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侯君集: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怎么不說話,被我說中了?”
侯君集恍然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胖胖的、壞笑的小臉。
他嘴角一抽,下意識地收起輿圖,但轉念又覺得這樣未免顯得心虛,又把圖冊翻開,甕聲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李明往嘴里塞一塊杏干兒,眉毛彎起,賤兮兮的:
“是誰呀?和你一起造反的伙伴嗎?”
“和您一樣癡肥的肥豬!”侯君集沒好氣地爆粗口了。
那頭肥豬叫李靖。
幾年前,侯君集曾向李靖討教兵法,結果李靖反手就舉報他意圖謀反。
舉報原因:侯君集討教的是,如何搶占渡口快速渡江、如何翻越大山直取盆地、如何攻取據河而首的平原堅城,等等。
你干脆報大江大河(長江黃河)、漢中巴蜀、東京洛陽的身份證得了。
你是想打夷狄還是打內戰吶?
怎么,是漠北草原有大江、昆侖山有盆地,還是高句麗有平原?
這樣的舉報理由,自然被李世民一票否決。
侯君集也從此對李靖很有意見。
結果現在,大胖子李靖是閉門謝客、安享晚年了,卻冒出來一個同樣敏銳……呸,同樣神經質的小胖子李明。
李靖是因為兩次差點被太上皇李淵處死,才養成了極高的警覺性。
怎么,你李明難道也差點被弄死……哦,對。
作為那個男人的兒子,倒還真不是不可能。
侯君集對李明抱有了一丟丟同情。
“哈欠~”
侯寶琳一覺睡醒了。
睜眼便看見侯君集沉凝的表情,立刻擔憂地跑過來摸摸他的臉:
“阿翁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侯君集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疼愛地摸摸小寶琳的腦袋:
“你這孩子真愛瞎操心,都不像個孩子了。”
看著祖孫倆的互動,李明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便起身道:
“我還有事去趟西市,走了走了。”
“唉,明哥?”小寶琳不知道該陪明哥還是阿翁,左右為男。
侯君集溫和地點點頭:
“你現在天天來看我,偶爾也要和小伙伴們一起相處,別太離群。”
“好噠。”
小寶琳痛快地答應,牽著李明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阿翁暫住的小院。
侯君集目送他倆離開,順手拿起桌上的兵書,邊看邊嘀咕:
“那孩子真愛瞎操心,真不像個孩子。”
雖然碎煩,但李明殿下每次都會把自己心愛的孫兒帶來,所以他也就忍了……
想到這里,侯君集放下書本,把吃空了的點心盒子重新裝滿果腹零食,預先備在玄關。
甚至還加了一坨自己試著熬的麥芽糖。
“再被關下去,我都要成老媽子了。”
侯君集自嘲地苦笑,又坐回了正堂,埋頭看書。
明天,小家伙們也是差不多這時間來吧。
在這枯燥乏味的軟禁期間,有人來逗逗悶子也是不錯。
不知不覺中,侯君集期待起了第二天。
這時,門又吱呀開了。
侯君集立刻拿起書,沉靜地說:
“落東西了?正好有點桃干李干,吃點再走吧。”
“哦?嘿嘿,既然將軍這么客氣,那下官我就不客氣啦!”
玄關傳來的是一個粗魯的男聲,聽上去不大聰明的樣子。
“嗯?”
侯君集猛然抬頭,發現來者不是孩子,而是一紅一白兩個糙漢子。
紅袍鹖冠的武夫薛萬徹,用手抓起一大把果干就往嘴里塞,嘴里嘎嘣嘎嘣的,把果肉連同果核一同嚼碎咽下去。
“薛將軍,食不言。”
白衣勝雪的契苾何力低聲告誡失禮的武夫,安安靜靜地把剩下的果干全吞進了肚子里。
倆人吃著吃著,薛萬徹忽然指著粘在盒子底的麥芽糖大叫:
“草!粑粑!”
“食不……你說什么?!”
兩人立刻摳起嗓子眼干嘔起來。
侯君集臉皮抽搐,拳頭鼓起青筋。
“寧倆是干嘛來的?”
