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房玄齡:我家少主不可能這么腦洞大開
哦呦,我好怕怕……李干祐適時地做出害怕的表情,一邊客客氣氣、委委屈屈地說著:
“百姓有怨言,所以殿下借卑職的頭以平息眾怒,卑職在所不辭。
“可財政虧空非卑職一人所為,讓卑職吐出所謂‘贓款’,對不起做不到?!?
一邊唯唯諾諾地退出了御史臺。
好像他是被曹操借頭的運糧官似的。
前腳踏出衙門,他后腳就抬頭挺胸,意氣風發地打道回府。
“混不吝的小霸王,確實有些手腕,這么快就查到我頭上了。”
干了壞事才沒幾天就被請到御史臺喝茶,李干祐還是有點后怕的。
他搞貪腐也不是沒被查過水表,但他一貫收尾干凈,上下打點得力,大家共同掩蓋。
所以東窗事發一般都是在很久以后了。
像現在這樣,事中就被黃牌警告,還是人生中第一次。
所以李干祐非常果斷,第一時間就動用了手里的王牌——也就是李靖,求來了天王炸。
總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有驚無險地度過一關。
“小殿下這根弦繃得很緊啊,鼻子也真是夠靈的,以后日子不好過咯?!?
李干祐姑且對李明的能力表示認可,旋即嘴角勾勒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只是他威脅人的樣子著實可笑。
“錢我都散出去了,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誰沒有從中分一杯羹?
“他能如何收回錢款?他又能如何讓收我賄賂的百官,與我反目成仇?”
李干祐的為官哲學,可以用兩個詞概括——
見好就收,見者有份。
只要他搞貪腐,這條鏈子上的所有經手人,不論官員大小,他都會天女散花一樣地“分一點”。
而且是根據官階次第分的,每一個位置都有對應的價格,絕不會亂了尊卑。
總的算下來,他經手的錢,至少有七、八成又被他撒出去用于打通關節、拉攏關系。
他覺得他不是貪污,他只是財富的搬運工。
靠著這樣“廣施仁德、雨露均沾”,加上“我的衛國公哥哥”,李干祐可謂從上到下打通了整個官僚體系。
除了“當好父母官”這件無足輕重的加分項外,他算是把官當明白了。
所以,讓新領導新官上任就碰了一鼻子灰,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次在我這里碰了軟頂子之后,李明殿下應該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
李干祐對李明的警告置若罔聞。
他覺得這只是乳臭兒的無能狂怒而已。
發給長安縣民的紙幣,確實被他李干祐貪了大半。
可這又如何?
這一大半,又被李干祐故技重施,通過各種“合法手段”塞進了長安大小官員的腰包里。
人人有份,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能怎么查?
難道讓京官們自己查自己嗎?
現在是整個長安的官僚體系對抗李明殿下一人,優勢在我!
“讓殿下提前見識見識長安的官場,消磨消磨他的銳氣,也是好事,讓他將來能少折騰?!?
李干祐覺得,自己對整個長安的官場簡直是功德無量。
…………
“明哥,這事兒……要不就這么算了?”
尚書省。
舉報人長孫延都忍不住了,主動申請撤案。
最初,阿翁長孫無忌配合工作、積極向政敵李明舉報長安令的不法行為,長孫延還很欣慰。
他以為兩人終于能捐棄前嫌,共同建設新大唐。
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長孫無忌的這次舉報,憋著壞啊!
那長安令,看著只是一個縣令,其實是一根難啃的骨頭??!
“在李干祐身上花太多時間和精力,不智,所以一開始我是反對查他的。”
房玄齡輕捋胡須道: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長孫公子,現在恐怕不是收手的時候?!?
