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越來越濃的疑云 “此案關(guān)乎陛下和太子的安危,不可不詳查啊。”
李明的小眼睛賊溜溜地閃著,一邊觀察李道宗陰晴不定的表情,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
“嗯……”
李道宗揉著太陽穴思考一陣,像是想到了什么,考校地問:
“殿下何以認(rèn)為,這幾件事之間存在關(guān)聯(lián)呢?”
被李泰提醒后,他下意識地把圣駕不祥事件與河間郡王案聯(lián)系在了一起。
但猜測終歸是猜測。
如果要指導(dǎo)實踐,是需要一定證據(jù)或者邏輯佐證的。
李明回答:
“是犯罪手法。”
“您知道賊人是怎么下毒的了?”李道宗驟然興奮。
李明搖頭:“沒有。”
看著李道宗眼中褪去的光芒,他接著補(bǔ)充道:
“然而兇手忽略了一點——
“讓人看不出下毒的痕跡,這本身就是一個共通點。”
李道宗眉頭緊皺。
覺得李明這話聽著吧……還真就那么一聽。
就像拉不出屎怪地心引力,牽強(qiáng)是有點牽強(qiáng),但你能說地心引力真的沒有一點責(zé)任嗎?
況且宮里宮外同時聯(lián)動,聯(lián)合嚴(yán)打,這副陣仗也讓他不能不懷疑……
“當(dāng)然,宗叔完全可以認(rèn)為這是我捕風(fēng)捉影。”李明小手一攤,欲擒故縱地說:
“有可能一切都是巧合,三起案子可能是不同的兇手獨立作案,或者父皇和太子只是湊巧同一天發(fā)病,并湊巧表現(xiàn)出了與河間郡王相同的癥狀。
“甚至有可能河間郡王案本身就是一樁烏龍,他就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只是一些技術(shù)原因,導(dǎo)致銀針發(fā)黑而已。”
李明直視李道宗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江夏郡王,弒君還是意外,必然還是巧合,一切都在你的定奪。
“你說這是偶然,那它就是偶然,將我鎖在立政殿。我絕對安全,你也絕對安全。”
李道宗有點汗流浹背了。
李泰無心透露的、皇帝與太子同時身體不適的情報,無意中對他確實起了暗示的作用。
不過是往反方向暗示。
暗示他宮里不安全,必須牢牢看住未來的魯王殿下,讓他不要亂跑。
更不要說外出查案什么的了。
“然而你我是安全了。”李明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閃耀:
“但陛下的安危呢?大唐社稷的穩(wěn)固呢?
“難道東征西討的江夏王,竟是龜縮在角落只顧自保嗎?”
李道宗好歹是西擊突厥、吐谷渾的大將,被毛頭小兒嘲諷為縮頭烏龜,臉登時就漲紅了,破口道:
“無禮小子!小癡漢!”
癡是愚癡的意思,大意是“小笨蛋”。
臟話罵出口,禮部尚書感覺爽多了,大口吐著粗氣,甕聲道:
“出去就出去!是吾覺得殿下的推理有道理,絕不是因為吾被您激將了!”
“啊對對對,宗叔最理智了。”李明眨著真誠的小眼睛。
可就在他的詭計即將成功的時候,身后的窗戶開了。
“明兒!”楊氏焦急地喊。
“楊妃……!”
李道宗一下子就慌了神,非禮勿視地別過腦袋,長揖不起。
完啦……李明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
楊妃的臉上閃過擔(dān)憂、不舍、恐懼、……但最后歸于平靜,只是淡淡地說:
“路上小心。”
說罷,便又關(guān)上了窗戶。
李明五味雜陳地站在原地。
一只寬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著干什么?說好了帶您查案,走吧。”
…………
在李道宗的一路開道下,李明通過層層卡哨,終于順利踏出了平時一腳油門就能出的太極宮門。
“呼……”
李明長出一口濁氣。
外面其實和里頭一樣,陰沉悶熱。
但好歹不需要再對著千篇一律的宮墻面壁了。
我也真是亂來,說好的茍命呢……他自嘲地?fù)u搖頭。
冷靜分析,現(xiàn)在確實是自己最容易被gank的時間。
但祈禱無事發(fā)生、束手等待風(fēng)波結(jié)束,不符合他的性格。
自己略施小計,終于過了第一大關(guān),成功混出了宮。
海闊憑魚躍,接下來便要……
“殿下何往?”
李道宗伸手,把向皇城門挪的某位殿下提溜了回來。
“那個……去查案?”李明心虛地撇開視線。
“大理寺在皇城之內(nèi)!”
