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公主,這幾日景銳侯多數留在皇宮紅荼居,他自己的景銳侯府也是兩三天才會回去一次,且沒有到別的地方見過陌生的人。奴婢特意讓人仔細看看景銳侯是否送出過什麼信件,但是除了寫給孟康陛下的公文,其餘都沒有異樣,就連信鴿都沒有親手放出去一隻。”
廣魚一字不落地向金琦朱稟報自己調查得到的所有信息,每說一句,她的心中恐慌就越深,因爲她瞥見了金琦朱冷漠如冰的眼神,那眼神令她不寒而慄。
他竟然如此泰然?!究竟是真的沒有遙昌子的下落,還是他有其他方法通知遙昌子?!金琦朱的心中除了憤怒,便只剩下焦慮了,因爲她的臉已經等不及了。
不需要去看,廣魚也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逼人的氣勢。雖是如此,廣魚仍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是否還需要觀察景銳侯?”
“當然要!”金琦朱悶聲喝道,“不僅要盯緊景銳侯的一舉一動,就連替他辦事的親信都不能掉以輕心!事關本公主的容貌,你若是調查不出個結果來,小心本公主把你臉皮摘下來!”
廣魚大吃一驚,猛然跪下懇求道:“公主……請公主不要殺奴婢……奴婢自當拼盡全力替公主打探的!”
“哼!拼盡全力是你做奴婢的本分!本公主告訴你,若是你找不到遙昌子,本公主不僅把你的臉撕了,還要將你剁爛,把你扔去喂狗!”
廣魚趕緊全身伏地請求金琦朱息怒,但是轉念一想,要是有辦法不用再去尋找遙昌子,或許自己就不必因爲遙昌子而被公主處死了!於是在極度的驚慌失措中,廣魚心生一計。
“公主……”廣魚顫抖著聲音說道,“遙昌子此人消失多年,說不定早已不在人世了。遙昌子是鬼醫,而唐大人是巫醫,說不定他會知道遙昌子的所在,即便不知,也會認識一些隱世神醫可以治好公主的臉!這樣一來,公主便不用浪費時間與精力去尋找一個不知所蹤的人了,只需要喚來唐大人問一問即可!”
金琦朱斜斜地睨著廣魚,眼中滿是不屑,“你這丫頭,原來到了緊要關頭,腦子這麼好使。”
廣魚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但是這個法子經由廣魚的口說出來,難道不是諷刺自己愚鈍,沒有早些想到這一點嗎?
金琦朱善妒成性,尤其厭惡美貌與聰慧之人。她的此言,無非是在警告廣魚不要得寸進尺。意識到這一點後,廣魚立刻道:“廣魚慚愧……沒有看懂公主的計策。原來公主早已打算詢問唐磊大人,卻故意引導廣魚說出公主的想法。皆因廣魚愚鈍,不能及時明白公主的意思……”
金琦朱本是個錙銖必較的人,但此刻事關自己的容貌,她不願意在與廣魚糾纏下去,早日找到唐磊,自己的臉就能早日好起來。
於是她揮了揮手,讓廣魚出去尋找唐磊。由於洛帝下令讓唐磊住進金琦朱的家中看病,此時要找到唐磊可就容易多了。不過一炷香時間,唐磊就站在了金琦朱的面前。
金琦朱示意唐磊坐下,態度好得不能再好。唐磊也沒有多想,坐下後自顧自地品茶。金琦朱看了看唐磊,本是猶豫了一下,最後微微一笑,語氣和緩地道:“唐大人,你的藥很有用處,這說明你的醫術好,人品也很好。事到如今,本公主有一事想要請唐大人相助。”
唐磊謙虛一笑,“公主言重了,臣只是巫醫,承蒙陛下擡舉才能在皇宮行醫,目前連官職都沒有,哪裡能擔得起公主的求助呢?若是公主有什麼話,儘管吩咐便好。臣有能力,自然會幫公主辦成。”
他的話讓金琦朱很放心,但是想到自己的臉,還是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自己的秘密,貿然告訴別人,傳了出去,一切就都毀了。
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唐磊已經替自己看過不孕之癥,醫品醫德都值得信賴。而且此事是自己的燃眉之急,此刻絕不是瞻前顧後的時候。
“此次叫你前來,是想問你,是否認識一名喚作遙昌子的鬼醫?”
唐磊聽後,輕輕皺起了眉。他微微側過頭,似乎在回想著什麼。
金琦朱認爲有希望,便繼續描述道:“此人行跡飄忽不定,本公主也只在多年以前與他見過一面。他人稱鬼醫,打扮與普通人格格不入,頭髮不髒,卻是十分地亂。本公主記得,他的服飾上有一種奇怪的圖騰,據說是他證明身份的重要之物。唐大人是巫醫,不知有沒有聽說過此人?”
唐磊想了許久,突然眉頭鬆開,“公主所說的遙昌子,臣有些印象,似乎是多年前聽師父所說的。師父提到,巫醫與鬼醫本是同一派,是後來才細分的,所以算起來,遙昌子應該算是臣的師叔纔對。”
“那唐大人可知道此人的行蹤?”
