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李干祐,每次掃黑都有你
“老百姓要造反?”
聽著這近乎犯罪預告的發言,李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長孫小老弟,你說的可是真的?”
“不敢說千真萬確,但確實民間有這個動向。”長孫延滿臉嚴肅:
“據可靠信源爆料,長安坊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東西兩市的眾多商販,現在都很憤怒,在醞釀著一場騷亂。”
“針對誰的?朝廷?”房玄齡緊接著問道。
他也感到很無厘頭。
明明殿下把天下治理得十分不錯,社會安寧,井然有序,民不知有戰。
那群刁民怎么想的,居然在這太平盛世造反?!
“不是對朝廷。”
長孫延喝了一口水:
“是對粟特人。”
哦……房玄齡了然地微微點頭。
原來不是民間與朝廷之間的矛盾。
而是底層百姓的互毆。
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
就是,朝廷的施政已經夠牛逼的了,老百姓有什么對朝廷不滿的理由嗎?
“為什么要針對粟特人?”李明沒有房玄齡那么松弛,愁眉不減。
粟特人是西域數個民族之一,擅長經商。
雖說后世在漢地搞出了不少麻煩。
但在貞觀時期,這些有一技之長的胡人還是比較老實的。
是大唐特色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果突然整出個針對某個特定族群的大新聞,也是挺頭疼的。
“是因為經商。”長孫延回答道。
房玄齡捋著山羊胡,反問一句:
“經商?”
真的嗎?我不信。
什么樣的商業糾紛,會搞得這么天怒人怨?
李明看著這位秘書小老弟,突然問:
“你說的那個可靠信源,該不會是執失步真吧?”
“咳咳咳!”
長孫延劇烈地干咳起來:
“明哥您什么話!我也是有交叉核實、實地走訪的好吧!
“民間確實有不少人已經組織起來,準備趁天黑,大鬧粟特人的聚居區。”
沒否認,果然最早是從執失步真那里傳出來的……李明思忖著。
行業冥燈執失步真,做生意是真的不行,但消息也是真的靈通。
好多大事,什么九成宮事件啦、錢荒啦,最初的端倪都是從他那兒傳出來的。
有趣……
“把他叫來。”
李明輕飄飄地說道。
房玄齡眉頭一挑,并沒有阻止。
事情的輕重緩急,殿下自然是心里門兒清的。
日理萬機的殿下要撥冗見見那個突厥商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
執失步真失魂落魄地窩在西市的一角,狼吞虎咽地嚼著長孫延給他買的肉包。
他,又雙叒叕虧完了。
但這次格外受傷。
因為他覺得,這次不是技不如人,認虧服輸。
他覺得自己是被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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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群可惡的粟特人!
要不是自己長期吃不飽穿不暖,沒什么力氣。
他橫豎也要共襄盛舉,和長安百姓們一起端了粟特人的老巢。
“老子這次失敗是因為被人騙了,既不是運氣不好也不是技術不行。
“等把錢要回來,我還要繼續……”
認賭不服輸的執失步真低著頭正嘀咕著,發現身上籠罩了一層陰影。
抬頭一看,他已經被虎背熊腰的禁軍給包圍了。
“你是執失步真?”宦官尖著嗓子問。
執失步真失神地點點頭。
“跟我進宮。”
…………
瘦骨嶙峋的突厥商人,被五大三粗的禁軍一手提溜著,在兇神惡煞的甲士們的簇擁下,被一路押往宮里。
我只是一個無能的破產商人啊,能犯下什么十惡不赦地大罪,被這么興師動眾地“請”進宮里……
執失步真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出了這么大的禍事。
他只是覺得,自己要完蛋了,人生的走馬燈在眼前浮現。
走到某一幀的時候,猛然停住。
“倒賣宮廷布料?!”
