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臣請輔佐皇子明,若陛下不許,請殺臣!
侯君集趴在地上意識朦朧,呆呆地看著門口的光明,以及光明中的那個身影。 看著那個幼小的身影向自己大喊“侯君集”,看見另一個年輕的身影用身體將那孩童撞開。
然后,第三個披甲的禁軍突然出現,一槍戳進了那年輕人的手臂。
這人死之前的幻覺也忒真實了吧……
侯君集含糊不清地嘀咕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好像……有點接近真實啊……
新鮮的空氣不斷涌入麗華閣,侯君集的意識漸漸清醒了起來。
不是幻覺,這就是在自己眼前正在發生的真實!
“咳咳咳!”
他咳出充滿肺部的廢氣,東倒西歪地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由于大量新鮮空氣的涌入,麗華閣里的火勢更旺了。
在明亮得幾乎刺眼的火光下,侯君集終于看清楚了現狀:
是李明。
李明為侯君集打開了監牢的大門,旋即被韋待價頂到了一邊。
緊接著,一名身穿禁軍盔甲的士兵突然從背后出現,一槍刺進了韋待價的胳膊,原本李明所站立的位置。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
侯君集的腦子一時有點短路。
玄武門第二季這么快就開拍了?
腦子雖然短路,但身體沒有絲毫猶豫——
不論對錯,誰干李明,他就干誰!
老帥老而彌堅,狂奔著沖上去,像蠻牛一樣,竟將具裝全甲的重步兵撞得人仰馬翻。
沾血的長槍也掉落在地上。
韋待價順勢一撲,拚命抱住那突厥人的雙腿。
侯君集心領神會,撿起槍,掀開那人的面甲,一腳踩住他的頭顱,將槍頭朝那人的嘴里狠狠刺去。
噗呲一聲,突厥人就像斷線的木偶,立刻停止了掙扎。
“侯君集!韋待價!你倆沒事吧!”李明焦急萬分,眼珠簡直要從眼眶里瞪出來了。
韋待價撕下血染的袖口,牢牢綁住傷口,輕描淡寫地說:
“不妨事,皮肉傷而已。倒是吏部尚書可好?”
“咳咳!”侯君集劇烈地干咳著,嗓音嘶啞道:
“只是有些渴了。我們快離開這兒,火勢越來越大,麗華閣大約馬上就要塌了。”
三人立刻向門外奔去,然而還沒踏過門檻。
嗖的一聲,幾支羽箭射在腳邊。
若不是大風干擾,這些箭矢可能已經射中三人了。
角落里嘰里咕嚕有人高喊,是突厥語:
“放箭!把他們逼進去!”
隨著叛軍頭目的一聲令下,霎時箭如雨下。
李明一行被箭雨硬生生地逼回了屋內。
麗華閣外,數名穿著禁軍盔甲的士兵,似乎是被貫口的士兵的同伙,正彎弓搭箭對準大門,阻止他們三人離開。
麗華閣只有正門一個出入口,其他窗口均被窗欄阻隔,人員無法進出。
所以,叛軍只要把住大門,就能將這里完全封鎖。
既要殺死房里的三人,又不想貿然沖進火場肉搏,這辦法著實歹毒陰險。
“彼等鼠輩,鐵了心要殺死我等?”侯君集頓時火冒三丈,悲憤地怒吼道:
“長孫無忌鮮卑奴,竟要連皇子帶功臣,一塊殺了嗎!”
韋待價捂著傷口,有些無語。
文官的偶像長孫無忌公,原來這么招人厭嗎,什么屎盆子都往他頭上扣……
李明同樣不理解,侯公為何對長孫公抱有這么大偏見,解釋道:
“其實……是突厥人造反了。”
“突厥?”