對于房玄齡的態度轉變,長孫延是有些詫異的:
“為什么?”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主政,辦一件貪污案子卻始終辦不下來?!崩蠲麾筲蟛粯返卣f:
“這案子如果辦得虎頭蛇尾,那就會損害我的威信,下面的官員就會不服我,不聽從我的指揮。”
有一種政治學理論,就是皇帝在治理時,靠的是皇權威嚴的“外溢”。
就是俗話說的“給你一個眼神,你自己去領悟”。
作為皇帝,千萬不要輕易地下死命令。
萬一手下辦不到,折損的就是皇帝自己的威嚴。
別看“威嚴”兩字輕飄飄,好像是封建社會的不平等關系。
但皇帝之所以能指揮得動手下人,甚至手握生殺予奪大權,靠的就是威嚴。
失去了這一層皇權的buff,皇帝?不過是一獨夫耳。
好一點,手下陽奉陰違;過分一點,手下直接把你架空了。
這就是西域諺語所說的:不要輕易使用你的真本事,因為會讓人看出來你真的沒本事。
“所以今早您親自帶隊抓捕李干祐時,老臣如果在場,一定攔阻?!狈啃g有些無奈:
“可您動作得太早了,衙門還沒點卯呢,老臣也來不及勸您。”
李明抱著胳膊咂了咂嘴。
“事到如今,只能將更多的精力轉移到這起貪污案來了,至少要將贓款追回來大半?!狈啃g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否則,長孫無忌定然在朝會上參您一本,處置貪腐不利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這頂帽子不太好戴。
單從功過相抵的角度來看,處置錢荒這天字頭的大事,肯定比放跑幾個貪官重要得多。
但是站在陛下考核接班人的角度,事情就不是如此了。
能處置錢荒,說明李明殿下有具體辦事的能力。
可處置不了貪污,容易讓陛下以為,李明殿下沒有御下的能力,權威也不足。
而對一位一把手來說,御下的能力,明顯比辦事能力重要得多。
畢竟李明殿下競爭的是帝位,而不是真的想當什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什么的輔政大臣。
如果不能把貪污案擺平,這對李明殿下的爭儲之路來說,就是大大的失分項啊……
“你們怎么都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這時,侯君集風風火火地進來了,身后跟著一個抱著滿滿一紙袋饅頭點心的小廝。
“治國是一項體力活,殿下也別苦著臉了,來,吃一個吧?!崩虾罱裉旌艽蠓降卣埧?,一屁股坐在席位上,隨口罵了一句:
“那些商販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出紙幣他們不收,只能用銅錢買。
“榆木腦袋!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才能轉過彎來?!?
房玄齡勸道:
“還得再等些時日,這才開始幾天呢?
“等到商人們都能夠廣泛地接受紙幣支付以后,就說明錢荒已經緩解了?!?
李明看著這包紙包袋上的“奎味觀”字樣,眉頭一挑:
“奎味觀是東市最高檔的點心店,普通京官進去之前,都得掂量掂量的?!?
侯君集對李明殿下的驚訝感到很無厘頭:
“嘿嘿,殿下,我能是一般的京官嗎?”
開玩笑,這大唐都是老子……和其他人一起打下來的,吃幾斤酥酪糕點怎么了?
“紙幣形式的薪俸還沒有發放,現在官府投放的紙幣仍以賑濟為主?!?
李明抱著胳膊,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君集,你說你在奎味觀想用紙幣付,只是他們不收。你多出來的這些紙幣是哪兒來的?”
房玄齡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瞄向了侯君集。
大貪污犯侯君集倒也坦誠,直言不諱地說:
“從李干祐手里來的。”
這答案……倒也不出乎意料就是了。
“你們為什么這么看著我,這可不是我受賄啊。”侯君集為自己辯駁著:
“這是李干祐向我求一幅墨寶,給的潤筆費,不是受賄!”
是是是,這是公平交易,很合理……李明懶得吐槽。
房玄齡的臉色立刻黯淡下來:
“也就是說,李干祐貪的這筆錢,已經用于打點各個京官了?”
“按照他的習性,多半如此?!焙罹行┏爸S地說:
“說不定房府也收到了這筆他孝敬的紙幣,只是房相食霞飲露,并不知情。”
老侯屬實有才無德,性格算不上好。
這也是為什么他以門閥+功臣的雙重身份,卻還是把自己混成了陛下的孤臣,直到被李明發掘出來。
“這就麻煩了,贓款多半是收不回了。”
房玄齡沒空和老侯打嘴仗,手指點著桌案。
有些事不上秤沒有四兩,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這真要按照這筆紙幣的流向,順藤摸瓜一個個查起來,整個長安的官場恐怕都要天翻地覆了。
可不能什么都詳查啊,萬一真查出來點什么呢。
這不啻于和整個京城的官僚體系開戰啊。
偏偏現在,還正是要用到這幫京官的時候……
“既然追不回贓款,我們何不讓少府卿再多印一筆錢,把這虧空補上?”侯君集一拍腦袋。
李明站了起來,踮起腳尖,拍了拍坐著的侯君集的腦袋瓜子:
“這還沒正式進入流通呢,你就想濫印鈔票?等紙幣跌得不值錢,誰還用這廢紙代替銅錢?”
