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開門!均田制!
“我郝氏家族的土地、及其上所附財產,都是我歷代先祖憑本事賺來的。 “鄉野農夫好吃懶做,將土地托付與我,我好心收留他們,哪里有錯了?
“為什么還要替他們納稅?那些沒有地的流民本就是不課戶,納什么稅!”
面對親自登門“談談”的李明,柳城縣郝氏的族長郝邵,表現出了相當的敵意。
嗯,在營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熱烈歡迎這位活菩薩的到來。
慕容氏的前車之鑒擺在那里。
在郝氏等一眾地頭蛇的眼里,這是來了一個活閻王啊。
李明耐心地和郝邵講著大道理:
“根據大唐的律法,每個丁男可分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
“你們一家多占了這么多田產,那別人怎么辦呢?”
郝邵一臉“你法我笑”的揶揄表情:
“連皇城根下關中百姓,也不見得每個人能按《均田令》分到足額的土地。
“殿下就來自關中,不會連這個常識也不知道吧?”
一臉我就這么著了,你能奈我何的無賴表情。
他也是有底氣的。
營州都督府還在,營州還是有地方鄉紳和朝廷雙重兜底的。
不像平州那地方無法無天。
就算是龍子來了,不說盤著,你至少也得講點“規矩”吧?
被反諷一句,李明一點也不生氣,表情甚至沒有一絲波動,全程保持著微笑:
“可像你這樣兼并土地、隱瞞人口,衙門收不到稅,怎么訓練軍隊保護你的財產呢?”
郝邵冷笑一聲:
“無需殿下關心,營州的山匪翻不進我郝家莊的院墻。”
話里帶刺,顯然意有所指。
他的身后,家丁們氣勢洶洶。
正堂之外,郝家莊壁壘森嚴,哨樓高墻渾然一體。
邊疆情勢復雜,這座大宅院,是按照抵御蠻族入侵的標準修建的。
與其說是宅院,更像是一座密不透風的軍事碉堡。
李明點點頭,也不多說話,轉身便走。
“貞觀十年夏,郝邵扒開白狼水河堤,淹死逼死百人,搶奪其土地。
“此事為真?”
他問道。
陪同的長孫延點頭:
“千真萬確,柳城縣都知道這件事。”
李明點點頭:
“那就他吧。”
…………
第四日晚,柳城縣外的郝家莊,火光沖天。
一伙古怪的山賊像天降一般,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堅若堡壘的郝家莊,不搶財物只殺人,將郝家滅門。
族長郝邵的尸體被燒成焦炭,脖子吊著掛在宅院大門口,第二天才被上門的賣菜翁發現。
一個盤踞營州多年的豪族,就此徹底在歷史上銷聲匿跡。
“你們偷稅漏稅,讓衙門財政不足,沒有足夠的治安能力,才導致了這起慘劇的發生。”
李明廢物利用,“征收”了郝家在柳城縣里的別宅,作為營州州府的臨時所在。
他坐在正堂主位,優哉游哉地喝著茶,說著哈人的話。
他的面前,名列清單的營州土豪劣紳們個個面如土色,膝蓋打顫。
“所以說,稅一定要繳,不繳不行。
“而田產,也一定要上繳。都是身外之物,擁有了不屬于你的那一份,一旦被山賊惦記上了,丟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李明蓋上茶碗,送客。
全程陪同的張儉都督表情極其復雜。
一方面,他特么早看這群光吃不拉的貔貅不順眼了。
營州地處偏遠,補給線過長,限制了這里的常駐軍規模。
要是能在營州本地,就地征得足夠的糧草,不但能極大緩解后勤壓力。
更是能讓常駐軍的規模擴大,足以硬抗高句麗的全面進攻!
可就是因為這群貔貅的存在,導致都督府在本地根本收不上來多少稅,嚴重依賴朝廷的后勤。
這誘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最終導致被高句麗大軍打得窩在城里不敢出戰,丟盡了顏面!
