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先入長安者為皇
臥槽,李靖?!
沖過來的突厥人,有種出門撞大運的感覺,當即懸崖勒馬。
在將星璀璨的初唐,如果說哪位戰帥是當之無愧的。
那就非李靖李衛公莫屬。
從橫掃半個中國,到橫掃漠南漠北,李靖的赫赫威名從儋州到大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連天可汗本人,也不得不忌憚其鋒芒。
尤其對突厥這些異族來說,李靖的大名更是有如神醫再世,專治各種不服和小兒夜啼。
如今,讓這群王爺家豢養的突厥私兵打李靖……
真的假的?
李泰隔著車窗,眼睜睜看著大優的局勢急轉直下,肥厚的臉頰激烈地抽搐著。
“那廝居然請出了李靖?他瘋了?!連父皇和太上皇都不敢輕易啟用的鬼才,他怎么那么自信能駕馭?
“把這家伙釋放出來,他不怕我李唐的江山易主嗎?!”
被李靖親率的騎兵泰山壓頂,饒是李泰也沒法繼續淡定了,在車子里有些焦急地對手下喝令道:
“會贏的!不要怕,李靖已經好多年沒有帶兵了,優勢在我!”
突厥人表示你說得對,要不你來?
兵力裝備占優的一方,士氣條被瞬間清零,這就是武廟十哲的含金量。
“切……”李泰咬牙,不得已使出殺手锏:
“對面是勾結鐵勒人、坑殺天可汗陛下的內夷國賊!你們難道忘了天可汗的恩情了嗎?!”
“內夷”這個稱號是唐朝的專有名詞,形容部分腦子錯亂的華夏子民“身出于華,反竄心于夷”。
相當于現在的“黃皮白心”、“精米精曰”。
代表人物:精突太子李承干。
“為了天可汗!”
李泰的這番話猶如一針雞血,突厥士兵立刻鼓起勇氣,嗷嗷叫地向李靖和李明一方撲了過來。
“啊?”
這些成分復雜的精唐突厥人,讓李明整個人都麻了。
本以為那些突厥大頭兵是徹頭徹尾的大反派。
沒想到居然是大唐孤忠。
只是被壞人蒙蔽了。
伱們唐,比我更唐……
李明不知道該以何等心情,面對這魔幻的一幕。
勾結鐵勒人的漢王爺,號令忠于漢王朝的突厥人,猛沖勾結高句麗人(劃掉)漢王朝的正統繼承人。
要素拉滿。
不過這對李靖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
管他是漢人、突厥人還是精漢、精突,都不過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兒。
兩支騎兵隊即將對撞的一刻,李靖果斷一扯韁繩:
“向左!”
騎兵組成的箭型陣列,就像一條巨大的魚,輕巧地向左側一游。
下一秒,兩軍相交。
李靖的士兵用右利手挺起馬槊,將敵軍挑落于馬下,就像嗜血的鯊魚群,一人一口地撕咬著笨重的鯨魚。
這是教科書式的騎兵戰術。
一般來說,騎兵對戰,極少極少會傻乎乎地對撞。
人又不傻。
就算人真的傻,胯下的戰馬也不至于這么愣,會去撞墻。
一輪交鋒之后,突厥人已受到了相當的折損,潰敗下來。
而李靖的兵勢則如流水一般,在戰場絲滑地轉了一個彎,回到李明一側,宛如飛燕歸巢,大開大合。
與此同時,樹林間鼓聲大噪,樹叢搖動。在漆黑的夜晚里,營造出“大的還在后面”的氛圍。
“將軍名不虛傳啊!”李明由衷地贊嘆。
李靖白了說風涼話的某人一眼,氣喘吁吁地壓低聲音,急促地說道: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走?
“您難道真打算讓我這把老骨頭在前線親自鏖戰三百回合,以少勝多,把魏王斬于馬下?!”
讓他這個帥才沖在第一線,就像用還剩個血皮的大和艦點狗。
能是真的能,浪費也是真的浪費。
“可林子里不是還有援軍嗎?”
李明指著鼓聲陣陣的小樹林。
有李靖助陣,他又何嘗不想一口氣解決“李泰”這個問題呢?
“那是我安排人虛張聲勢的!我攏共只有五百私兵,哪來的援軍?!”
李靖急促地說。
啊?哦哦哦!
李明也是從善如流,立刻小手一揮:
“撤!繞回去接應蘇定方!”
賣隊友是不行的,李明一行瞄準那道口子,悶頭就是沖。
多虧李靖的沖鋒,在對方陣容的邊緣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是生命的通道。
在禁軍和李靖的掩護下,李明、楊后和長孫延沖破了李泰的封鎖線,順利地繞到了后方。
“不可沽名釣譽,不可學楚霸王啊!”
李泰急得狂敲窗欞。
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能趁李明弱勢之時,一勞永逸地把他干掉。
等他流竄回了遼東,再打就難了!
“啥?哦,遵命。”
普通的突厥人,自然是聽不懂文化人的這些陳年老梗的。
不過他們也能猜出來,主君是讓他們追上去。
然而,樹林里的躁動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輕易追擊。
對面可是李靖啊!