雖然侯君集不一定了解“通貨膨脹”的概念,但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也就不再瞎出主意了。
“那怎么辦,李干祐那人抓不住,難道他貪的贓款也追不回?”
長孫延感到非常泄氣。
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如果發生在遼東,他早就開圖了。
可是在長安,他也只能盤著。
房玄齡顯然看得比他更遠,古井無波的神情也泛起了一絲波瀾:
“不追回,有損威望;追回,既不可能,也樹敵過多。
“難辦啊……”
一方面,是儲君候選人被一個縣令打臉;另一方面,是與京城的整個官場開戰。
死局!
呼……李明長出一口濁氣,一掃頹喪的表情,挺輕松地笑笑:
“難辦,那就別辦了。
“人可以暫時不抓,但贓款,總不會讓李干祐貪得那么容易——”
房玄齡微閉雙眼,在腦子里過了一下。
李明殿下的決策,大方向沒有問題。
既維護了威信,又給京城的百官賣了面子,還能節省目前最寶貴的行政資源。
6◇9◇書◇吧
只是有一個小問題:
如何讓官員們,乖乖把得到的好處上交上來?
“如果在我們遼東,一道政令就能讓官吏乖乖退贓,否則紀律監察委員會就要請他們喝茶了?!?
長孫延現在是言必稱遼東了。
當然,他也只能過過嘴癮。
離開了遼東,大唐自有國情在此。
李明的笑容逐漸深刻:
“官員不可能退贓,但我可以讓他們手里的紙幣變成廢紙。”
房玄齡、侯君集和長孫延,屋子里三人的臉上浮起一層迷茫,短暫地互視一眼。
老房臉上掛起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這確實是一個好思路,但該如何做到呢?”
錢幣可不會像人一樣聽話。
讓紙幣自動失效,這可遠遠比查清京城每一個受賄的官員更難。
后者只是個官場故事,而前者則可以納入玄幻的范疇了。
“難道……在印制紙幣時,加入了符咒詛咒?”
侯君集聳然一驚,莫名覺得自己渾身有虱子在爬。
唐朝人還是很迷信的,能相信冒領李明施粥的人會穿腸爛肚、李明救活李世民靠的是孝感動天。
而錢在古代又被認為是有靈性的東西,比如五銖錢拼成一把劍,就能兼職驅邪。
所以在錢幣上下咒,并不是不可能。
“都不是,只是一個小技巧而已。”
李明從懷里取出一張紙幣,指著右下角:
“我早料到在鈔票發行時,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幺蛾子,所以在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
三人順著李明的手指看去。
那里印著一行小小的數字。
這是鑄幣局老師傅們刻的防偽微雕,非常的小,幾乎會被人忽略。
房玄齡眉頭微微抖動,顯然他非常驚訝:
“難道說……”
“就是這個難道說?!崩蠲骺隙ǖ攸c頭:
“每一張紙幣,都對應一個唯一的數字。
“長安縣是發放紙幣的第一個縣,對應的數字段是零一到一百萬。”
房玄齡恍然大悟,嘴唇翕動:
“只需將這一數字段之內的紙幣全部作廢,就能起到追回贓款的作用了——
“畢竟這只是紙,不是貴金屬。沒有了朝廷‘信用’的背書,就毫無價值……”
紙幣這東西,真是有趣!
利用其本身“毫無價值”的特性,衙門反而能自由地實現發行和收回!
放在過去,以銅鐵金銀為主的金屬貨幣一經鑄造發行,朝廷就等于失去了這筆錢幣的掌控權。
就像現在這次錢荒。
民間一看銅價上漲,就把銅錢全部窖藏謀利,個人的牟利行為造成了群體的無利可圖,硬生生搞出了這次百業蕭條的所謂“經濟危機”!
而只要有了朝廷能裁量控制的“紙幣”這項工具。
再來做統制調控,就便利得多了!
錢幣不夠,紙張比銅鐵便宜多了,印便是!
錢幣投放太多,收回銷毀便是!
甚至還可以利用每張錢幣獨一無二的特性,更便利地破獲搶劫盜竊案件!
是怎樣的腦洞……不,天才,才能想到“以紙代錢”這一想法啊!
站在統治者的角度,在充分體會到紙幣的便利特性以后,房玄齡不禁又對少主的天才想法大加感嘆。
長孫延是習慣了李明的腦洞大開,作為首席秘書,他很自然地為李明的計劃做著補充:
“廢除長安縣的這批問題錢幣后,必須立即下發新錢,盡快讓普通百姓能有錢兌換糧食,不能讓他們餓著?!?
