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我那詭計多端的父皇 光天化日之下,李明坐上馬車,就這么靜悄悄地走了,就如他靜靜地來。
如今的遼東就如同一臺粗野的泥頭車,向著他既定的路線一路狂奔。
李明沒有踩剎車的打算,也懶得搞什么迎來送往,拎包就走。
韋待價作為兩州的刺史,留在當?shù)刂鞒止ぷ鳌?
薛萬徹則忠誠地遵守幾個月前的那封朝廷調(diào)令,前往營州都督府履職,與薛仁貴一起打入內(nèi)部。
此外,長孫延和房遺則也自愿留下,處理一些行政和財政上的“掃尾”的工作——
其實就是找個理由賴在遼東不走。
因為行政和財政永遠都有活,永遠掃不完尾。
三小只中的第三只——尉遲循毓——則先和李明一起回長安,對高句麗的滲透工作則暫時交給吳大娘頂著。
因為李明醞釀著對情報機構(gòu)進行改組。
現(xiàn)在,他有一撥密探在長安,以長安報社為掩護,“編制”上屬于報社。
另一波密探在遼東,自成一個部門,是“政治委員會”的組成部分之一,控制著長安報社遼東分社。
這樣顯然是權(quán)宜之計,機構(gòu)得要改一改,當著尉遲循毓、狄仁杰和來俊臣的面,大家一起將職能捋捋順。
否則,到時候兩邊打架就不好看了。
回京的路上,侯君集跟李明同坐一車。
尉遲循毓這個小莽夫,則騎著馬兒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狂奔。
窗外陽光明媚,遼東街頭人來人往。
耕地的、鋪路的、做買賣的……遼東人仿佛有忙不完的事,走路都帶風。
甚至連寬敞的馳道都顯得擁擠起來。
而在馳道旁,更新、更寬敞、規(guī)劃更科學的“州立馳道”,已經(jīng)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了。
加上營州官方和隱瞞的總?cè)丝冢蠲髦蜗碌倪|東有將近二十萬人。
足以讓他從鄉(xiāng)科級升級為——嗯,大一點的鄉(xiāng)科級。
而這二十萬人,已經(jīng)開始卷起來了。
就這么把高句麗的本土產(chǎn)業(yè)都卷死,讓他們變得一刻也離不開我們,然后隨我們擺布,予取予求……
咩哈哈哈!
李明滿意地從窗外收回目光,暫時閉了閉眼。
一方面,外面的陽光太耀眼了,視線進入漆黑的車廂里時還需要適應(yīng)一下。
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沉淀一下雀躍的心情。
即將離開熱火朝天的遼東,回到長安的深深宮闕。
從地方軍政一把手,到宮里最小的皇子,他需要盡快完成角色的轉(zhuǎn)變。
李明其實也想和兩位小伙伴一樣,賴在遼東不走了,他也不想回到逼仄狹小的宮里。
雖然太極宮占地廣大、氣象萬千。
但哪里比得上祖國廣闊天地的一根毫毛呢?
更何況,回宮就意味著,他得應(yīng)對狗屁倒灶的宮斗政斗,面對笑里藏刀的太子和皇兄們。
這讓他很不爽。
在這種毫無建設(shè)性的事情上內(nèi)耗,除了浪費時間和精力,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結(jié)果。
還是吃得太飽,應(yīng)該讓他們都體驗一把上山下鄉(xiāng)……
李明收攏心緒,看著侯君集道:
“所以,按照房玄齡的說法。
“魏征是誤以為我是遼東大亂的罪魁禍首,而父皇遲遲不愿對我動刀兵,所以被活活累死氣死的?”