執失步真想起來了。
他曾經幫明哥銷過贓。
明哥的具體身份是什么,他從來沒問過,更沒問這些“貨”是哪來的。
不過這是自欺欺人。
明哥明顯是在宮里有大關系的,而他倒賣的精美布匹飾物,顯然也是從宮里“走私”出來的。
倒賣宮中物資,這事聽起來大吧,其實一點也不小。
執失步真不知道貞觀律具體該怎么判。
不過大概也就是梟首和棄市的區別吧……
他面如死灰,就這么一路被提溜進了唐帝國的皇宮,拖到一棟莊嚴宏大的宮殿之中。
殿里富麗堂皇,坐著幾個面貌嚴肅的大臣。
唐帝國的實際統治者高居寶座之上。
氣氛極其莊嚴肅穆。
執失步真的意識都模糊了。
他有一種在看西域民間故事的錯覺。
隨便干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就被提溜去見國王了。
可是,這里不是西域。
這里是大唐。
一個州縣,就比西域那種屁大點的所謂“國家”要大得多。
這里的皇帝可不像“天方夜譚”里的國王那樣,動不動就會召見一個外來的庶民。
所以,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啊……執失步真低垂著腦袋,感到自己快窒息了。
他還是第一次參與這么嚴肅的場合,第一次被這么大的官員圍觀。
這些大人們的視線仿佛都有無窮的壓力,快把他給壓扁了……
“執失步真。”
高高在上的龍榻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咦?”
執失步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抬頭一看。
一時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
高高位居龍榻之上、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帝國主宰,小小的突厥商人居然覺得有點眼熟。
何止是眼熟。
執失步真的潛意識告訴他,那位貴人,不就是向他倒賣宮中物資的“明哥”么?!
雖然比上次見面瘦了許多。
但那雙天真之中暗含思慮的眼神,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
然而,執失步真又不敢亂認。
奸商居然是皇帝假扮什么的,這種西域寓言故事一般的段子,他不相信會發生在大唐,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明哥陛下這么大費周章地微服私訪接近我,總不至于是為了釣魚執法,逮捕我這個倒賣宮廷物資的賊人吧?
不會吧不會吧?
“執失步真,你不認識我了?是我。”
和老熟人相見,李明竟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懷念感。
真的是明哥……聽見這熟悉而親近的聲音,執失步真差點像往常那樣,搓著手迎了上去,一臉哭喪地訴苦:明哥,我又破產了。
然而,肅靜的大殿和法相莊嚴的群臣,讓執失步真很快冷靜下來,控制住了自己。
他的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分明地叫道:
“陛下。”
李明似乎打了一個寒噤,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咳咳。”李明干咳一聲,收回發散的思緒:
“首先,我只是監國,不是陛下……
“事情緊急,就不與你寒暄了。
“‘京中市民準備對粟末人展開集體報復’,這條消息是你散布的?”
原來與我無關……執失步真的心情一下子就放輕松了,眼珠子骨碌一轉。
看著周圍如殺神一般的幾尊大臣,心里一抖,立刻坦白: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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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重壓下,他絕對不敢說謊,恨不得把小時候尿了幾次床都交代咯。
“雙方的矛盾從何而來?”李明單刀直入地問。
在事前,他已經提前做過摸底調查了。
執失步真的消息又雙叒叕是正確的。
在東西市之中,確實有相當多的商人對粟末人懷恨在心,準備在近期“搞事”。
事態緊急,必須盡快將案件查清,把對立的火焰壓滅。
“就是做生意被幾個粟末的奸商坑了。不瞞明……殿下所說,我也被騙了幾貫錢。”
一聊起自己的被坑經歷,執失步真就不困了,以讓人心疼的熟練度,將自己的第n次破產經歷娓娓道來:
“說起來也不復雜。幾個粟末商人忽悠我們長安人,說他們在做一項十分賺錢的生意。
“但本金不足,向大家借錢,約定利息是每月一成……”
李明眼皮一跳。
優質項目+高息誘餌+非法集資——
要素直接拉滿,他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詞:
傳銷!
“然后是不是還約定,你們每介紹一個人投資這個項目,還能按比例提取傭金?”
李明忍著抽搐的嘴角說道。
執失步真有些驚訝,連連點頭:
“是的是的,然后……”
“然后在最初幾個月,這些騙子確實按約定給付利息和傭金,吸引更多人投資。
“一直到最后,他們突然人去樓空,攜款消失無蹤?”
執失步真已經出離震驚了。
一個字不差,整套流程確實是這樣的!
我去,明哥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明哥現在坐在龍榻上,執失步真準以為那小子也是粟末奸商的幫兇呢!
不僅是執失步真,連邊上法相莊嚴的大臣們——
也就是房玄齡、蕭瑀、劉德全等辦案人員——
也無不向李明投來驚訝和古怪的眼神。
這缺德冒煙的奸計都能琢磨出來,能說真不愧是監國殿下么……
“言歸正傳。”李明把話題掰了回來:
“你知道那些準備鬧事的人,是由誰起的頭么?”
