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讓他裝，讓他裝！

“感業(yè)寺……” 李承干喃喃地讀著匾額。

這地方他有些印象，禁苑里確實(shí)有這么一座佛寺。

太上皇駕崩時，皇太妃們便全部入感業(yè)寺為尼。

畢竟那些姑奶奶們留著，輩分比皇帝還高。

如果對朝政指手畫腳起來，很難遭得住的。

比如那位又菜又愛玩、間接導(dǎo)致李世民兄弟鬩墻的張婕妤。

但若要把太妃們都殉葬，跟著太上皇一起殯天，又太殘忍了，我們大唐不玩這些的。

所以，索性把姑奶奶們?nèi)M(jìn)感業(yè)寺里拉倒，眼不見為凈。

“都是阿翁的妃子啊……”

李承干的腦海里，自動浮現(xiàn)一群搔首弄姿的白發(fā)老太太。

頓時一陣反胃。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

佛寺的邊門開了。

從中走出一位香客。

“禁中的尼姑庵，怎么會有香客？”

李承干心中疑惑，勒住馬韁繩，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

只見那位香客是位年輕的女性，一身黑白的衣衫，看著素凈，料子確實(shí)上好的絲綢羅衣。

秋風(fēng)吹過，衣衫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婀娜的身段。

李承干看入迷了，心中恍惚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動。

那位陌生的女香客，余光也瞥見了林子前的騎手。

只見那騎手披頭散發(fā)，身披粗獷的鎧甲，乍一看好像是突厥人。

她立刻回想起九成宮的那起不祥事件，嚇得嚶嚀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別怕！”

李承干怕旁生枝節(jié)，小聲撫慰，縱馬慢慢走到那女香客面前，撩開自己的飄柔長發(fā)。

“看，是孤！”

女突厥？……女香客幾乎脫口而出。

但她之前曾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遼東節(jié)度使連續(xù)打臉數(shù)次，所以城府比以前更深了。

學(xué)會了在宮中多看、多想、少嘴賤的保命哲理。

能出現(xiàn)在禁苑之中，男生女相，好奇裝異服，善騎，自稱孤……

這些要素疊加，她便認(rèn)出了面前這位古怪騎手的身份。

立刻整理儀容，起身請安道：

“妾身拜見太子殿下。”

“哦？你認(rèn)識孤？”

李承干饒有興味地挑起一邊的眉毛，對這機(jī)靈的姑娘頗為滿意。

“你是何人，緣何出入感業(yè)寺？”

那女香客低著頭，謙卑地回答道：

“妾身姓武，名媚娘，并州人士。幸蒙圣恩，觍封才人。”

是的，她就是之前常來立德殿嘴賤的“五姨娘”，未來的則天大帝，武媚娘。

在親眼目睹了楊氏借頑劣子之力，原地飛升為楊妃以后，她恍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后宮中墊底的存在。

她意識到，在當(dāng)今陛下的手里，她大抵是沒有出路了。

于是，她便心灰意冷，成天窩在感業(yè)寺面壁思考人生——

既是提前適應(yīng)退休環(huán)境，又是與皇太妃們打通關(guān)系。

將來拎包入住一起當(dāng)室友的時候，不會尷尬。

她就這么漸漸淡出了后宮，只是楊氏與李明閑談時，偶爾提過一兩嘴。

沒想到，今天竟能在寺院外，偶遇太子……

李承干臉色一變：

“才人？你是父皇的妃子？”

沒想到這位年輕女郎比他還大一輩，李承干下意識地就要翻身下馬。

他雖然大事荒唐，但在小事上，身體仍然本能地遵循著禮法的教條。

“請殿下自便！”

武媚娘連忙阻止了李承干下馬的舉動。

她知道這位太子爺腿腳不便，而且對此還挺自卑的。

如果坐視太子下馬，那她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她換上悲切的口吻道：

“妾身無用，雖腆列后宮嬪妃，但未能為帝室開枝散葉。

“只能常來感業(yè)寺，為大唐社稷祈禱求福。近日又不幸染疾，所以無緣秋狩盛會。

“殿下只當(dāng)妾身為民女便可。”

