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原政清對足洗義先的優待受寵若驚,自然是將那些只需要動動嘴皮的要求全盤接受,酒足飯飽之后便在大宮城的二之丸住了下來,準備休息兩天,養精蓄銳后再行上路。
可是沒想到,第二天天還沒亮,整個大宮城突然間嘈雜起來,睡眼惺忪的大田原政清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一邊抱怨一邊推開窗戶,朝著不遠處的大手門處望去,這一看不要緊,眼前的景象頓時讓這個鄉巴佬般的豪族大驚失色。
包括足洗義先的弟弟足洗義安在內的家中重臣,全部聚集在大手門外,像是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人的出現。不一會功夫,一名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黑色狩衣的中年男子,在百余名武士及身著夜行衣的忍者的前簇后擁下來到了歡迎隊伍前,沒等中年男子下馬,足洗義先便首先迎了上去,躬身向男子行禮,禮數之完備讓大田原政清頗感意外。
“新九郎,你能看清那人身上的家紋么?”大田原政清轉身詢問家臣大谷信親。
大谷信親乃是政清的侍讀,也跟著閱讀過不少書籍,說句實話,他的知識遠比自己的少主淵博得多,因此,每有疑難問題,政清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大谷信親。
大谷信親也是不負所望,觀察了好久后喃喃說道:“應該是‘鶴丸紋’吧。”
“‘鶴丸紋’?”大田原政清有些不太滿意:“全天下有三十多家大名豪族以鶴丸為家紋,我想知道他身上究竟是哪種樣式的鶴丸。”
“臣覺得應該是‘蒲生鶴’,哦不,雖然都是圓形的丸紋,但是從花紋上看,卻像是‘蝶丸’,對沒錯,一定是池田家的‘池田蝶’。”大谷信親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池田蝶’?”大田原政清有些不解:“我記得池田家使用的是平家的‘揚羽蝶’啊。哪來的‘池田蝶’?”
大谷信親搖了搖頭:“使用‘揚羽蝶’的是攝津池田家,您看到的這位應該是屬于美濃池田家,也就是館林侍從家,雖說都是池田氏,可美濃池田氏的家紋是在揚羽蝶的基礎上修改的‘團蝶’,因此和作為宗家的攝津池田氏有明顯的區別。”
聽到“館林侍從”四個字,大田原政清不禁一怔:“你是說此人便是池田輝政?!”
大田原政清知道,早在四年前,池田輝政便迎娶德川家康的次女督姬為繼室,因此。池田家和德川家康的關系非同一般,雖然此后秀保對輝政有恩,可池田家卻不像蒲生、宇都宮兩家那樣唯秀保馬首是瞻,反而和德川家康態度曖昧。如果真是池田輝政蒞臨大宮城,那自己上京的道路可就危險了。
大谷信親看出了政清內心的擔憂,連忙安慰道:“池田侍從和足洗家素來沒有瓜葛,又怎會深夜到訪大宮城呢,依臣所見,應該只是美濃池田氏的分家豪族吧。”
“是么。希望如此吧。”大田原政清嘆了口氣,徐徐說道:“為防萬一,你還是出去找個家仆進來,問清楚再說吧。”
“哈。臣這就去找。”大谷信親躬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功夫,便領著一個年輕家仆返回了房間。
年輕家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好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等待大田原政清的發問。
“喂,我問你,”大田原政清一臉驕橫地問道:“你家主公在門口擺下那么大陣勢。究竟是迎接哪位大名?”
年輕家仆遲疑了一會,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聽說不是大名,而是大和右府的家臣,貌似叫什么小宮山晴勝。”
“小宮山晴勝?”大田原政清皺了皺眉頭,轉向大谷信親:“聽說過此人么?”
大谷信親努力回想一番,低聲揣測道:“年前聽從朝鮮回來的同僚提過,說是本多忠朝手下有一名家臣被右府招攬至麾下,并在后來的戰斗中立下戰功,獲得了五千石的知行…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人就姓小宮山。”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大田原政清長長吁了口氣,對年輕家仆命令道:“你這就代我通稟小宮山大人,說是下野那須郡大田原城少主大田原政清請求覲見。”
年輕家仆領命退下,政清則在大谷信親的服侍下好好地梳洗打扮一番,等待小宮山晴勝的召見。
然而,時間過去了將近半個時辰,那名家仆仍沒有回來復命,這讓大田原政清有了被輕視的感覺,他不顧大谷信親的阻攔,氣沖沖地走下天守,準備直接到本丸去見小宮山晴勝。
其實事情并不是政清想的那樣,那名家仆還沒見到小宮山晴勝的面便被足洗義安攔住了,理由是“打擾貴賓休息”,說來也是,晴勝為了召集潛伏各地的戶隱忍者,花了近兩個月時間,從三河到信濃,從信濃到駿河,就連上野和飛驒他也派人前去查探了好久,這才好不容易找回了八十余名忍者。值得一提的是,這批忍者中,有將近三分之一上田城的真田家,當然,最開始這只老狐貍并不愿搭理僅僅是“使番十二人眾”后裔的小宮山晴勝,直到晴勝亮出自己武田勝賴次子的身份,真田昌幸才誠惶誠恐地以臣禮謝罪,并且主動將出浦盛清和橫谷幸重劃歸晴勝麾下。
晴勝當然知道真田昌幸打的什么算盤,經過上田原之戰,德川和真田早就勢成水火,好在有秀吉從中調和,才保住了真田昌幸的領地。現在秀吉去世,明眼人都能看出,日本如今大有三足鼎立之勢,近江派、大和豐臣派以及江戶內府派分庭抗禮,暗流涌動。其中,德川家康肯定不是真田昌幸的依附對象;石田三成雖然是昌幸的連襟,但實力是三股中最弱的,完全把寶壓在他身上也是很冒險的,因此,借此機會賣個人情給晴勝,也是向秀保示好的一個舉動,至于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武田遺臣”,“愿為武田復興貢獻一切力量”之類的話,都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噱頭罷了,晴勝雖說勇武不及勝賴,但智謀還是繼承了信玄的衣缽,這些話當然能聽出真假,只是窗戶紙還不便戳破罷了。
兩個月來的奔波忙碌讓晴勝身心俱疲,因此,他連足洗義先的歡迎宴會都沒參與,便在廂房倒頭大睡了,足洗義先自是不敢打擾,擅自將政清派去的家仆攔了下來。但他沒想到,這一攔竟挑起了政清和晴勝的一場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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