傳銷歷來是金融犯罪的重災區,是非曲直難以論說。
朝廷也不可能短時間還受害者以公道。
首要任務,應是先盡快安撫受害者的情緒,別讓其他無辜的粟末人平白受到牽連。
至于傳銷案的真正主謀,根據一般經驗,肯定早就提桶跑路了,一時半會抓不住。
座下群臣紛紛贊同地點頭。
殿下能將事情的輕重緩急分得十分清楚,優先解決火燒眉毛的急事,乃是明君之姿啊。
“嗯,起頭人我知道。”執失步真坦言道。
李明:“誰?”
執失步真:“我。”
李明:“?”
執失步真:“我最后一點錢都借給了那幾個粟末人,在利息第一次逾期的那天早晨,我是被餓醒的。
“找他們要錢時,發現奸商逃走了,立刻通知其他被騙的商人和員外,將大家組織起來,準備抓人、追回損失。
“結果后來,人越聚越多,大家越想越氣,把憤怒轉移到了全體粟末人的頭上……”
李明:“……”
該怎么說呢……
執失老哥除了不會賺錢以外,其他能力意外地很強……
“現在那些憤怒市民是由誰挑頭的,你能替朝廷把他們‘請’來喝茶嗎?”
李明吩咐道,看著執失老哥餓到嘬起的兩腮,又加了一句:
“有重賞。”
執失步真眼神一亮,立刻砰砰磕頭:
“謝明哥……殿下!我立刻給您名單!”
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貨顫抖著手,當廷拉了一份清單。
都是長安城中有點名望的“中產”,有些曾是長安周邊鄉里的耆老,有些則是豪商大賈。
執失步真能記住并精準定位那么多人,李明也有些驚訝。
“蕭瑀,此事交于你來操持。”
他立刻下令:
“跟著執失步真,盡快找到并安撫鬧事的人群,不可隨意使用強力。
“摸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登記每個人的損失。”
蕭瑀從容領命:
“謹遵鈞命。”
李明看著這老頭優哉游哉的態度,嚇唬道:
“事情要快,明天就給我匯報。”
啊?老臣都快乞骸骨了,這日程是不是安排得有點太急了……蕭瑀臉色一白,語氣這才有了些急迫:
“是!”
李明又馬不停蹄地轉向刑部尚書劉德全:
“你與長安縣衙配合,進入粟末人的聚集區,搜查任何與此案有關聯的人。”
罪魁禍首跑路了,但總不至于小弟也跟著都走光了吧?
順藤摸瓜,總能摸到一些線索。
“這樣不行的。”
執失步真冷不丁說道。
唰……整個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他。
如今的李明殿下,已經算是大半個皇帝了。
敢當著所有人的面,頂撞李明殿下,你以為自己是魏征嗎?
“不……我……”執失步真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和明哥混太熟了,都忘了他現在的身份……
“無妨。”李明大度地揮揮手,和善地詢問:
“你覺得哪個步驟不行?”
“呃……”執失步真膽怯地看看旁邊的大臣們,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李明眉毛一皺。
“你覺得,不應該去搜查粟末人的聚居區?”
執失步真不敢吭聲,低垂著腦袋,微微左右搖搖。
“應該先派衙役,將粟末人聚集區包圍起來,不準其他人隨意出入?”
還是搖頭。
李明眉頭越皺越緊,忽然一挑,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你的意思是……別讓長安縣衙摻和這件事?”
執失步真的表情立刻松弛了下來,抬起了頭。
長安縣衙有問題。
上梁不正下梁歪,長安縣令、也就是李干祐,有問題!
那廝也參與了此案?
他奶奶的,怎么每次掃黑都有你!
房玄齡不動聲色地看著李明的表情,在他下達命令之前,搶先道:
“監國殿下已經下令,爾等速速退下執行!”
強硬地把群臣和執失步真都趕了出去。
李明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不過也沒阻止,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房玄齡裝逼。
殿內只剩下他們師徒二人。
李明抱起了胳膊問:
“給我一個理由,你為什么要庇護李干祐?”
要不是房玄齡率先把人轟走,他本來是要下令,給長安令的府邸和衙門來一個徹底大搜查的。
底朝天的那種。
房玄齡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陛下有令,李干祐,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