在郵路暢通以后,信使就陸續(xù)送來了房玄齡親筆書寫的密信。
主要是向李明介紹,這段時間朝廷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不至于太“火星”。
至于民間的情況,長安報社的小細作狄仁杰也一直在向他匯報。
雖然中間有十天半個月的“時差”,但總好過沒有。
侯君集默默點頭:
“房相的信中是這么寫的,朝廷仵作勘驗無誤,已經(jīng)回巨鹿老家安葬了。”
唉……李明輕輕嘆氣。
因為立場原因,李明與這位后世聞名的名臣沒有什么交集。
只記得是個嚴肅中不失圓滑的老頭。
不過,盡管立場不同,甚至這位老臣是死在力諫皇帝征伐遼東的中途,是他不折不扣的政敵。
但不可否認的是,魏征的立場是始終站在大唐這邊的。
是出于憂國憂民、而非黨同伐異,才做出這一系列舉動。
換位思考,如果李明站在當時朝臣的角度、被濃厚的戰(zhàn)爭迷霧所欺騙。
他也很可能會做出類似的行為。
所以,對于這樣一位忠臣,李明抱有敬意。
也就是因此,他對李世民的后續(xù)操作感到不解:
“難道沒有人為魏征之死負責嗎?”
他李明雖然有點割據(jù)為王、欺瞞朝廷、自立中央等等小動作。
但好在誤會及時解開。
不但沒有懲罰,甚至還有獎勵。
但其他亂信謠、亂傳謠的大臣,卻也一個都沒有被懲罰。
這就有點抽象了。
好像死了一個魏征以后,大家當做無事發(fā)生,繼續(xù)在朝堂上嘻嘻哈哈。
“房相為此私下里問過陛下,陛下是這么回答的。”
侯君集解釋道:
“政事復(fù)雜,哪次朝會議題不是幾波人各持己見、互相爭辯的?
“如果大臣每說錯一次,都要遭受懲罰,那朝會也不用開了,以后誰還敢說話?”
乍一聽,此話似乎有理。
但李明總覺得李二在這里玩了一手偷換概念。
正常提意見有對有錯很正常,只要出發(fā)點是好的,即使如魏征,李明也不會怨恨。
但如果是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朝堂上造謠傳謠,甚至搞成明末那樣的惡性黨爭。
那絕對是應(yīng)該嚴厲制裁的。
就像帶清老鐵皇太極,當投靠他的這幫亡明清流又有搞黨爭的苗頭時,他果斷大板子伺候。
“不過,也不能說沒有人吞到苦果。”侯君集有些幸災(zāi)樂禍道:
“太子和長孫無忌,顯然因為這起而失寵了。
“房玄齡說,陛下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和太子說過話了。”
每次在私下里提起太子時,侯君集都會有意無意地忽略“殿下”這個固定后綴,以表不屑。
“是因為父皇把編造謠言的罪魁禍首,歸到了我的那位皇……皇兄頭上吧。”
李明也有些拿捏不準,是應(yīng)該叫“太子爺”還是“太子娘”。
侯君集眉頭一揚:
“聽您的意思,太子也是背鍋的?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他?”
李明沉吟許久:
“難說。陛下與太子齟齬數(shù)月,按理說,太子應(yīng)該立刻收手才是。
“就算太子上頭了不肯收手,長孫無忌是聰明人,他也應(yīng)該會勸阻才是啊。
“甚至魏征也是太子一黨的,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太子的謀劃,魏征一定能得知一二,何至于被氣死類似?”
侯君集不說話了,陷入了沉思。
“然而并沒有,按照房玄齡的說法,直到長孫延親自趕赴長安、澄清一切以后,質(zhì)疑聲才逐漸消止。”
“再者……”
李明頓了一頓,繼續(xù)說道:
“針對我們的這一輪攻擊早有跡象。
“剛啟程前往遼東時,就不斷有人詆毀你、韋待價和李道宗,連薛萬徹也受此牽連,被貶到了營州。
“這種毫無章程的行事之法,不像是長孫無忌所為。”
以他的親身體會,長孫無忌就像隱藏在暗處的毒蛇。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是朝著命門去的。
比如那次率禁衛(wèi)軍圍困立德殿,以及那次過繼事件。
而像這次,用一眼假的流言充斥朝堂。
除了消耗皇帝的耐心、給太子降了一波好感以外,很難有什么作用。
顯然不是長孫無忌會干出來的蠢事。
“您的意思是,朝臣們掀起的這場針對您的風波,背后并不是太子?”侯君集十分懷疑:
“難道是他們自發(fā)的?”