鬼知道他會藏著什么后手……
“回報小可汗。”
一位粗獷的突厥戰將驅策著駿馬,一躍跳到了李泰的車駕旁。
李泰正焦急地揮舞著扇子,試圖驅趕他的兵往前沖。
這些突厥孬種失去的只是生命,而他失去的,可是殺死自己弟弟的機會啊!
只是,他這個王爺說到頭只是個掛名的都督,并沒有什么軍事指揮才能。
根本無法阻止軍隊的士氣崩潰,戰線后撤。
“你們這是以下克上,你們都是司馬懿!”
李泰惱羞成怒,怒罵著自己能想到的最臟的詞匯。
當然,這文縐縐不接地氣的詈語,對大頭兵毫無殺傷力,大家該摸魚還是摸魚。
阿史那社爾有些無語地看著主君氣急敗壞的樣子,干咳一聲,提高了聲量:
“小可汗!”
李泰這才注意到身邊多了一個人,回頭一看,不滿的神色愈濃:
“阿史那社爾?沒有我的命令,你怎么擅自回來了?”
社爾眉頭一皺,義正辭嚴地開始了一套嗑:
“末將只聽天可汗一人的命令,因天可汗被內夷奸賊所害,而暫時置于小可汗麾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協助我驅除逆賊、迎回父皇,不必再重復一遍。”李泰只覺得心煩,停止了這個話題。
正如李明所說,李泰只是人緣廣,但深交的死黨沒幾個。
所以,他空有裝備精良的私兵,卻沒有心腹的領軍之將。
阿史那社爾是他在筵席上偶然結識的,以“驅除逆賊、光復大唐”的名號忽悠過來的。
兩人之間,與其說是上下級,更像是合作的關系——
阿史那社爾嚴格遵循天可汗陛下關于“兵將分離”的安排,手下沒兵。
而李泰有兵無將。
兩位大唐帶忠臣一拍即合。
“阿史那將軍,那你能否為大唐、為父皇,消滅那個不肖的亂臣賊子呢?”
李泰用扇子往李明離去的方向一指:
“他往東北方向逃了。”
“末將前來向小可汗回報的,就是這件事。”阿史那社爾眉頭緊鎖:
“長安那邊,好像又出來了一個亂臣賊子。”
李明的后手?!……李泰立刻緊張起來:
“是誰?”
“晉地小可汗,李治。”社爾回答道:
“他率并州軍從金光門出,堵住我軍進入京城的通路,與我軍對峙。
“由于他的牽制,才讓李逆明的附逆逃走了。”
“李治?是他?!”李泰大驚失色。
他有一種被自己養的花枝鼠咬了一口的疼痛感。
那個老老實實的小弟弟,原來并不老實啊!
“他想干什么?先入長安者為皇?
“他也要和我爭一爭?!”
李泰緊緊握著扇柄,肥胖的手上都鼓起了青筋。
良久,他從牙縫里擠出一行字:
“墨子云: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
阿史那社爾問號臉:
“小可汗您說什么?”
“我說,李治是眼下的大害,先對付他。”李泰不甘心地說道。
放走殺死李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固然可惜。
可是如果長安和朝廷悉數落入了李治的手里。
那他李泰這么忙活了大半輩子,豈不是在給他人做嫁衣?
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遵命,小可汗。”阿史那社爾點頭同意。
李泰不禁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阿史那將軍,能不能別叫我小可汗?”
請叫我親王大人!
“那該叫您什么?可汗?”阿史那社爾苦惱地撓撓頭:
“那可不行,我們心中只有一個可汗,那就是天可汗。”
李泰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詞窮了,什么槽也吐不出來。
這些歸化的突厥人,是不是腦子都或多或少有點病……
…………
李明的跑路非常順利。
6◇9◇書◇吧
不但大部隊一個沒少,安然無恙地沖過了缺口。
甚至還多了好些小伙伴。
“蘇定方?!你們回來得恰到好處啊!”
李明發現,本留下殿后的蘇定方一行,也跟著過來了,又驚又喜。
老蘇可以啊,頂著數倍于己的敵人,還能從容全身而退。
省去了他冒險回去接應的工夫。
“我也不道啊!”
蘇定方自己卻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從長安城里,突然又殺出來一支軍隊,拖住了阿史那社爾。
“我們瞅著空就溜出來了!”
“你等等你等等……”李明覺得腦袋有點亂。
怎么又雙叒叕冒出來一支軍隊啊!你們到底在長安里面塞了多少兵啊!
我算是知道了,你們這幫反王是個個身懷絕技。
有李世民鎮著,一個個都低眉順眼的。
李世民一沒,就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一行人收攏部隊,成功突破李泰的部隊,繞到了防線的背后。
而出人意料的是,李泰的兵也沒有繼續追,似乎仍然懾于李靖的余威。
危險暫時解除。
蘇定方暫時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一邊回答道:
“剛才替我們解圍的是晉王的部隊!”
