一帶么?現(xiàn)在又要讓我們回去?”
薛萬徹沒好氣地回答。
大部隊留在河北斷糧挨餓是吧……李世績嘴角抖了一抖,依舊保持著和善的笑容。
不過老薛這吊兒郎當(dāng)?shù)膽B(tài)度,讓疑似通突的李道宗也看不下去了,替他向總管大人多解釋了一句:
“而且向河北運動,必定會經(jīng)過阿史那思摩突厥的活動范圍,又遠(yuǎn)離夏州補給地。貿(mào)然進軍容易被斷補給。”
關(guān)于突厥人,果然還是你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李世績心里沒忍住吐槽。
不過他是一點也沒有把小心思暴露出來,很好商好量地說:
“既然這樣,那就如此吧。”
你們愛咋辦咋辦,不想去河北就不去,想大冬天的把陛下晾在野外就晾。
“領(lǐng)命。”
侯君集也不知道領(lǐng)了什么命,帶著兩位兄弟扭頭就走,一如他們自說自話地來。
看著他們哥仨瀟灑的背影,李世績立刻就紅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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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到底是沒有發(fā)作,只是無奈地長長嘆息一聲:
“唉……”
近段時間,北伐軍的內(nèi)部氛圍是越來越古怪了。
這支大軍集結(jié)了整個大唐的精銳,原本是打算復(fù)刻十二年前滅東突厥的光輝事例,給鐵勒人也來個犁庭掃穴的。
沒想到,穴沒掃明白,皇帝讓自己玩丟了。
丟就丟了吧,卻是既沒有向東尋找皇帝,也沒有向北討伐薛延陀,更沒有向南班師回朝。
而是向西移動到了不相干的夏州地區(qū),進不進、退不退的,就這么繼續(xù)尬在戰(zhàn)線上。
這讓將士們感到非常的窩囊和憋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在這支部隊的上層,氣氛尤為怪異。
皇帝和太子“沒”了以后,全軍就屬行軍大總管李世績的地位最高。
然而身為最上級,李世績對手下兩位副總管的態(tài)度卻是越來越恭敬了。
好像侯君集和薛萬徹才是大總管似的。
甚至于他倆自說自話地把疑似通敵的李道宗釋放、并納入到這支軍隊的高層以后,李世績也沒有任何反對。
在軍隊這個最講究等級次序的地方,這非常不尋常。
李世績也是沒有辦法。
為了隊伍的團結(jié),身為一把手,他必須忍著。
侯、薛、李三人,都是鐵桿死硬的十四奸黨黨徒。
而十四黨和晉王黨、李明和李治的關(guān)系,用一個字形容就是:
難說。
兩邊可能已經(jīng)鬧翻了,但是兩邊鬧翻不大可能。
站在李明的立場,李治固然是武力逼宮的亂臣賊子之一。
但李治在最后放了他一馬,讓他回了遼東,還算是良心未泯,可以教化。
而從李治的視角出發(fā),李明也是個以庶代嫡的亂臣賊子,不過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被死亡”了,而且為“李明報仇”也是李治用以對抗老四李泰的政治口號。
所以實際上,兩邊還沒有徹底撕破臉。
這模糊不定的政治局勢,便同步影響到了朔北塞外,影響到了這支還在前線保持存在的八萬勁軍。
這支唐軍壓箱底的主力部隊,并不是孤懸海外的。
事實上,他們和內(nèi)地保持著極其頻繁的聯(lián)系,對老家的動向?qū)崟r更新,了如指掌。
李明和李治關(guān)系不明,也讓這支軍隊高層的關(guān)系變得微妙起來。
感謝李世民端水搞平的騷操作,令晉王黨李世績擔(dān)任這八萬精兵的大總管,而副總管由十四黨的侯君集、薛萬徹?fù)?dān)任。
兩撥人立場不同,心思各異,在如今這晦暗不明的形勢下互相猜忌、互相掣肘,又都沒有能力和決心“清掃”對方。
“那三個雜種,大約早就知道李明殿下沒死吧……”
李世績自言自語道。
還是那句話,這支軍隊并沒有孤懸海外,信息是暢通的。
這里既然能收到朝廷的指示,自然也能收到遼東的通信。
侯、薛、李三人想必是已經(jīng)收到了李明殿下報平安的密信。
甚至他們仨有可能接到了下一步的指示,要對這支軍隊的控制權(quán)展開動作……
這就很恐怖了。
在塞外的八萬大軍可是精銳中的精銳,對全世界所有其他軍隊都是碾壓,沒有例外。
與之相比,在國內(nèi)打生打死的李泰軍和李治軍,頂多算三流部隊。
這八萬人如果落到李明手里……
游戲結(jié)束!
“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把那三人干掉?”