侯君集表示活久見。
全甲具裝重步兵,這種新品種的突厥他還真沒怎么見過。
但目前還身在險境,不是互相核對情報的時候。
三人被困在火場,正在思考對策。
聽見外面響起鎖鏈拖地的清脆聲音。
接著,著火的樓頂傳來咚咚幾聲。
好像是鎖鏈鏈頭甩在磚瓦上的聲音。
“他們在干什么?”李明感到十分困惑。
韋待價豎起耳朵:
“好像在……喊號子?”
侯君集側耳靜聽一會兒,幾乎從原地跳了起來,抱住李明往桌子底下鉆,同時向韋待價大喊:
“躲起來!他們要拉塌……”
話音未落,頭頂的天花板驟然崩塌。
李明只覺眼前一黑,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意識昏昏沉沉,鼻子口腔充滿了粉塵和碳灰,耳朵嗡嗡直叫。
他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胡須如鋼、神情堅毅的臉龐。
麗華閣已經轟然倒塌,只剩下一堆雜亂無序的殘磚瓦礫。
但所幸侯君集反應夠快,庇護的榆木桌足夠堅硬,兩人竟奇跡般的沒有受傷。
“韋待價……呢?”李明勉強打起精神問。
“我……無礙,暫時。”韋待價正趴在地上,滿臉苦笑。
他的腳踝被一根房梁壓住,動彈不得。
“我們來幫……”
“噓!”
韋待價示意兩人別出聲,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是盔甲逐漸遠去的聲音。
似乎叛軍認為里面的三個人死定了,沒有冒險深入還在燃燒的廢墟,直接轉移了。
而拜房屋倒塌所賜,堅固的墻壁被砸開了好幾個缺口。
“侯尚書,敵人隨時可能回來。你先帶殿下離開!”
“不行……”李明下意識的搖頭,但發現腦袋連支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身體還是小孩子,在一刻沒停地經歷了起伏跌宕的一天后,身體的能量已經無法保持意識清醒了。
就像這個年齡的其他小孩子一樣,上一秒還鮮龍活跳,下一秒倒頭就睡。
侯君集快速觀察了一下。
壓住韋待價的梁木沒有起火,但兩端被死死卡在瓦礫堆之中,需要多個人手才能幫助他脫困。
在踢走可燃物、替韋待價清出一片空白區域后,侯君集悶聲問道:
“你確定禁軍沒問題,作亂的只是其中的突厥人?” 韋待價點頭。
“那我這就去找人,你先撐一會兒。”
說完,他抱著李明,頭都不回地離開了。
…………
“上次朕身陷如此險境,是在玄武門呢,還是在單挑單雄信時呢……”
李世民一邊反思著自己是不是太魯莽了,一邊腳步不停,在燃燒的廢墟之間與追兵周旋。
本以為只是帶著幫手找兒子,輕松加愉快,并且能第一時間與那頑童父子團聚,并賞他一個大逼斗。
沒想到,這伙經歷完整唐軍訓練的突厥禁軍,戰術素養一點都不差——
先拉倒建筑分割戰場,再集中優勢兵力圍殲落單的主帥——也就是皇帝。
玩的真溜啊,自己確實有些輕敵了。
但李世民也不是吃素的,逆向思維躲進火場,還真甩脫了追兵。
只是沒想到,在這片燒著大火的火場中,不巧撞上了正在縱火的叛軍,雙方就又展開了一場追逐。
“此地多是羊腸小道和亭臺樓閣,離麗華閣應該不遠了。再拖延一會時間,李治他們應該就來與朕會合了。”
李世民心里打著算盤,繼續借著燃燒的建筑殘骸躲藏視野,不斷地與追兵兜著圈子。
然而風云突變。
一聲炸雷過后,狂風驟急,卷起沙土拍打在臉上,帶著星星點點的雨絲。
“下雨了?”