“或者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李明道:
“一切亂象的背后,有著明顯人為操縱的痕跡,這些大臣們進退有序,顯然是形成了攻守同盟的。”
在遼東經(jīng)歷了大半年的磨礪,當了大半年一把手之后。
李明已經(jīng)鍛煉出了根據(jù)屬下平直的文字匯報、就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的能力。
侯君集:“那會是誰呢?” 李明:“誰從這次亂局中收益最大,誰就是真兇。”
然后,李明發(fā)現(xiàn)侯君集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不是哥們,怎么可能是我!”李明嘴角一抽。
侯君集指著李明:
“因為這次事件,顯然您的收獲最大。”
把遼東從上到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要李明敢吼一嗓子,兩個州二十萬虎狼就敢立刻改旗易幟,兇猛南下。
而且他這一番作為獲得了海量皇恩,為遼東贏得了巨大的物質(zhì)利益和制度便利。
甚至朝廷為此專門改變戰(zhàn)略,不碰高句麗,基本默認了高句麗作為遼東軍鎮(zhèn)后花園的事實。
連生母楊氏也沾了光,連升兩級,成為與陰德妃平起平坐的楊德妃。
至于他這一戰(zhàn)白手起家、以少勝多、抵御外侮,更是堆滿了buff。
為他在朝野贏得了巨大的聲望,算是就此立了棍兒了。
在戰(zhàn)爭光環(huán)下,沒人再敢小瞧他這個孺子了,完全稱得上是他遼東節(jié)度使的立威之戰(zhàn)。
這邊他名利雙收,另一邊太子慘遭唾棄。
誰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一目了然嗎?
“那是我天縱英才,應(yīng)對得當,超出了幕后主使的算計。”
李明白了侯君集一眼,覺得他座下的遼東雙花紅棍,有點把他的天才當成常態(tài)了。
“假設(shè)我能力平平,無法力挽狂瀾,假設(shè)一切按照幕后主使的預(yù)計,遼東事件的走向會是如何?”
李明設(shè)問道。
侯君集抱起胳膊,緩緩做起了推演:
“遼東……恐怕會徹底淪陷,你我生死不明,就算還能活著撐到朝廷的解救,作為敗軍之將,也是顏面盡失。”
“那太子那邊呢?”李明提醒道。
“至于太子……在一切水落石出以后,也不會落得個好。如果造成了嚴重的后果,恐怕更會引起陛下反感……”
侯君集緩緩地說道。
李明拿出紙筆,簡單畫了一個蹺蹺板似的圖形:
“我遭殃,另一端的太子也遭殃。那么誰會漁翁得利呢?”
“另一個有望帝位的嫡皇子……”侯君集幾乎脫口而出:
“魏王,李泰?他是搞得朝堂烏煙瘴氣的那個人?”
“從結(jié)果來看,他應(yīng)該是最有動機的那個。”
李明在蹺蹺板的中間,重重地寫上了李泰的名字。
這位胖胖的、必須以轎子代步的皇兄,與李明同樣交集不深。
僅有的幾次交流中,李明就能明顯感到,李泰一直把自己視為棒槌:
沒事了就用李明敲打一下太子,為他爭取奪嫡的籌碼。
只是李明一直沒有接招,當他不存在,讓他漸漸淡出了自己的視線。
“所以這次他索性自己上手,利用我在遼東的遭遇大做文章,明著攻擊我,實則在攻擊太子。
“甚至這次還一石二鳥,順便除掉了魏征這個鐵桿太子黨……
“真的是這樣么?”