這已經(jīng)是李世績不止一次生出的想法了,又被他不止一次地否決。
首先那三人就不是省油的燈,機警性很強,平時吃飯睡覺都是分頭的,避免被一鍋端。
別說動手,自己沒有被那三個雜種干掉就不錯了。
其次,畢竟李治和李明還沒有徹底鬧掰。
自己這樣自作主張地屠了李明一方的三員大將,激化矛盾,對李治穩(wěn)定全國大局絕不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他也無法調(diào)動手下的軍隊來干這臟活。
這些士兵無愧于精銳之名,只忠于皇帝。
并不是行軍大總管的私兵。
打外敵,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帶抱怨一句的。
但若要搞內(nèi)訌,那就別怪他們在旁邊吃瓜看戲了。
讓他李世績一打三,顯然勝算不大。
既然沒法掀桌,那就只能自己忍讓一些,維持團結(jié)了。
“反正我調(diào)不動這八萬人,那三個雜種難道就能指揮得動了?
“湊合著過吧……”
李世績苦悶地研究起了地圖。
這并沒有讓他的郁悶緩解多少。
因為內(nèi)亂和后勤問題,導(dǎo)致這八萬人的活動范圍被嚴(yán)格限制在太行山西北的無定河一帶。
亂跑容易被斷補給,軍事風(fēng)險過高。
如果這八萬人折損了,算上民夫后勤七七八八,史官高低得來一句“李世績致百萬大軍覆沒”,讓他體驗一把苻堅的待遇。
而如果撤軍,又等于擺明了對陛下見死不救,政治風(fēng)險巨大。
如果李世績敢做出這決策,別說會連累李治被口水淹沒。
甚至自己未必走得出這軍帳,說不定就會被這八萬皇帝的死忠親兵給手撕了。
所以,他只能讓這一大幫人卡在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效率低下地搜尋著皇帝的蛛絲馬跡,從本就貧瘠的夏州獲得補給,苦一苦當(dāng)?shù)氐陌傩樟恕?
“嗯?”
李世績看著看著,覺察出了不對勁。
偵察鐵勒人部落的報告,越來越少了。
打仗就是打情報,自己撒出去的探子是足夠多的。
“也就是說,鐵勒人的主力脫離了與我們的接觸,正在向其他方向移動?”
李世績愁眉緊鎖。
游牧民遷徙就像一陣風(fēng),一晚上可以跑出去幾百里。
而漠南的地形千篇一律,不是戈壁就是草原,毫無記憶點。
所以可以說,李世績把薛延陀的主力給跟丟了。
長安那邊并沒能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情報,說不定長安還在等著他李世績的情報呢。
“不知道那三個雜種有沒有從遼東那兒得到什么情報……要不要問問他們呢?”
李世績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之中。
這時,副將來報:
“將軍,長安來信。”
“晉王殿下的信?”李世績有些疑惑,從這位專門負(fù)責(zé)運送密信的心腹副將手中,接過一冊仔細(xì)封著蠟的信封,展開閱讀起來。
越讀,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讀到最后,他將這封信撕成了粉碎,又將碎屑扔到炭爐里,徹底燒成灰燼。
…………
“咱要不把李世績那狗雜種給刀了?”
6◇9◇書◇吧
一出主帥大帳,薛萬徹便直抒胸臆。
侯君集和李道宗異口同聲:
“噓!你如果不想被手下這些兵撕了,就別打這歪主意。”
這八萬精兵大多來自關(guān)中,父兄都是跟著老李家父子打過天下的,具有很高的主觀能動性。
與將軍們的關(guān)系更像是合作者,而不是只知道接受命令的傀儡木偶。
“那我們該怎么辦?繼續(xù)在這兒干耗著?”
薛萬徹有點沉不住氣。
他只想干掉礙眼的李世績,揮師八萬南下,橫掃中原做回自己,將被亂臣賊子逼到遼東的李明殿下重新奉回長安,結(jié)束內(nèi)戰(zhàn),重鑄大唐輝煌。
“是的,這就是李明殿下給我們的任務(wù),和李世績耗著,避免這支軍隊的控制權(quán)落入他手中。”
侯君集嚴(yán)肅地說。
這八萬士兵在第二輪“四子奪嫡”中的份量不言而喻。
基本就是,這些兵站在誰這邊,就能將誰保送上皇位。
李道宗皺眉搖頭:
“我能理解薛萬徹。”
侯君集一愣:“你也和他一個主意?”
李道宗撫著胡須:
“如果繼續(xù)在這兒浪費時間,恐怕對我們更不利。
“別忘了,李治還控制著朝廷。”
侯君集一陣沉默。
李明、李治、李泰、李承干,這四個皇子之中,要論誰最接近這支八萬大軍的控制權(quán)。
那就非李治莫屬。
先不說行軍大總管李世績這一層因素。
如果李治讓朝廷下一紙詔令,讓這八萬人班師回朝,拱衛(wèi)京師。
這些士兵是聽還是不聽?