李道宗不多廢話,提溜著李明就向大理寺衙門走去。
長安城的結(jié)構(gòu)有點像蛋黃肉粽,宮城北面靠城墻,東西南三面被包含于皇城之中,而皇城又被包含在京城之中。
大理寺等九寺和門下省六部,就位于宮城之外、皇城之中。
一進(jìn)大理寺,李明立刻感到賓至如歸——
文吏抱著成堆的卷宗,各個行色匆匆,面有菜色,腳步虛浮,顯然是007了相當(dāng)一段時間。
這仿佛時刻會有人猝死的氛圍,讓李明就像回到家一樣。 “我們查驗了郡王府的物資進(jìn)出臺帳,順著線審問了所有與郡王府以及郡王府下人做過買賣的攤販……”
孫伏伽一臉生無可戀,聲音嘶啞地向李明一行人介紹目前的案件進(jìn)展,語調(diào)毫無起伏,仿佛夢囈。
“我們檢查了全長安所有的藥鋪、耗子藥貨郎等,追查今年每一份砒霜的來源去處……
“出入城記錄也進(jìn)行了徹查,核查煉制砒霜的紅信石等原材料的去向……”
李明聽他講了一大堆,最后問:
“也就是說,這也查了那也查了,但是啥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孫伏伽臉皮微微抽搐,艱難地咽下一口氣:
“暫時還沒有。”
大理寺和刑部的效率不可謂不高。
長安城是一座人口破百萬的大城市。
但他們在個把月時間里,幾乎把長安城翻了個遍,每一個可能藏有線索的角落都沒有放過。
甚至順帶破獲了無頭命案八十余起,傷人、未遂和其他案件數(shù)量勿論,把京城的幾個監(jiān)獄都擠爆了。
然而,最關(guān)鍵的李孝恭案,仍然一無所獲。
別說鎖定兇犯,連對方是怎么下的毒都不知道。
仿佛是西域雜耍師吹了一口氣,毒藥就隔空轉(zhuǎn)移到了受害人的喉嚨里,把他毒死了。
“李孝恭兒子和姨娘們的底細(xì),都摸清了嗎?”李明問。
孫伏伽的臉色更苦了:
“都有動機(jī),但都缺乏證據(jù)。”
李明想起來了,李孝恭的三個兒子和七個姨娘,不是爭風(fēng)吃醋、通女干,就是圖謀財產(chǎn),還有疑似外國細(xì)作的。
他太理解孫伏伽的感受了。
就像晚上睡覺總聽見蚊子聲,但掌燈后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讓人尖叫抓撓。
…………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河間郡王在倒下前,已經(jīng)喝得有些醉意了。”
離開大理寺,李道宗講述著目前唯一可以實錘的案件信息。
“借著酒勁,他怒斥兒子敗家、妾室不忠,還動手打了與五姨娘通女干生子的此子李晦。”
李明有些想起他們家復(fù)雜的家庭關(guān)系,但又沒有完全想起來。
只記得男女之間有點像排列組合的暴力窮舉法,好像誰和誰都能搭上一腿……
“打完兒子后,李孝恭一口氣悶完了小半壺酒。
“酒下肚后,他立刻感到頭暈惡心,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口嘔吐,然后就倒地不起了。”
唐朝還沒有成熟的蒸餾酒工藝,酒精度數(shù)很低,喝死一個酒蒙子是比較難的。
“多人的供詞可以互相印證,所以這是可以確定的事實。”
李明一聽,腦袋一拍:
“這不是很明顯嗎?毒就在那最后一壺酒里,誰接觸過那個壺,誰就是重點嫌疑人啊!”
李道宗看著李明,淡淡地說:
“那壺酒是李孝恭自斟自飲,其他人并未碰過。
“難道他自己給自己下毒?”
李明一愣,挽尊地反駁道:
“如果毒就下在酒壇子里呢?”
李道宗不答,抱起李明。
“你干嘛?帶我去哪兒?”
“您不是要出去嗎?去馬廄,一起上郡王府親自看一看。”
…………
李明坐在馬背上一顛一顛的,緊緊抱住李道宗,生怕被這糙漢子一個加速就甩下馬背。
河間郡王府,與之前的氛圍天翻地覆。
府門大開,不同制服、不同部門的吏員進(jìn)進(jìn)出出,腳不點地,非常忙碌。
在烏云密布的天空下,洞開的府門黑森森的,氣氛壓抑。
在府門的另一側(cè),地上殘留著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黑漬,是巴蜀土人為郡王焚燒香燭紙錢留下的痕跡。
“正廳根據(jù)郡王親屬和下人的供詞,還原成了案發(fā)時的樣子,方便啟發(fā)思路。”
李道宗緊緊牽著李明的手,生怕他溜走,一邊熟門熟路地進(jìn)入了正廳。
果然,正廳的陳設(shè)和當(dāng)初擺豆腐飯時完全不一樣,而是分主次擺了十余套桌席。
李孝恭是保守派,家里還是分餐制的,每個席位前擺著一張低矮的案桌。
桌上的酒盞、靠墻的酒甕、溫酒煮茶的小炭爐……老酒鬼的裝備一應(yīng)俱全。
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殊。
“這,就是李孝恭自斟自飲的那壇酒,也是他臨死前最后喝的。”
李道宗從角落挑出一個特殊記號的壇子,隨手一提就掂在了手里。
哎你這破壞現(xiàn)場……算了算了,這年代也不提取指紋……李明心里吐槽,便看李道宗拔開封泥,把酒壇口湊到李明鼻子邊。
“您聞聞?”
“哎哎哎別別別~!”李明本能地扭開腦袋。
看著這又勇又慫的小家伙,李道宗心里偷笑,清清嗓子道:
“放心,毒不死您。實際上這酒誰也毒不死。
“郡王薨逝的那場午宴上,除了他本人以外,長子李崇真、還有那個突厥的七姨娘,都喝了這壇子里的酒,而且還不止一碗。
“他倆都沒事,仵作也查驗了,這酒沒問題,并沒有毒。酒壇里也沒有可以夾帶砒霜的機(jī)關(guān)。”
“真的?”
李明半信半疑地把小鼻子湊近壇口,朝里面看去。
一股類似醪糟的酒精味,混著一絲熟悉的藥味,鉆進(jìn)了他的鼻孔。
“這是……
“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