但另一方面,李明殿下這也太胡來了。
殺人放火、敲詐勒索。
匪氣太重……
“殿下,您這……可能不大合法吧?”張儉欲言又止。
李明眨著無辜的小眼睛:
“怎么不合法了?違法亂紀的是那些地頭蛇,我可是一切都按照均田令來的
“他們違規侵占農民的土地,我按照均田令,把土地還給農民。
“我怎么不合法了?我可是大唐頭號守法公民。”
啊是嗎……張儉也不多說什么了。
有一個能抗事、肯背鍋的領導,也挺好。
反正朝廷那邊有李明殿下應付,他和營州都督府只需坐收漁利,專心抓好邊防就可以了。
…………
很快,遼東軍鎮營州州府的第一條政令正式頒布:
重審《均田令》重要性和嚴肅性,維護我大唐基本法的權威,在營州范圍內全面開始均田——
其實還是李明在平州搞的那一套“國營農場+”,只是套了層均田令的皮套,假裝遵守大唐律法。
營州的情況和徹底打爛重建的平州還不一樣,所以策略上還是有所不同的。
平州是赤果果的,營州多少遮了一片名為“大唐律法”的葉子。
具體執行上,重新統計戶籍人口,有戶口就有田。
而原本化外的各族蠻夷,只要你肯歸附華夏、安心種田,也給你發戶口,大家都是好朋友。
至于土地超標的地主,李明畢竟也不是魔鬼,也是會按照市場價給予補償的。
嗯,在領取補償之前,請地主老財們先補齊之前歷年欠繳的租庸調、以及所產生的滯納金。
一切都嚴格遵守《貞觀律》。
甚至李明殿下還格外法外開恩,免除了諸如“杖五十、徙五百里”之類的刑罰,只要你的土地,不用謝。
政令一出,營州沸騰。
廣大平頭百姓自然是喜迎舊朝雅政,堅決擁護北魏時期就誕生的《均田令》,踴躍申報戶口,都不用胥吏們再清點一邊,節省了大量人力物力。
而地主們也同樣喜迎雅政,踴躍上交土地。
不踴躍不行,郝邵燒焦的尸體還掛在大門前,看著他們吶!
…………
營州酒肆。
兩個人互視一眼,點點頭,便走進了大門。
酒肆內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自從李明殿下入主營州,酒肆的生意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一方面,以前喝不起酒的人,現在喝得起了。
另一方面,以前喝得起酒、且有專人服侍、無需屈尊來此和眾人混跡的人,如今只能在酒肆里借酒消愁了。
因此,這里成了傳播消息最方便的渠道。
兩人就是收了錢,來這里帶節奏的。
“咳咳。”其中一人清清嗓子,故意大聲說道:
“節度使一來,營州都亂套啦!”
此話一出,鬧忙的酒肆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說話的人。
傳流言,流量是關鍵。
見成功吸引眾人的關注,兩人心中一陣激動,捧哽不失時機地插入:
“老兄,此話怎講?不是都是節度使是活菩薩,節度使一來,營州就太平了嗎?”
“扯犢子!”主講人夸張地揮揮手,好像在趕蒼蠅:
“都是傳言,那小孩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山賊那一套分贓嗎?”
“老兄說的是啊,節度使一來,我家公雞都不生蛋,母雞都不打鳴了。”
“這就是天人感應,惹得天怒人怨了!”
“唉,看來節度使也不是啥好人啊。”
“對啊,朝廷的人都靠不住,要治理好營州,還得看宗族耆老。”
兩人就這么表演著遼東特色二人轉,酒客們就這么默默看著。
看到最后,掌柜的出來了,拍拍兩人的肩膀。
面對一臉懵逼的二人,掌柜什么話也不多說,而是在他倆面前展開了一張紙。
這張紙很古怪,標題是《營州晚報》,印滿了豆腐干似的一篇篇文章。
他們看不懂“晚報”是什么玩意兒,但標題下方最醒目的那行字,他倆看懂了:
《地主走狗造謠傳謠的十二條特征》。
兩人面面相覷。
啊這……
一陣凄厲的慘叫和拳拳到肉的打擊聲后,酒肆后門飛出了兩個破麻袋似的東西。
…………
“和我搞輿論戰,還是太嫩了點。”
李明聽取著尉遲循毓的治安匯報。
類似的斗毆遍布全城各處酒肆、市場等人流量密集區,均以傳謠者被熱心群眾正義制裁結束。
且不論李明殿下那越傳越神的聲望,他主推的均田令是絕大多數人的蛋糕,甚至可以說是許多貧苦家庭唯一的活路。
你敢亂動別人的活路,不制裁你制裁誰。
李明還順騰摸瓜,通過傳謠者摸到了幕后黑手,給他們的稅收滯納金翻倍。
有錢請水軍,沒錢交稅?
