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闖禍了闖禍了! 數(shù)個時辰前。
這幾天,李明忙到飛起。
通過深化體制改革、打破舊有生產(chǎn)模式,他的印刷坊爆發(fā)出了驚人的產(chǎn)能。
將大部分傳單的印刷業(yè)務(wù)全部消化了。
而且經(jīng)過這番成本內(nèi)部化,總體花費反而大幅度下降。
但是另一方面,活字印刷的開發(fā)遇到了億點波折。
李明顯然低估了一項新技術(shù)從PPT到exe的難度。
雖然他高瞻遠矚地指明了未來印刷術(shù)的發(fā)展方向。
然而,科技的進步不是一蹴而就的。
更不是一個文科生打打嘴炮、煲煲雞湯就能成的。
新印刷術(shù)在付諸實踐之前,還有許多技術(shù)細節(jié)需要打磨。
他這幾天,天天泡在工坊里,和工人們同吃同勞動,每天都能擠出幾斤水。
為此,屁股都被老媽揍出老繭了。
但饒是如此,進展依然緩慢。
不像雕版,活字印刷的字模必須牢牢固定在鐵板上,保證印刷時不會亂動。
但在工人調(diào)整版面、換新內(nèi)容時,又必須能輕易地取下來。
在無數(shù)次爆肝試驗后,最后由研發(fā)組長張衡解決。
他的辦法是,在鐵板上涂抹松香、蠟油和紙灰。
凝固時能牢牢粘住字模,加熱后黏著劑融化,字模便能自動脫落。
字模排版的問題基本解決,但字模本身的問題卻越來越大。
最開始,工匠們把字模當(dāng)成小號的雕版,同樣使用陶泥制作。
但很快發(fā)現(xiàn),陶泥不耐磨。
做日拋型的雕版還可以,但作為反復(fù)使用的活字,太容易磨花了,被技術(shù)總監(jiān)張衡否決。
陶土不行,工匠們便用木頭做實驗。
然而木活字也不夠耐磨,而且紋理疏密不均,遇到墨水就會膨脹得高高低低。
加上木質(zhì)容易霉?fàn)€,和松香粘住了又不容易取下。
在生產(chǎn)兼研發(fā)經(jīng)理張衡的權(quán)衡下,木活字被暫時擱置。
“用金屬來做字模,你們覺得如何?”李明和工人們一同蹲在地上,一起出謀劃策。
對于控股股東的意見,已經(jīng)榮升為廠長的張衡沒有多說什么。
而是掏出一枚銅板,在墨水里浸了浸,再用力往紙上一拍。
“開元通寶”四個字不能說清晰可見吧,也可以說是雁過不留痕了。
“金屬不吸墨。”理工男不多廢話,直指重點。
“哦。”
李明很聽勸。
然后大家就不說話了。
木頭不行,陶土不行,金屬不行。
那用什么材料?
總不能用塑料吧?
大家正在一籌莫展,一位操著南方口音的老印刷工插嘴道:
“可以試試胭脂樹的木頭。”
“木頭不行。”張衡頭也不抬。
“這你就不懂了,不同的木頭木質(zhì)是不一樣的。”
一提到技術(shù)問題,老理工男是一點也不客氣,當(dāng)面頂撞頂頭上司:
“胭脂樹耐潮又耐磨,我老家都來做門軸的,怎么就不能做字模了?”
在潮濕的南方做門軸,聽起來確實很適合做為活字的原材料。
張衡腦袋一歪,思考了片刻,只說了一個字:
“好!”
新點子立刻付諸實施。
第一個問題是:
胭脂樹是什么?
“是我老家特有的一種樹,木頭很硬,而且質(zhì)地均勻,不怕發(fā)霉蟲蛀。”
“你老家哪兒的?”
“交州。”
大家立刻不說話了。
交州,也就是安南都護府的交趾。
和長安相隔不遠,坐飛機也就六七個小時。
關(guān)中地界,上哪兒去找熱帶樹……
“明哥明哥,你最近在忙啥呀?”
尉遲循毓過來串門了。
這里離施粥攤不遠,李明整天泡在工坊里,貴族子弟們便在店里趕稿。
空閑之余,他們還和分發(fā)傳單的貧民孩子結(jié)成什么“幫扶對子”,一對一教識字。
不消說,這也是李明殿下的主意。
自從收購了印刷坊以來,他便一直刻意拉近大家的距離。
孩子們都是純潔的,不可以被大人的偏見、階級的藩籬污染了。
大家純純潔潔地當(dāng)十四黨的同志,團結(jié)在我李明殿下的周圍,豈不美哉?