一段話，既把姿態(tài)放得極低，又漂亮地解釋了自己為何出現(xiàn)在此處，還表明了自己冷宮妃子的身份，語調(diào)卻又不哀怨。

李承干聽得就很舒服。

嘴里說著“哪里哪里，孤豈敢對姨娘失禮”，但仍然心安理得地坐在馬上。

根據(jù)禮法，成年皇子對父皇的后宮是要回避的。

但眾所周知，大唐老李家的家庭關(guān)系，比較……奔放。

比如隱太子李建成，就與老爹的張婕妤發(fā)展出了一段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

而在此時，在禁苑的密林之中，四下無人。

只有一對年紀(jì)正合適的青年男女。

李承干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瘙癢，只能偷偷欣賞著小媽的美顏。

而武媚娘當(dāng)做不知道，低著頭，猶抱琵琶半遮面，半推半就、面色緋紅地讓他就這么看著。

過了半晌，李承干硬是把心里的沖動強(qiáng)壓下去。

冷靜！

父皇還在呢！

千萬別被套上穢亂后宮的帽子！

自己為了這太子之位，擔(dān)驚受怕了一輩子！

千萬別因?yàn)橐粋€女人而功虧一簣！

對著鏡子看自己還不夠嗎？

“咳咳！”

李承干這才恍然回過神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孤得回去了，秋狩正在進(jìn)行中。

“武姨娘也請安心養(yǎng)病。”

武媚娘輕嘆一口氣，福了福身子：

“媚娘恭送殿下。”

李承干策馬躍出幾步，卻又勒馬回頭。

“你說，你常在感業(yè)寺祈福？”

武媚娘恭順地回答，語氣中透著似有似無的哀怨：

“回殿下，后宮清冷無事，這是妾身唯一能為大唐做的。”

“這寺廟靈驗(yàn)嗎？”

“靈驗(yàn)的。”

“好！”

李承干扔下這個字，便縱馬離去。

呼……武媚娘聽得馬蹄聲漸遠(yuǎn)，這才長出一口氣，高昂起頭顱。

恭順的表情煙消云散。

“呸，有賊心沒賊膽！” 武媚娘輕蔑地說著。

嘴角卻又隱隱透出些許笑意。

在冷宮中逐漸冷卻的野心，在吹了一陣秋風(fēng)之后，又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還年輕，他也年輕。

她可以等……

…………

李承干的遭遇不過是一則小插曲，他很快便與尋找他的侍從匯合。

秋狩繼續(xù)。

李明就這么坐在父皇的懷里，半拉子屁股沾著龍椅，一邊吃著當(dāng)季的葡萄，一邊欣賞著皇兄們的表演。

母親楊氏就坐在近旁，為挺會享福的爺兒倆扇風(fēng)驅(qū)蟲。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皇子們和嬪妃們心里有再多不爽，也只能裝作沒看見，為皇帝陛下表演著兄弟友愛、后宮和諧的一幕。

等到李明小肚皮撐得滾圓的時候，天色漸晚，愉快的秋狩結(jié)束了。

皇子們收起弓箭，紛紛下馬，牽著馬匹回到父皇近前。

至于所獲的獵物，有專門的侍從為他們收集，無需勞煩主子們自己動手。

李世民這才放下李明，背著手踱步向前。

李明的小屁股終于離開了龍椅，蹬蹬有點(diǎn)發(fā)麻的小腿。

只能說，左半邊龍椅也不是很舒服。

如果能整個屁股都坐上去，那就爽了。

“嗯？”

李世民只是大略掃了一眼獵物，便不由得皺起眉毛：

“怎么今年所獲相比往年少了許多？

“是今年秋收年景差嗎？”

皇子們都快哭了。

被一個坐半邊龍椅的小孩兒全程盯著，誰特么還有心思打獵啊……

“啟稟父皇。”李承干辯解道：

“誠如皇弟李明所言，我等如今已不缺肉食。

“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何不讓林中的生靈們也休養(yǎng)生息呢？”

不知為什么，他今天的發(fā)言格外有禪意。

而他的收獲，是零，忙活了一天什么動物都沒有獵到。

李明注意到，太子哥哥面色潮紅，眼中又殘留著萬分惋惜。

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獵物，又只能眼睜睜放跑一般。

“皇兄所言差矣。”