他搖搖頭,“公主,據臣所
知,這位遙昌子師叔已經仙遊多年了。”
“仙遊多年……”金琦朱失神地喃喃重複著唐磊的話,靈魂像是被抽去了一半。她有想到遙昌子很可能已經死去,但是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也許還有轉機,既然遙昌子是唐磊的師叔,唐磊應該會知道其他仍然在世的鬼醫。
金琦朱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道:“唐大人,不知唐大人可認識其餘的鬼醫?或是醫術卓越,手法奇妙的神醫?”
唐磊卻反問道:“公主這是哪裡不適?爲何臣一說遙昌子仙遊,公主便如此失望呢?”
金琦朱默默看著唐磊,只見他的眼神真誠,充滿關懷。看來他是真的關心自己的情況,事到如今,自己已經無法找到遙昌子,倒不如將機會寄託在唐磊的身上。
金琦朱想了想,狠下心來扯開了自己的面紗。
只聽一陣倒吸氣的聲音,全場都安靜了下來。
不僅僅是唐磊,就連一直服侍著金琦朱的素歡和廣魚都從來沒有發現,金琦朱的臉竟然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從額頭開始一直到下顎,全是發紅發紫的血泡,有些地方還已經潰爛流膿,情狀極其可怖。最嚴重的一處出現在金琦朱的左臉頰之上,她的臉頰從鼻樑處劃開一道淺淺的血口,一直延伸到耳朵的下側。當她說話的時候,感覺她的臉皮隨時要脫落下來一樣。
“公主,你究竟怎麼了?”素歡最先回過神來,迅速撲到了金琦朱腳下,眼中透露出的發自內心的擔憂讓人見之動容。
唐磊也漸漸從驚懼中抽離,“公主……這到底是……”
“唐大人,不瞞你說,本公主之所以一直帶著面紗,便是因爲臉上的這些醜陋。若是唐大人有辦法可以讓本公主的臉完好如初,本公主會賞你黃金萬兩!不僅如此,夏丹皇室的首席御醫之位,也會永遠給唐大人留著!”
金琦朱一邊說,一邊感到自己的臉上傳來陣陣劇痛,因此她不得不減少說話的幅度。
唐磊的眼中有著受寵若驚,“公主的意思是……要舉薦臣去夏丹做官?”
“不,”金琦朱說道,“本公主的意思是,直接讓你坐上那個位置。你若能治好本公主的臉,你便是本公主的恩人。從今往後你有什麼樣的要求,只要是在本公主能力範圍之內,本公主一定會替你辦到!”
唐磊皺眉沉默著,不時還擡頭看向金琦朱。良久,他終於掙扎完,對金琦朱說道:“其實……臣知道有一位神醫……最近雲遊到了玄郊城外的一處山谷中……”
金琦朱潰爛臉龐上的雙眼發出光芒,“那請問這位神醫姓甚名誰,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唐磊猶豫著道,“此人名爲唐惜倫,擅長治療皮肉潰爛。只不過他性情古怪,喜怒無常。而且神醫之所以隱居山林,便是不希望被世間紛繁所打擾,若是太多人上山,恐怕會引起他的不悅。臣建議……公主的衆多隨從還是都不要帶上山爲好,以免觸怒了神醫。”
金琦朱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點頭,“只要神醫願意醫治本公主,一切都好商量。不論他要收多少診金,或是要什麼大宅田地,本公主統統都可以給他!至於隨從……唐大人你放心,本公主只帶兩個婢女隨行。”
“公主,萬萬不可啊!”素歡一聽金琦朱只帶兩個婢女,立刻就勸諫道,“公主乃是千金之軀,怎可孤身一人前往那人跡罕至的山谷野林呢?神醫應當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若是因爲被打擾而見死不救,怎麼配稱爲神醫?!”
素歡不同於廣魚,她是自小與金琦朱一同在冷宮成長的,所以她是打從心底裡擔心金琦朱的安危。只可惜現在的金琦朱早已因容貌喪失了理智,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顧不得安全與危險了。
“本公主金枝玉葉,更是孟康的貴客,有誰敢對本公主不敬?!”金琦朱狠狠地盯著素歡,“素歡,難道你不希望本公主的臉恢復如初嗎?!”
素歡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金琦朱會如此反問她。她愣了許久,才惶恐地回道:“不……不……公主……素歡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不是,就不要那麼多廢話!”金琦朱撂下這麼一句話後,不再理會呆在原地的素歡,而是轉而對唐磊說道:“唐大人,煩請你帶本公主走一趟了!”