“活字的材料不容易選啊。”李明嘆了口氣,問:
“你怎么有空過來?不是在教他們寫字嗎?”
“嗐,別提了!”
小炭頭悶悶不樂地往肚子里灌涼水,一邊大咧咧地和匆匆路過的工匠師傅們打招呼。
“我負責(zé)的那小子就是屬猢猻的,上課上一半,居然跳窗逃走了!”
李明也聽得火起:
“我靠,居然敢逃課?!給老子抓住了非打斷他的……那個……
“腳指甲?”
兩位老師賭咒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才是該被打斷腿的那個。
便默契地略過這個話題。
“你知道胭脂樹嗎?”李明問。
尉遲循毓點點頭:
“嗯吶,我們家正在造涼亭,用的就是胭脂木,抗潮又防蟲蛀。”
家里有亭,聽聽,人言否?
小循毓感受到了危險的目光,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要是拆了亭子,我阿翁會恁死我的。
“但我知道哪兒在賣這種木頭……”
這時,窗外伸進來一個小猢猻腦袋:
“那還等什么?走走走,咱一塊兒買去!”
尉遲循毓登時怒目圓睜:
“婁——師——德!你小子逃我課還敢回來?!”
那個叫婁師德的小家伙反駁:
“論寫字你比不過我,論學(xué)問我更比你淵博,我為什么要聽你浪費時間?”
哦?
這番話引起了李明的注意,他不由得仔細打量那孩子。
瘦得像只猴子,光看外表和別的貧民小孩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尉遲循毓立刻漲紅了臉:
“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
說著擼起袖子就要揍他。
唰啦!
那個叫婁師德的逃課孩子背后,又同時探出來許多個小腦袋。
把尉遲循毓都嚇了一跳。
從那些腦袋里,李明精準(zhǔn)地出來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
“來——俊——臣!”
來俊臣訕訕地笑笑:
“嘿嘿,課間休息,課間休息。”
與此同時,工坊門外,由遠及近傳來喊聲和腳步聲。
是另一群孩子,李明的小學(xué)同學(xué)。
他們手里抄著搟面杖、雞毛撣、笤帚等殺器,氣勢洶洶地殺奔過來。
“別跑!回來念書!”
李明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來俊臣的笑容更諂媚了:
“明……明爺,別生氣,咱是來幫您搬木頭的。”
………… 群賢畢至,少少咸集。
除了去買墨水的韋待價,十四黨的核心成員基本到齊。
一半是小屁孩,另一半也是小屁孩。
“唉……”李明心累:
“走吧走吧,都去買木頭去吧。小黑炭,你帶路。”
誰叫黑炭呀這么好玩……尉遲循毓好奇地東張西望。
然后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他嘴角一抽。
一路上,兩撥孩子都戴著痛苦面具。
連一向儒雅的長孫延小朋友,都忍不住提高了聲量:
“這么簡單你怎么不會?這么簡單你怎么不會?”
坐在他對面的瘦小孩滿臉委屈:
“我也不道啊,為啥‘三’是三橫,‘四’就不能是‘亖’橫?”
“你是要讓我氣亖!”
長孫延絕望地扯自己的頭發(fā)。
“教得不錯。”
看見同學(xué)們少走幾十年彎路,提前體會教小孩的樂趣,李明欣慰地點點頭。
在郁悶小黑炭尉遲循毓的帶領(lǐng)下,大家走出了西市的大門。
李明疑惑地問:
“咦?賣胭脂木的商家不在西市,難道在東市?”
尉遲循毓很快從被叫做“小黑炭”的陰影中走出來,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也不在。”
“哦?”
