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香忌兩短一長 這孩子不但聊戶籍,甚至數字還精確到個位,分毫不差!
記性要不要這么好?
而且,戶籍數與實際人口數,可以說是平州最關鍵、最敏感的話題。
搞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差異與聯系,就能搞清楚平州一切問題的根源。
這孩子到底什么來頭?
話不多,但為什么總感覺,這場對話是被他主導著的……
劉歆心中越來越困惑,竟在自己的主場坐立難安起來。
長安的小屁孩都是怪物嗎?
呵,不說是吧……見劉歆對這個問題閉口不答,李明故意大聲說道:
“可惜平州人口太少了,還不及營州的一半,做生意賺不到錢的。
“舅舅,我們不如還是打道去營州吧。”
韋待價立刻接話:
“確實,反正營州現在也是直屬州了,一切規矩和平州是一樣的。”
“不,等等!”劉歆城府并不深,被李明一激,急得脫口而出:
“其實,也不盡然……”
哦?
李明露出和善的微笑:
“哪個不盡然?平州的戶籍人口嗎?”
“呃……”
劉歆遲鈍地思考了一會兒,眼睛咕嚕嚕直轉:
“這個數字倒是盡然的。全平州的在冊戶籍,確實只有這么多。”
劉歆在“在冊戶籍”四個字上加重音。
李明故意興味索然地說:
“還不及長安一個里坊的人多。”
“但……”劉歆思索了一會兒,道:
“小兄弟,還有二位,你們一路走來,不覺得平州人丁還算興旺的嗎?”
三人默而不語,就這么看著劉歆。
劉歆壓低了聲音道:
“你們所見也是屬實。”
這什么意思?
李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薛定諤的平州,同時處于人多和人少的疊加態?
但劉歆顯然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
“總之,平州人丁數量還可以,幾位不愁找不到苦力,也不愁賺不到錢。
“不信的話,大可以去隔壁的營州轉轉。”
眼看得不到有價值的信息,李明拍拍屁股從座位上跳了下來。
仿佛是發令槍,他的舅舅和舅舅的舅舅,也同時站了起來,向劉歆作揖:
“多有叨擾,望劉使君海涵。”
劉歆向奇怪的一行人告別,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對了,說到規矩,平州確實有一項特殊的規矩。”
“有何規矩?”韋待價好奇地問。
“如果你們在收購山貨時,有人向你們索要山海捐。”劉歆一字一句,仔細地交代道:
“看在本官的薄面上,不妨把錢給他們。如果遇到麻煩,也可以說與本官。”
三人迅速交換了一番眼神,同時答道:
“好!”
送走了三人,劉歆重重地嘆了口氣:
“難得百姓有條活路,‘那家人’千萬別作妖……”
…………
“切,還以為是個清官,我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呢。”
離開府衙,李明很是興奮地說著:
“最后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狐貍尾巴。
“‘山海捐’,是吧?賄賂不直接過自己的手,而是通過巧立名目,來向商販收取?
“劉歆使君的套路,很深嘛!”
狡猾的魚終于上鉤,韋待價也非常興奮:
“山海捐,沒有聽說過這項雜稅,收取它顯然不是一個刺史的權力,所得金錢也沒有入府庫國庫。
“私設苛捐雜稅,悉數貪墨進自己的錢包,這肯定不是劉歆一個人的事。
“如果深挖,絕對能將平州的大小官員一網打盡。”
侯君集若有所思地捋著鋼須:
“劉歆為官雖然平庸無能,但個人品格還行,為官清廉、明哲保身,所以才能在政績乏善可陳的情況下,繼續當著這個刺史。
“沒想到竟如此大膽么……”
你貪污也就罷了,居然還專門巧立名目,設了個“山海捐”出來。
讓大貪官侯君集也嘆為觀止啊。
如此膽大包天之徒,怎么會得到“明哲保身”的評價的?
“設立一項捐稅也不是小事,怎么河北道的監察御史沒有彈劾他?”
李明聳聳肩膀:
“也許是官官相護,平州上下所有人都在打掩護,瞞過了御史臺。”
韋待價振奮地點頭:
“殿下,下一步怎么走?”
“怎么走?”李明呵呵一笑:
“就按照劉使君說的來。我們堂而皇之地開攤子做買賣,看誰敢來收這個所謂的‘山海捐’,全部拉名單!”
只要這項罪名能落實,誰也保不住劉歆和他的走狗!
李明覺得,平州此行的目的快要達到了。
只要徹底鏟除劉歆,安插信任的能官巧吏,重新造冊清點戶籍,平州就算徹底收入掌控之中了!
按計劃,回長安過年!
興奮之余,李明忽略了一個自己其實明了的問題——
在封建社會,真正阻礙皇權深入邊遠地區的,從來都不是貪官污吏。
…………
“敬德!尉遲敬德!”
長孫無忌一個月里第五十三次尋上了鄂國公府,和前五十二次一樣心急火燎。
“哎呀,長孫公,何事如此焦急?末將正在逍遙眠呢。”
所謂逍遙眠,是道家修仙的一種集冥想、呼吸與休憩于一體的睡覺姿勢。 尉遲敬德慢悠悠地接待長孫無忌進門,落座,看茶,悠然自得。
仿佛長孫無忌是火爆武將,而尉遲敬德卻是文臣一般。
在某次宴會上,居功自傲的尉遲將軍胖揍李道宗,被腹黑李二拿漢高祖殺功臣的事跡嚇唬了一通以后。
尉遲將軍就忽然就成了尉遲道長,天天不是磕藥就是修仙,因為不曬太陽,連黑炭頭都白了一些。
“唉你怎么睡得著覺!你這年紀怎么睡得著的!”