幾乎是一瞬間,豆大的雨珠就傾盆而下,砸在腦袋上都讓人發疼。
夏季的暴雨突如其來,很快就將周圍的火勢澆滅大半。
然而,追兵的浸油布火把有一定的防水能力,并且他們還將頭盔摘下來為頭盔擋雨。
很快,就發現了在暴風雨中孤零零的李世民。
而李世民也與追兵打了個照面。
對方是三個人,與他只相隔了一棟已經燒塌了的小亭子。
這場面就有點尷尬了。
“那個……自己人,別放箭?”
李世民說著蹩腳的突厥話。
三人互視一眼。
拿頭盔為火把擋雨的那人大喊:
“我見過他,他就是唐朝皇帝,殺死他!”
三人立刻兵分兩路,繞過亭子廢墟,向他包抄過來。
他們沒有放箭當然不是因為講武德,而是因為在這樣的暴雨之中,弓箭的準頭近乎隨緣。
李世民果斷后撤。
然而,因為周圍的大火被雨澆滅了一大半,四周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路面。
跑出沒幾步,李世民忽然腳下一空,被絆倒了。
是一具尸體,文吏的尸體。
“見鬼,門下省的人怎么死在了這里?!難道天要亡吾嗎?”
李世民絕望地望著向自己撲來的三人。
當是時,半空閃過一輪銀色,仿佛明月一般。
是一把劍,從斜刺里飛出,正中那手持火把、沒戴頭盔的叛軍,從他后腦扎入,嘴里扎出。
那人當場倒地斃命,火把也掉進了水坑里,立刻熄滅。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除了路旁殘骸中零星閃爍的火苗,沒有任何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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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之中,先后響起兩聲慘叫。
接著,一切歸于死寂,只余呼呼雨聲。
李世民從地上爬了起來,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摸索。
借著星點微光,黑暗中隱隱浮現出一座高大魁梧、宛如蠻牛的輪廓。
是侯君集。
他的赤紅圓領袍染著斑斑血跡,手里的長槍更是浸滿了猩紅的血液,仿佛修羅在世。
瓢潑大雨之中,君臣二人相顧,竟一時無言。
片刻之后,侯君集先向李世民抱拳:
“恕臣救駕來遲。”
雨滴打在他偉岸的身軀上,濺起陣陣水霧,宛如雕塑一般。
李世民沒有回禮。
他腳踩泥濘的道路,步履踉蹌地迎向侯君集,聲音顫抖:
“李明呢?”
侯君集身體一震,好像想解釋什么。
但李世民根本不給他機會。
這位九五至尊衣衫不整,狼狽不堪,但步伐卻越來越堅定、越來越緊促。
到最后,他幾乎是沖到了侯君集的跟前,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大唐皇帝仿佛是從水里撈起來似的,滿臉都是縱橫的雨水,拉扯著侯君集的衣領,嘶聲咆哮:
“李明專程來救你,你怎么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他人呢?”
最后三個字,他幾乎是從胸膛深處嘶吼出來的。
龍顏失態至此,侯君集的嘴唇動了動。
李世民直接揮起一拳,結結實實地揍在侯君集的臉上:
“我兒子人呢?!”
侯君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他怎么解釋天策上將也不會聽。
所以,他便什么也沒有說。
而是轉身蹲下,撥開虛掩的瓦礫。
瓦礫之中,是一個熟睡的孩子。
是李明。
他身上蓋著侯君集的袍子,胸部有規律地起伏著。
李世民愣住了。
侯君集滿臉苦笑,將李明輕輕抱在懷里,自嘲地問:
“陛下問您話呢,您是皇子,何必為了一個臣子以身犯險?
“您難道不知道,我并不是魯王府的幕僚?您難道不知道,我即將被您的父皇指派去東宮了嗎?”
李明的小嘴半夢半醒地嘟噥著:
“我答應過……侯寶琳……救他阿翁……”
說著,便發出均勻的鼾聲。
侯君集深吸一口氣,一手抱著李明,一手從尸體上拔出佩劍,走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噌!
侯君集將劍頭插入土地之中,單膝跪地:
“臣侯君集,請求輔佐皇子明。
“若陛下不許,請以此劍,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