“哦?”李明眉毛一挑。
李治替我擋下了李泰的亡命一擊?李明達的嘴炮這么好使,讓那家伙幡然悔悟,調轉槍口幫我了?
那是當然不可能的。
如果會這么意氣用事,李治就不是李治。
“那家伙在玩兒三國啊。”
作為熟讀三國(演義電視劇)的業余票友,李明一眼就看出了李治的戰略——
如果李明領盒飯了,那作為最早備戰武裝奪儲的李泰,就占有了很大的先發優勢。
是最有可能最終勝出的那個。
而留著李明抗衡李泰,最后花落誰家還未可知。
所以,放李明一馬,是符合李治的戰略利益的。
這和三國(演義)里,諸葛亮故意安排關云長守華容道,放走曹操,是一個道理。
老二聯合老三斗老大,三國博弈的魅力就在于此。
誰出頭,誰就自動成為眾矢之的。
“晉王一直老實本分,忠厚孝悌……沒想到,竟也是為了權力,不惜與親兄弟刀劍相向的角色嗎?”
楊氏對李治的行為大為震驚。
實話實說,李治把自己的本性埋藏得很好,一藏就是一輩子。
讓朝野內外一致以為,他只是一個懷柔暗弱的王爺。
所以當他在今晚,毫無保留地展露出對權力的欲望時。
直接驚呆了楊氏和李明達。
王莽謙恭未篡時了屬于是。
“他一直如此,只是我將監國之權假意送與他,把他的欲望給勾出來罷了。”
李明洋洋得意地說道。
他對自己“一桃殺二士”的手法還是很滿意的。
作為穿越者,李明到底還是開了些天眼的。
雖然對歷史學得不是很扎實。
但是“唐高宗李治”這個名號,他還是知道的。
能在太極宮這個修羅場吃雞成功,李明以常理分析,就證明李治這貨絕非看上去那樣的等閑之輩。
從而在心里對這個貌似老實的九哥有所防備。
這就足夠了。
足以讓李明在這場博弈中占得先機。
李治與李泰的對弈,著實精彩。
而作為親手打造這副棋盤的李明,則更是露出了奸計得逞的壞笑。
“我的李治哥哥,果然也不能不落窠臼,舍不得放下已經到手了的權力,在我的指揮棒下,和他的五哥打生打死,讓我在遼東坐收漁翁之利。
“即使他明知道這是我給他設下的陷阱,即使他知道這只是虛假的權力……
“滅哈哈哈!”
李明在馬背上,發出桀桀桀的反派笑聲。
“桀桀桀!”坐在他前面、替他馭馬的首席秘書長孫延,也發出了類似的笑聲。
李靖看看老下屬蘇定方,蘇定方看看老上司李靖。
“他們一直都這樣嗎?”
“十四奸黨就是這樣臭味相投的,能不在朝中也許不知道。”
“唉……”楊氏頗為感懷地嘆了一口氣,有些玩味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是啊,你們畢竟都是他的孩子。”
“咳咳!”李明干咳一聲,移開視線。
對權力天生敏感,屬實是老李家的種族天賦了。
一行人收攏部隊,浩浩蕩蕩地向東北方向進發。
確認徹底脫離危險后,李靖提起火把,向上舉起三次。
發出暗號后,路旁便多出來了一支隊伍,毫不見外地加入了李明的隊伍。
是一輛矮小的馬車,被隨從們簇擁著。
車子里坐著一位老婦人,正和藹地向李明招手:
“小殿下,下來坐坐?”
李明好奇地問李靖:
“這位奶奶是誰呀?”
“回殿下,是在下的內人,張出塵。”李靖回答。
哦,李靖的老伴兒……
呃,不是在去年,死了嗎?
李明嘴角一抽,余光瞥向那輛馬車。
老太太還在向李明招手:
“不下來陪陪老身嗎?”
李明頓時感到汗毛直豎,扭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謝謝,不了不了……
“賤內并沒有死,只是假死脫身。”
連私藏鎧甲這事兒都擺到臺面上了,李靖也沒有必要再和李明藏著掖著,全部攤牌。
“我們原本計劃假死后離開長安,從此仗劍走天涯。直到撞見了殿下……”
李靖述說著自己入伙前的經歷,一邊按摩著發酸的右手腕。
讓他這把年紀還披掛上陣,屬實為難他了。
“老將軍沒事吧?”李明關切地問。
“唉……”李靖疲勞地長嘆一口氣,苦笑著搖頭。
伺候老李家的祖孫三代,是真累……
李淵一言不合就要砍了他,李世民全程嚴防死守,生怕他碰到一點軍權。
而這個李明,又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不但讓他帶兵,還是字面意義的“帶兵”,親自帶著兵沖陣。
“那將軍喜歡哪種生活呢?”李明睜著閃亮的眼睛。
李靖駕馭著馬,緊緊跟著李明的腳步,兩人相視一笑:
“老夫的選擇,不是明擺著了嗎?”
…………
朔北,陰山。
秋夜,寒風刺骨。
簡陋的帳篷里,李世民在做噩夢。
夢里,他好像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自問自答地說著怪話:
“媚娘,你說……我應不應該現在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