“解決了土地問題,就解決了一大半問題。”
李明背著手,頗有成就感地站在格物架旁的墻壁前。
他來這里的第一天,就在墻上掛起了大唐的地圖。
夕陽西下,將他的陰影投射在了地圖之上。 “接下該怎么建設?
“修橋鋪路?興修水利?采礦冶煉?興辦教育?
“我的大遼東蒸蒸日上啊!再配合一系列和平演變的措施,顛覆高句麗,將其收入囊中……”
李明的影子越來越長,漸漸將遼東以北也吞沒了
而在他的腦海里,早已將廣袤的東北大地染成了他的顏色。
咩哈哈哈,爽吶!
我笑那承干無謀,青雀少智。
整天就只會窩在太極宮的一畝三分地里,玩那點狗屁倒灶的宮斗。
就不會把時間精力花在祖國大地上,花在普羅大眾上,為百姓謀福利、為華夏開疆土,放棄軟弱的宮中生活,享受熱血刺激的東北大開發嗎?
咩哈哈哈!
“明……”長孫延抱著一疊資料來找李明。
可一見李明站在地圖前的神態,他忽然吃了一嚇,資料掉落一地。
“你怎么了?”
李明的神色恢復如初。
長孫延閉了閉眼睛。
嗯,還是朝夕相處的明哥……
“我……我們可能有點累了。”長孫延語氣有些虛弱。
李明立刻關切地問:
“需要我給你們配助手嗎?”
“問題就出在助手身上。”
長孫延深呼吸了幾次,終于淡定了些:
“營州百業待興,事務極其龐雜。
“而我們人手不足,只能依賴營州原有的官僚和胥吏。
“可他們……有好有差,一言難盡。”
是新團隊和老體系的磨合問題,好比雅迪的電瓶裝在比亞迪上,這肯定不合適。
統治一地,人是第一位的。
官僚好解決,用垃圾充個數就行。
關鍵是胥吏。
要承擔起實際統治本地的重任,營州的胥吏體系也必須像平州那樣,經歷徹底的改革。
這樣才能適應新形勢、滿足新要求,與李明互相信任,正式納入“舊瓶新酒”的體系當中。
而營州的情況還和平州不一樣,社會秩序沒有經歷崩潰重組。
這既是一筆資產,同時也是負擔。
這一大批現成的胥吏,不能簡單開除了之。
否則,營州分分鐘癱瘓給你看。
而且,萬一這些開除的胥吏中,藏著什么亭長、郵遞員或者圖書管理員,那可就闖禍了。
不過在抵達忠實的營州前,李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并做出了相應的安排。
“這幾天先堅持一下。”李明寬慰道:
“我已經讓李世績捎信,去長安幫我叫個人過來。
“他能破解這個局面。”
真的?……長孫延不太相信。
但他現在沒有心情糾結這個問題,和李明一起收拾好滿地的資料,匆匆離開了。
走出李明的書房,他不由得虛脫地蹲在地上,大口喘氣,滿頭冷汗。
剛才剛進門時,他恍惚看見了什么?
李明的影子,仿佛化成了一條龍!
一條貪婪的惡龍,盤踞在地圖右上方的東北,向整個大唐吐著毒信子!