李明的表情頓時內(nèi)涵起來。
根據(jù)大唐律令,所有店鋪必須全部集中在東、西兩個市場。
其他地方一律不得做買賣。
否則被監(jiān)市(也就是城管)抓到,是要罰款打屁股的。
但眾所周知,隨地擺攤比隨地吐痰還難以治理。
在既沒有監(jiān)控又沒有巡邏車的唐朝,常有小販占用道路,謂之“侵街”。
東西市空間有限,攤位費太貴,對住在南城的居民來說又交通不便。
于是,市場無形的大手就把資源配置到了大街上。
太偉大了哈耶克。
沿著里坊之間的街道一路向南,大家來到了一大片私自設(shè)攤的區(qū)域。
這里人頭攢動,叫賣聲不止,儼然成了東西市之外的第三個市場。
同時也是全長安最大的黑市。
“胭脂木就是在這兒買的。”尉遲循毓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個突厥小販。
那家伙就坐在一堆木頭上,面有菜色,懷疑人生地揣著手,一副身體和腰包都被掏空的樣子。
一看就是做生意虧麻了。
李明瞇細了眼,發(fā)現(xiàn)那還是一張老面孔。
“執(zhí)失步真?你怎么轉(zhuǎn)行賣木頭了?而且你怎么這么瘦了?”
那位突厥商人,就是之前替李明銷贓的家伙。
這哥們兒賣過布、又做過海鮮。
基本是買啥啥漲、賣啥啥跌,儼然成為了行業(yè)冥燈,市場反向風(fēng)向標(biāo)。
看見李明老板大駕光臨,可憐的執(zhí)失都快哭了:
“明哥……”
…………
“哦,原來這就是胭脂木——
“其實就是現(xiàn)代家裝用的‘柚木’啊。”
李明研究著木頭的紋理。
確實非常均勻堅硬。
是制作活字字模的好材料。
“可是執(zhí)失老哥,你大老遠把木頭從交州賣到長安,你圖什么?”
對這位經(jīng)商鬼才,李明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長安缺木頭嗎?
城邊上就是終南山(秦嶺),還有渭水(渭河)相連,缺您這點木頭嗎?
就算真缺,也沒必要從東南亞一路拉到關(guān)中吧?
運輸成本高到爆炸啊!
“胭脂木結(jié)實又防蟲蛀,我以為長安人會喜歡……”
執(zhí)失步真聲音低沉,仿佛一座雕像。
李明捂住了臉。
難怪幾個月沒見他,原來是下南洋跑運輸去了。
也難怪他不在西市,敢情已經(jīng)賠得連攤位費都出不起了。
他拍拍老伙計的肩膀:
“這些木頭我都包了。”
執(zhí)失步真什么話都沒說,只是肩膀聳動。
“友情批發(fā)價,打四折吧。”李明非常大度地給出了報價。
突厥人終于控制不住洶涌澎湃的感情,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我真傻,真的。
怎么凈被這小兔崽子撿洋落往死里宰……
“喂喂喂!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全部滾開!”
街上有人在大聲訓(xùn)斥,把攤販們趕得雞飛狗跳。
臥槽城管來了……李明下意識拔腿就跑。
忽然轉(zhuǎn)念一想。
不對啊。
我跑什么?
我爸是李世民啊!
李明定睛一看,卻見吆喝的人沒有穿著皂服,并不像監(jiān)市。
而像某個府上的家丁。
那家丁橫行霸道,一路掀翻攤位,踩爛果蔬,把小販和顧客往兩邊推。
眾人敢怒卻不敢言。
眼見那廝著實囂張,李明的脾氣噌地就起來了。
他站在木頭上,居高臨下地喝問:
“你是什么人?”
家丁抬頭一看,嘿,是個雙手叉腰的小孩,不屑地切了一聲:
“你又是什么人,敢在府前搗亂?”
“府前?哪個府?”
李明納悶地向四周張望。
此地是各個里坊之間的道路,攤位后面就是高聳的坊墻。
哪來的府苑?
這時,忽然轟的一聲。
就在他背后,坊墻被砸出一個大洞。
那家丁嘴角一咧:
“現(xiàn)在是了。
“從今往后,這里就是御史府的大門,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十丈,違者杖責(zé)!”
“呸呸呸!”
李明吐著滿嘴灰塵,算是聽明白了。
好家伙,小攤小販只是占道經(jīng)營。
而這位不知名的“御史大人”直接把自己家違建到馬路上了!
奶奶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明也不多廢話,問手下的孩子們:
“這是誰家的狗?來認領(lǐng)一下?”
“你……?!”家丁氣得擼起袖子:
“我可是御史府的家丁,你敢辱我?”
大家紛紛搖頭,表示不認識這貨,自己家也不住這里。
“那就好。”
李明便指著那狗仗人勢的東西:
“給老子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