…………
“將軍蒙冤入獄,吾等意難平。如明珠蒙塵,良弓雪藏,長使天下英雄淚滿衣襟。”
精神大唐人契苾何力腦殼上腫起一個包,誠懇地說著。
“我同意。”薛萬徹修理著被揍歪的鹖羽,隨口附和。 “但見麾下精神矍鑠,力能扛鼎,吾心稍安。”
契苾何力一點也沒有夸張,他和薛萬徹用自己的腦殼證明了,侯將軍確實能一拳打爆銅鼎。
“我同意……嘶。”薛萬徹揉著額頭的腫包,疼得齜牙咧嘴。
侯君集捂著隱隱作痛的拳頭,沒好氣地說:
“矍鑠形容的是老翁,我還不老。”
“哦?!”契苾何力吃了一驚,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
“又學習到了,在下要記下來。”
看著這對活寶,侯君集既好氣又好笑。
這么多同僚下屬,也只有這兩個腦子缺根筋的能不懼旁人猜疑,來獄中探望他這個罪犯。
嗯,某位懟天懟地懟皇帝的前·曹王殿下除外。
“你們來有什么事?”侯君集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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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萬徹也不藏著掖著,露出純真的笑容:
“最近京城百姓都在痛罵朝廷關押將軍,為將軍鳴不平呢!
“將軍放心,陛下一定會很快放你出來的!”
“哦,是這件事啊。”侯君集并不驚訝。
這波洶涌民意的始作俑者,剛剛還在他這兒吃果干呢。
奇怪的是,李明從不在他侯君集面前邀功。
整天聊的無非是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還有積極改造、重新做人、早日回歸社會之類的廢話。
只是每次李明離開后,都會留下侯寶琳陪他一陣。
而他也正是通過孫兒的大嘴巴,把這場輿論戰的始末了解得一清二楚。
說實話,這番騷操作驚掉了侯君集的下巴。
能把不同出身、性格迥異的熊孩子捏成一股繩,干出一番讓朝堂諸公都撓頭的大事,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他自己就有體會,這年紀的小孩兒最是人厭狗嫌,光一個就夠讓人心累了,何況還是一群。
至于李明搞的這套反話正說、鼓動民意的所謂“輿論戰”……
說實話,這鬼點子讓見多識廣的侯君集也嘆為觀止。
到底是陛下的親兒子,真是位天生的權謀家。
“情況正在發生有利的變化,大理卿也終于準許吾等探望麾下了。”契苾何力振奮地說:
“起初,所有訪客都被孫廷尉攔下了,以致于時至今日,吾等才得以登門拜訪。”
不,孫伏伽肯網開一面,多半也是因為他……侯君集心有了然。
契苾何力的臉又沉了下來,氣憤地拍大腿:
“只恨房相還在從中作梗,使陛下和朝臣無法釋放將軍。將軍身陷囹圄,皆因他而起!”
薛萬徹也一起抱怨:
“將士出征哪次不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拿點寶貝怎么了?那些文官也真是……死板。”
生氣歸生氣,他們也不敢對那些文官大放厥詞,或者撂挑子甩臉色,說什么“你行你上”之類的。
因為那些文官有事是真up啊。
不像宋朝以后,大唐的文臣武將并沒有那么涇渭分明。
文官拎把刀就能騎馬上前線,而武將凱旋也能混個文職。
比如某位以理服人的禮部尚書。
乃至于侯君集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是吏部尚書,妥妥的文官序列。
嚴格說起來,這事其實是文官集團的內部矛盾,和薛萬徹、契苾何力這倆純粹的武將不搭邊的。
這就讓撈侯君集的難度更高了。
因為不能用“你們文官懂個屁打仗”回懟。
誰還沒帶過兵,誰不知道這其中是怎么回事兒。
隨便拿點也就算了,但像侯君集那樣把半個高昌搬空的……好像是有點過分。
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房玄齡,那個老面癱究竟在謀劃些什么……
侯君集玩味地撫弄著鋼須,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長孫無忌公可曾進言?”
薛萬徹不爽地揮揮手:
“沒有,國舅爺哪會管貪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哦。”侯君集的目光深沉了起來。
長孫無忌是太子一派的領袖。
長孫不動,其他人不會動。
朝堂的兩大支柱,一根與自己為敵,另一根袖手旁觀。
也就是說,現在真正發力在撈他出去的……
只有李明一個?
可每天見面,那孩子又為什么只聊一些“道德與法治”之類的廢話?
為什么從不當面和他說,他侯君集現在有多么孤立無援,爭取他的自由有多么困難呢?
不是想拉攏他嗎?
侯君集猛然發現,自己連一個毛頭小孩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