長孫無忌都快抓狂了:
“‘那位’殿下所裹挾拐帶的,可不僅是我家的長孫延,還有你家的尉遲循毓!
“你怎么睡得著的?!”
是的,長孫無忌第一時間發現了自己孫子不見了,全家發了瘋地尋找。
在當天就收到了長孫延在李明馬車上寫的回信。
大意是:世界很大,再見了阿翁今天我要去遠行,請勿掛念,有文武雙全的侯君集大伯保護我們。
長孫無忌頓時滿頭問號。
艸,有侯君集在才更不放心啊!
九成宮事件中,兩邊幾乎結下了死仇啊!!!
幾乎第一時間,長孫無忌通令沿途各州縣,務必攔下李明殿下的馬車,把熊孩子都押回來!
然而,信息傳遞是需要時間的。
加上李明一路也很雞賊,低調行路,每遇州縣并不通報,怕政敵在半路設伏制造個“交通事故”什么的。
這就導致長孫無忌的攔截命令根本無法實施。
就算有收到命令、也發現李明蹤跡的州縣,在現成的皇子+吏部尚書組合,與遠在天邊的長孫大司空之間。
那些老油條們也果斷選擇了公務員甩鍋四階段:
第一階段,他們宣稱沒收到大司空的急令;
第二階段,急令收到了,沒有發現李明殿下一行;
第三階段,李明殿下路過州縣時沒有事先通報,縣衙找不著人;
第四階段,終于確定李明殿下一行的位置,但他們已經離開當地,再采取措施就已經晚了,請大司空降罪。
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貍,只要陛下不發話,長孫無忌拿這些不粘鍋也沒辦法。
以至于現在,按理說李明一行應該已經到達平州盧龍縣了。
然而,平州那邊愣是沒有通報!
大活人就這么在他鼻子底下變沒了!
“長孫公,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別為凡塵之事所束縛了。來一顆?”
尉遲敬德平心靜氣地遞過來一枚金丹。
本來,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為首的一伙文官是不怎么和的。
不過現在已經看開了。
“我乃俗人!我最是放不下凡俗的欲望!”
長孫無忌都快抓狂了。
寶貝孫兒落在死敵手里,他沒辦法像仙人尉遲敬德、或者面癱房玄齡那樣,沒心沒肺地嘻嘻哈哈。
“那可是四千里路啊!來回接近萬里!他還是個孩子啊!”長孫無忌抓著頭皮。
“無忌,放手吧。”
尉遲敬德的眼神驟然深邃:
“孩子嗖的一下就會長大的。像陛下,起兵打仗時也才十余歲。
“此行歸來,長孫延會給你一個驚喜的。”
“只怕是驚嚇!”長孫無忌沒好氣地說。
“哈哈哈……”尉遲敬德被他逗樂了,冷不丁問道:
“今天小朝會,我不去可以,你也不去?”
“唉我去!”長孫無忌急匆匆起身:
“被你氣的,本來是順路拜訪,差點忘了!”
長孫無忌火急火燎地走了。
目送老同僚走遠,尉遲敬德也緩緩起身,在香爐敬奉一束心香。
“太上老君保佑,尉遲循毓此行平安……”
啪,無來由的一聲脆響。
沒有風,沒有外力,兩炷香無來由地折斷了。
尉遲敬德怔怔地看著兩短一長的熏香,一時無語。
…………
“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如果那孩子有三長兩短……”
策馬進宮的一路上,長孫無忌咬著牙,狠狠地咒罵著。
在這件事發生以前,雖然太子殿下三令五申別傷害他的兄弟,但長孫無忌總是不自覺地想:
畢竟路途遙遠,“那位”殿下在去遼東的路上,說不定會遭遇什么事故……
然而,在好大孫背刺自己以后,他的利益就和李明殿下的安危強綁定了。
你們踏馬的一定要平安啊!
在兩儀殿門前,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平靜地上殿。
奏對,辯論,一切如常。
直到中書侍郎岑文本、黃門侍郎劉洎,共同丟出一枚不大不小的炸彈。
“臣等彈劾禮部尚書李道宗,貪贓枉法,逾越禮制。”
禮部尚書不講禮,屬實有點幽默了。
而李道宗此時恰好不在,他去定襄城給突厥酋長阿史那思摩講禮去了。
九成宮剛過,陛下正念及江夏王的忠勇,現在對江夏王發難,何其不智……長孫無忌在心里說著風涼話。
這兩位侍郎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他們背后的主使是誰……
就在長孫無忌事不關己地打著肚皮官司時,恍然發覺,老對手房玄齡正扭頭看著他。
老面癱素來波瀾不驚的瞳孔里,甚至還透著幾分不解、不忿和不屑。
你瞪我干什么?
長孫無忌一頭霧水,慢慢發覺,兩儀殿的氛圍不大對勁。
他抬起頭,愕然發現。
陛下也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誒?不是……關我什么事,那兩個侍郎不是我的黨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長孫無忌有種狼來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