唐磊拱手俯身,“臣自當盡力而爲。”
聽到這句話,金琦朱才漸漸鬆了一口氣,但是心中的那份焦急絲毫沒有減弱。與此同時,低頭站立的唐磊眸子中,似乎有些奇怪的神色一閃而過。
謝裘房內,衆人哭得呼天搶地。
謝雪藝和謝轅年幼,無法控制情感,早已撲倒在謝裘的病牀邊上守著祖父。他們雙眼紅腫,內心的悲痛全部體現在滿臉的涕淚之
上。
“祖父……祖父……你快點好起來……你還要陪我們玩呢……”
“藝兒……轅兒……別哭了……”奄奄一息的謝裘艱難地伸出手,想要撫摸兩個孫兒,但是他形如枯槁的手臂沒有足夠的力氣,剛一擡起,就體力不支,迅速地放下。
“轅兒不要祖父死……啊啊啊……”謝轅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一邊哭一邊用力地抽泣,看得病入膏肓的謝裘心疼無比。
儘管病重,謝裘的腦子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醒。謝雪藝和謝轅的表現讓他感到無盡的憂慮,像他們這個年紀,本不應該還如此單純率真,起碼在面對生死這一問題之上,他們顯得太不成熟了。
都怪自己,捨不得自己的孫兒受苦,才讓他們二人長到十歲都還不懂事啊!
想到這裡,謝裘稍感內疚地看向一旁的謝雪臣,只見她直直地站在牀尾,低頭小聲啜泣著,不像雪藝謝轅姐弟倆那樣大哭大嚎。只是謝裘心中並無寬慰,更多的只是憐惜。
同樣是自己的孫兒,謝雪臣因爲自小被封郡主,自己這個做祖父的對於她還是過於嚴苛了。謝雪臣被過早地灌輸權謀的經驗與人生的大道理,而謝雪藝姐弟卻遲遲未接觸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不僅害了他們三人,自己離世後,姐弟倆還會造成謝雪臣過重的負擔。
“雪臣……”在不知不覺中,謝裘輕輕喚出了謝雪臣的名字。謝雪臣終於擡起頭來,可是那雙眼的紅腫程度卻不亞於謝轅,只是她強行壓制住哭嚎,看上去比較冷靜。
衆人都明白了謝裘的意圖,他是想和謝雪臣單獨說一些話。可是謝雪藝姐弟仿若未聞,只想一直守候在祖父的身邊,因爲他們知道,若是他們走開,祖父就會不見了。
最後,姐弟倆的母親董氏擦了擦眼淚,上前對姐弟倆說:“雪藝,轅兒……你們乖……讓祖父跟姐姐說一會兒話吧……”
謝雪藝和謝轅滿目的不捨,最終還是隨他們的母親一起退了下來。
謝雪臣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在謝裘牀邊蹲下。
“雪臣啊……”謝裘看著謝雪臣,雙眼竟慢慢滿含淚花,“你的父親母親……怕是回不來了……祖父只是先走一步去等著他們……你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別爲我們傷心啊……”
謝雪臣看向自己的祖父,那年邁的雙眼裡全是絕望。是啊,謝家何曾遭過如此橫禍?!難爲祖父年邁,還要承受著這一切。加上謝軻的斬首,謝雪臣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怎麼可能不傷心……我怎麼可能會不傷心呢……”謝雪臣的眼淚開始嘩啦啦地下落,“哥哥死了……父親母親不知情況……就連祖父你也要離開雪臣了!你讓雪臣怎麼辦纔好?”
“雪臣……”謝裘也不停地流淚,“祖父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只是換個地方繼續照顧你……你要傷心……可以……但是答應祖父……不要傷心太久了……你二叔和嬸嬸都忙著生意……雪藝和轅兒……你要多看著些……祖父在他們這個年紀……早就拿著劍上戰場了……”
“祖父……那你就留下來……再照顧他們多幾年啊……”
“雪臣……別任性……雖然你也只是個孩子……咳咳……但是……祖父的幾個孫兒之中……就屬你最圓滑……也最聰明……”
謝雪臣拼了命地搖頭,“雪臣不要聰明……我什麼都不要……祖父你不要離開雪臣……”
“人終究是有一死的……祖父……都活了這麼多年了……是該去見你祖母了……”
“啊……啊……”謝雪臣悲痛不已,已經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謝裘又道:“雪臣……豐州的事……祖父知道你心裡有氣……但是我們所有的榮耀……都是太后給的……你不要去記恨太后……更不要妄圖做些什麼……你是個孩子……你在想什麼……太后一下子就能看穿……”
誰知謝雪臣聽後卻驟然變了眼神,“我就生氣……我就生氣了……父親母親都是太后對付班衍的棋子……我爲什麼就不能恨她……她要殺班衍……爲什麼非要利用父親和母親?!”
她順了順氣,“這麼多年了……我乖乖地做了她的溫碩郡主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戰戰兢兢地服侍她,討好她!就是爲了讓我們謝家能好過一些!因爲我,她不也得到了祖父許多門生的支持嗎?!到頭來,她還要奪走我的父母,我的兄弟?!”
謝裘老淚縱橫地搖頭,謝雪臣的想法令到他更加擔心她以後的處境了。如果謝雪臣真的與太后對著幹,受苦受難的還是謝家的人啊!
“住在那皇宮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們絕妙的打算……放眼整個孟康國……除了謝家……誰也不能起到那麼大的作用……他們利用我們……是有他們的道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