現(xiàn)在或許不聽,因為皇帝剛丟還沒找著。
那如果再過一個月,等到明年開春呢?
這些虎狼之師還會繼續(xù)坐在無定河畔,和鐵勒人對著呲牙嗎?
“別多想了,李明殿下明確指示讓我們拖住李世績便可,千萬別節(jié)外生枝,給遼東樹立起李治這個死敵。”
侯君集摁下了兩人大膽的想法。
但說歸說,在這全國一片大亂的寒冬臘月,他手下的全天下第一殺器,卻只能在這貧瘠的北方荒原干坐著看戲。
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嘗不躁動不安?
不知道李明殿下到底在算計些什么,李道宗、薛萬徹都能想到的問題,他一定也能想到。
殿下怎么這么沉得住氣……
“副總管,平州方面來信。”
傳令兵將李明的密信交到侯君集手里。
李明和軍隊三巨頭的信件來往就沒有斷過,自從坐穩(wěn)遼東以來,更是堅持每天至少一封。
雖然送信也有延遲,但是一來遼東和西北兩地距離較近,二是沾著了“軍用光纜”的光,落后的天數(shù)并不多。
“殿下有什么指示?”
李道宗好奇地湊了上來。
“要動手了嗎?”薛萬徹更是斗志滿滿。
“噓!輕點,旁邊有人!”
侯君集肘開了猴急的兩人,將少主的親筆信抖開。
“什么?!”侯君集不禁抬高了音量。
“噓輕點!”李道宗和薛萬徹同時提醒道,把信紙挪到自己眼睛底下。
然后二人異口同聲:
“什么?薛延陀與李泰勾結(jié),入侵河北?!”
對聽調(diào)不聽宣、在后勤上卡他們脖子的河北士族,他們心中當(dāng)然也有不滿。
但是蠻族入侵就另當(dāng)別論了,尤其還是大壞蛋李泰里應(yīng)外合下的蠻族入侵。
恥辱啊!
大唐建立前華夏被欺負(fù),大唐建立后華夏還是被欺負(fù),這大唐不是白建立了嗎!
“踏馬的,魏王府是蟲豸的巢穴嗎?李逆泰到底想干什么!”
薛萬徹直抒胸臆,怒斥道。
李道宗也是氣得發(fā)抖:
“李治無能,喪權(quán)辱國!”
接著往下讀下去,三人又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什么?在河北邊境疑似發(fā)現(xiàn)皇帝陛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沒想到李世績那廝得到的小道消息還是有點來頭的。
“那還等什么,掉頭殺去河北啊!”
薛萬徹等不及了。
他只想趕緊迎回陛下,讓爹好好收拾收拾那八個逆子,他們將大唐搞得多稀巴爛,就把他們的屁股揍得多稀巴爛。
“你急什么你急什么……”李道宗嘴上傲嬌地抱怨,但心里又何嘗不是與薛萬徹一樣急切。
陛下也該回到他忠誠的長安的。
奶奶的,陛下只是失蹤了個把月,這群不孝兒就已經(jīng)把國家禍害成了這副鬼樣子,連過去突厥人的奴隸都能騎在頭上拉屎了!
“哦?李明殿下正打算出兵支援河北?”侯君集眉頭一挑。
“不愧是殿下!”薛萬徹振臂低呼。
華夏居然被鐵勒人給入了侵,這讓他感到憋屈極了。
李明出兵出得好啊,解氣!
李道宗想得比他更多一些:
“哦不對不對,李明殿下這樣貿(mào)然浪費自己的力量,會不會有點……
“哦對對對,如果能借機拿下河北,收攏民心揚名天下,那可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
他很快就想通了。
侯君集則想得比兩位活寶更進一步。
他放下信箋,看著兩人:
“問題是,我們該怎么辦?”
“這還要問?要么東進支援河北,要么北伐薛延陀,與殿下形成策應(yīng)啊!”薛萬徹幾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李道宗表示附議:
“我建議東進河北,既方便從遼東和河北當(dāng)?shù)孬@得補給,又能讓這八萬勁旅看看,是誰在救萬民于水火,助殿下收攏軍心。”
侯君集點點頭,覺得這二人說得都有道理。
更何況,如果真能救回陛下。
那么,不但崩壞的社會秩序能得到恢復(fù)。
崩壞的皇位繼承順序也將重回正軌。
搞事的李治和李泰必定出局,李明殿下將毫無懸念地勝出。
“行!”侯君集撫掌道:
“這就準(zhǔn)備行裝,東進河北!”
“你們想去哪里?”
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在三人的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