房玄齡和侯君集贊賞地點頭。
李明把腦袋湊上去:
“長安縣不可信。長孫延,由你組織民部的人,將這批新印發的紙幣挨家挨戶下發下去。”
這活兒對資深片兒警長孫延來說,可謂是輕車熟路了。
“必不辱命!”
…………
說干就干,紙幣廢除的通知在《長安快報》和皇榜上一刊登,就算告知過了。
對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沒有造成什么沖擊。
因為正如長孫延所說,真正等米下鍋的平民,早就把紙幣拿去換了大米。
這次作廢錢幣,對他們完全沒有影響。
至于部分手里還存著些許紙幣的家庭,這本來就是朝廷免費發給他們的,而且在廢除當天,又補發了足夠接下去十天口糧的紙幣,也就沒說什么。
真正受到沖擊的,自然是被李干祐又廢紙涮了一通的京城百官。
因為李干祐出手太“大氣”,雨露均沾。
這就導致,他這次涮的人,也有億點多。
兩儀殿,慣例的小朝會。
李干祐按慣例站在最后排,聽著百官爭辯的bgm,自己神游物外。
朝堂諸公只需治國就行了,他這個長安令要考慮的那就多了。
聽說黃門侍郎劉洎的兒媳婦有喜了,他得琢磨個法子為她提供便利。
既能不動聲色、合理合法地討好黃門侍郎,又要讓對方承他的情。
嗯,劉府緊挨著東市,那里的鐵匠鋪聲音嘈雜,萬一驚擾了產婦該怎么辦?
遷走遷走,全部遷到市場的角落里去。
至于商家和百姓方便不方便,管他何事?
劉侍郎的兒媳婦可是快生了呢!
“黃門侍郎還好說,侍郎現在的上司,也就是同平章事李明殿下,才是我最該討好的?!?
李干祐把思路拉回到了這個主要矛盾之上。
雖然說,他通過堂兄李靖的關系,直接通達了陛下,讓陛下直接出手,替自己擋下這一禍。
但毫無疑問,李明殿下肯定是被他折了面子,心懷怨恨的。
這很不好。
雖說李明不一定動得了他,但生出齟齬,也不符合李干祐“與人為善”的為官宗旨。
需要修補一下關系。
“李明殿下喜歡什么呢?”
投其所好,是“送禮”的基礎。
“猶記得去年,殿下還利用倒賣布匹大賺一筆……
“呵,最是財帛動人心,他也不能免俗啊。”
李干祐覺得自己發現了華點。
貪財好啊,貪財的領導最容易搞定了。
只要與李明殿下消除齟齬,大家一起和氣生財,化干戈為玉帛。
他這長安令的位子,就還能繼續坐穩。
甚至于,如果殿下更進一步……
他說不定也能更進一步……
就在李干祐美滋滋地撥著算盤的時候。
朝會也進入了愉快的彈劾環節。
被他視為理所當然修好關系的黃門侍郎劉洎,離開了自己的席位,來到陛下面前,率先參了一本:
“臣舉報長安令李干祐,辦事不利,以致紙幣發放出現反復,百姓不滿,民怨沸騰?!?
咦?
在小朝會中只是個點綴的李干祐,猛然聽見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驚。
而且還是被列為了彈劾對象!
而彈劾他的,還是自己正要討好的黃門侍郎!
發生了什么?
李明這次換發新鈔,是完全繞過了長安縣衙。
而李干祐作為一位“講究人”,平時和各位官僚打好關系都來不及,絕不會撥冗閱讀《長安快報》這種低俗讀物。
所以,對這次廢除舊紙幣的事情,他還懵然不知。
“臣附議?!?
很快,又有數個官員跳將出來,參李干祐一本。
其中重量級的官員也不少,個個苦大仇深,仿佛與李干祐有不共戴天之仇。
很快,這股彈劾之風就席卷了整個兩儀殿。
除了穩如泰山的房玄齡、長孫無忌兩人,幾乎所有京官都共襄盛舉,參與了這場口腔體操。
在錢荒興起、黨派政斗暫時壓下的如今,這么強烈的火藥味已經難得一見了。
李干祐被大伙兒噴傻了,呆呆地坐在末尾的席位上,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辯。
耳畔好像響起了某個乳臭兒的聲音:
你惹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