李泰挺著肚子，笑呵呵地反駁：

“我李家先祖、老子李耳曾有一言。

“天地是不講求所謂‘仁德’的，天生萬物一視同仁，都可以視作祭祀用的芻狗。

“林間滋生萬物，自然可為人所用。就如山林野獸也會食人一般。

“這就是一種天地間的陰陽循環(huán)。”

他這樣辯解是有原因的。

因?yàn)樗谢首又校蛯偎乃@最多。

李泰不會騎馬，也用不著騎馬。

他就坐在小推車上，放出獵犬“踏雪獫”牽制，自己在后面刷刷射箭。

獵物這不就來了嘛。

皇兄暗諷他嗜殺，他必須做出反擊。

李承干講“佛”，李泰就用“道”，兩人爭鋒相對。

而且李泰還搬出了老子李耳。

老李家能否搭上隴西李氏這條線，尚屬疑問，追根溯源到李耳身上更是扯淡。

但耐不住皇帝就這么硬攀親戚了。

所以，李泰祭出“李耳”這張便宜老祖宗，屬于是占據(jù)了政治正確，比太子更勝一籌。

無形之間，太子與魏王開始了爭鋒。

段位太高了，其他皇子只當(dāng)是神仙打架，一個個低著頭，悶不做聲。

李世民也樂得袖手旁觀。

以李泰為磨刀石，砥礪砥礪李承干的品行，也是極好的。

將來太子登臨大寶以后，那些嗡嗡叫的錚臣們，可比李泰還要能說會道許多。

“況且。”李泰口若懸河，乘勝追擊道：

“歷次秋狩，父皇所獲獵物最多。

“皇兄莫非是想說，父皇嗜殺不仁？”

李承干繼續(xù)活用李明和魏征語錄，不與李泰糾纏，轉(zhuǎn)而向李世民建言道：

“馬上能得天下，但馬上不能治天下。

“兒臣必須犯言直諫，游獵不過是游手好閑之徒的娛樂，父皇不可耽于其中，當(dāng)以國事為重。”

一套絲滑連招，既化解了李泰的攻擊，又讓一個有主見、有骨氣的太子形象躍然而出。

只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沉迷于游獵的齊王被aoe波及，氣得太陽穴青筋鼓起。

但李祐沒有理由反駁。

他已經(jīng)連皇子都不是了，和太子地位差距甚遠(yuǎn)，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李世民聽著兩位嫡子的對話，忽然發(fā)現(xiàn)了華點(diǎn)：

“青雀，歷次秋狩，真的是朕所獲最多？

“皇室之中，善獵之人可不少啊。”

“這……”李泰被問倒了。

他不可能一只一只去數(shù)，但也不能隨便胡謅一個數(shù)字，因?yàn)榍镝髅咳怂@是有記錄的。

他覺得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

李世民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

“青雀，不可因?yàn)殡奘悄烁福吞摌?gòu)瞎編啊。

“說話要有依據(jù)，皇室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被記錄在史書里的。”

李泰難堪萬分，面紅耳赤。

“李泰哥哥沒有說錯，阿爺確實(shí)是大唐收獲最多的獵手！”

這時，一個脆亮稚嫩的聲音響起。

有人幫腔，李泰立刻眼前一亮。

李世民循聲望去，見說話的人叉著腰，一副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

敢當(dāng)眾喊他“阿爺”，除了李明還有誰？

“哦？你底氣很足嘛。”李世民頗為玩味地看著可恨又可愛的小兒子：

“怎么，朕的獵獲你難道數(shù)過？”

“我當(dāng)然數(shù)過！”

李明自信滿滿。

接著，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李明像報菜名似的，流暢地報出了一長串獵物名單：

“阿爺?shù)桥R大寶后，親自參加秋狩十三次，一共獵得熊羆兩頭，虎四頭，豹九頭，狼二十五條，鹿八十三只……”

“等等！你……你別胡編亂造啊！”李世民愕然之中帶著驚喜，嘴角比地頭蛇還要難壓。

其他小數(shù)他不記得了。

但兩頭熊羆還有四頭老虎，他記得非常清楚。

這孩子沒有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