李明不是很拿得準。
李泰在朝廷同樣深耕多年,因為受到的皇恩浩大,屢次逾矩,所以朝中也有一批投機客轉(zhuǎn)投他門下。
若是李泰最終扳倒了李承干,成為太子登臨大寶。
那這些投機客也原地飛升,成為從龍之臣了。
李泰是有這個能力,在朝廷掀起這場風波的。
“岑文本和劉洎,房玄齡說,此二人在朝堂上跳得最歡?”李明問詢地看著侯君集。
侯君集介紹道:
“那二人是朝中清流派的代表,在皇子中并沒有明顯的傾向性。
“不過他們都是魏王文學館的博士。”
李泰是得了皇帝的許可,在長安開設(shè)文學館、廣納賢士的。
不過參加文學館,并不一定代表著兩人都是鐵桿魏王黨。
因為文學館的博士太多了,組織十分松散。
魏王慷慨解囊,只要肯來掛個名,都能領(lǐng)到一份講課津貼。
所以天下名士趨之若鶩,倒并不一定在政治光譜上偏向李泰。
“他們兩人最后怎么了?”李明問。
侯君集聳聳肩膀:
“沒怎么,連一個月俸祿都沒有被罰。
“倒是張亮有了變動,到河北道擔任巡察使了。”
雖然不知工部尚書被貶的具體原因,但大家猜都能猜出來——
張亮是陛下的密探頭子,情報有誤,他自然得背鍋。
只不過,這口鍋輕得出乎意料。
“河北道包括了遼東。
“用張亮盯著我……呵,倒也是物盡其用。”
李明沒有笑意地一呵。
張亮顯然與李明一派不對付。
之前就舉報侯君集謀反,兩人有了嫌隙。
現(xiàn)在,他又造謠李明不成,因此被貶到了地方。
對李明派系的不滿肯定變本加厲。
問題來了,一方面,李世民對遼東慷慨解囊,要什么給什么,提什么要求都盡量滿足,好像完全放開了。
而另一方面,卻啟用與李明有隙的前密探頭子,讓他盯著這邊。
加上一堆朝廷蟲豸依舊任用……
繞了一大圈,問題又繞回來了。
李世民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總感覺……
“父皇好像一邊在扶持著我,一邊又在庇護著我的對手?
“這是某種政治的平衡術(shù),前進兩步后退一步,還是……
“難道……他想打擂臺?”
李明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侯君集看了小主君一眼,說出了房玄齡不知道、只有他這個吏部尚書才知道的密報:
“聽說,李世績等一票文臣武將,即將進入晉王府任職,輔佐晉王李治了。”
李明眼皮劇烈地跳動。
完了,李世民還真想打擂臺!
怎么,難道皇帝老子改變主意了,決定讓皇子們競爭上崗了?
還是說,仍舊是老一套,用他和李治這樣的磨刀石,來磨煉真命太子的能力?
想不通,想不通。
帝王心術(shù),讓人捉摸不透啊……
李明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了窗外。
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幽州地界。
雖然與平州相鄰,但氣氛截然不同。
岔路口上,民夫們趕著成隊的驢車,慢條斯理地運送著貨物,與他們相對而行。
他們雖然比遼東人更為壯碩一些,衣裳也更整潔厚實。
但他們目光無神,腳步也懶懶散散的,里里外外透著一股松弛感。
其實大唐別處也差不多。
農(nóng)業(yè)社會并不是時刻都緊繃的,在農(nóng)閑時分,并沒有那么忙。
只有遼東這地方,被李明打了一管雞血以后,從上到下都緊繃了一根弦,開始瘋狂地卷了起來。
“他們在……運送生鐵?”李明嘀咕著。
這群人顯然不是在將這些戰(zhàn)略物資輸往遼東。
因為遼東現(xiàn)在正在快速攀產(chǎn)能,到處是礦井,鐵價暴跌,已經(jīng)不需要再從內(nèi)地輸入生鐵了。
而且遼東在東北,而這支運輸隊在岔路口拐了個彎,繼續(xù)向西北前進。
那是長城外,大漠的方向。
“也許朝廷或幽州有什么安排吧。”
侯君集沒話找話,嘀咕了一句正確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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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將這個細節(jié)拋諸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