“我真的是累了,長安那神奇的幫手什么時候來啊……”
長孫延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很快將這樁小事拋諸腦后。
…………
長安。
在長孫延闖入太極宮、傳達了平州的真實情況以后,太極宮中對李明的批評便很有默契地偃旗息鼓了。
岑文本等挑頭的大臣,態度立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從要求嚴懲亂臣賊子李明,無縫轉變為了趕緊為忠誠的遼東節度使提供支援。
反正動嘴皮子又不費力。
李世民對這些二皮臉也沒有追究責任。
朝堂就是這樣的,大臣要敢于下判斷,不管正反都能扯出一大堆理由。
不能因為一兩次判斷錯了,就懲罰大臣。
否則阻塞了言路,以后大臣們都不吱聲了,你還怎么治國?
況且這次,岑文本他們對李明的質疑確實是有充足理由的。
一方面,李明這廝一直拖著不聯系,顯然是在打小算盤。
另一方面,張亮提供的情報,非常有誤導性。
連李世民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兒子,又怎么能擋得住朝臣們的懷疑呢?
“張亮,張亮……”
立政殿的書房之中,李世民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密探頭子對自己不忠誠,疑似與皇子勾結,傳遞誤導性情報。
還無意中害死了盡職盡責的老臣。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皇帝,張亮最好的下場也是五馬分尸。
但李世民不一樣。
他是真的不想殺這些陪自己起家的老伙計。
有時他甚至覺得,就算侯君集等老伙計真的謀反了,他或許也愿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眼看著老伙計們一個個離自己遠去,有的是離心離德,有的是溘然長逝。
李世民便感到無盡的悲涼。
皇帝,真的是孤家寡人啊……
“嗐,人老了,多愁善感了。”
李世民自嘲地苦笑,起身踱步到了地圖前,借著夕陽的余光,俯瞰著大唐的土地。
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遼東地界。
他忽然很羨慕李明。
有一幫死黨,愿意和他瘋,愿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
創業期的激情,就是這么讓人品味終生。
“你要好好珍惜這段時光啊……”
李世民喃喃道,久久凝望著遙遠的平州。
“陛下。”楊氏柔聲道:
“東宮那邊向您問安,不知您……”
“不見,不去。”李世民有些暴躁。
楊氏面有憂色,勸道:
“陛下,您與太子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
“只有一墻之隔,父子之間有什么誤會是不能澄清的?”
雖然她很清楚,太子視她與她的兒子如眼中釘。
但站在大唐的大局考慮,皇帝與太子生出嫌隙,于國于民都不是什么好兆頭。
“吾……沒心情見他,在遼東事了之前。”
李世民硬壓著滿肚子火氣,長嘆道。
都是他,都是因為承干的小伎倆!
勾連張亮的是他,害死魏征的是他,讓平州孤立無援的是他,讓李明深陷高句麗重圍的也是他!
為什么,為什么李承干一直不愿意放過李明?
就因為子虛烏有的“猜忌”?
李明還三番兩次救過李承干吶!
朕怎么會誕下這么忘恩負義的兒子,大唐怎么會有如此刻薄寡恩的儲君!
“遼東……”
楊氏一陣恍惚,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段時日,她是最煎熬的。
兒子下落不明,又備受質疑。
現在好了,質疑聲是消停了,兒子的下落也確定了。
只是這個下落不大好——
陷入了敵軍十五萬的重圍!
十五萬!
“現在不是焦慮的時候,相隔四千里急也沒用……”
楊氏收束心神,繼續勸道:
“那陛下您至少可以給東宮捎個口信……”
“捎口信的心情也沒有!朕的宦官也是很忙的!”李世民賭氣地回答道。
就在這時,宦官來報:
“陛下,李世績求見。”
“誰?李世績?!他不是去遼東打仗了么……”
李世民幾乎原地跳了起來,驚愕之情溢于言表。
催促李世績從幽州快速行軍的長孫延,才剛上路沒幾天。
刨去路上的時間,合計著李世績在平州,才呆了沒幾天?!
他也是打過仗的,對敵十五萬,就算是十五萬頭豬,也不可能幾天抓完。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
“難道,我軍敗了?!”
李世民臉色變幻,下意識地望向楊氏。
楊氏面色慘白,無力地跪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