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保本是想經中山道回京,可由于在路上耽擱了過多的時間,再加上中山道多是山路,只好沿原路返回,誰知隊伍行進到館林城時,淺野長政的次子長晟早已在城中等候,并將長政親筆所寫書信交予秀保。
秀保拆開信一看,不過是一些客套話,主要還是希望秀保能順道前往甲府一趟,讓自己這個當岳父的一盡地主之誼。
秀保本想拒絕,可是既然去過了山形城,若是不去甲府,長政定會以為自己重駒姬而輕櫻姬,要真是這樣的話,恐怕之前在尾張派中樹立的形象也會大打折扣吧。想到這里,秀保接受了長政的邀請,并讓長晟先行回城,就說自己將轉道缽形城,沿秩父街道進入甲斐。
二月二十日,秀保剛剛抵達缽形城,前田慶次便帶著幾個人從春日山趕過來與其會合。
秀保當初離開館林前往宇都宮時,前田慶次便以探望直江兼續為由帶著兩個侍從擅自離隊前往春日山城。雖說名義上是秀保的槍術師范,但前田慶次與秀保并不是嚴格的主從關系,依舊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時間久了,秀保倒也習慣了他這種放蕩不羈的性格,對他也不做過多約束,即便時常“玩忽職守”,秀保依舊是按時足量地發放俸祿。也許是被秀保的寬容所觸動,慶次確實收斂了一陣子。
雖說出發前慶次曾經說過要去春日山,但臨走時卻只讓小姓給秀保傳了個口信,連一封像樣的信函都沒有,著實讓隨行的家臣氣憤不已。
聽聞慶次歸隊,家臣們終于忍不住奏請秀保罷免慶次的職務,而秀保卻只是置之一笑,安慰眾人道:“慶次的性子大家又不是不了解,雖說是放浪形骸,但正經事可一件都沒耽擱啊,只要不是什么大錯,大家就多多擔待吧。”
島清興實在不甘心,反駁道:“慶次擔任殿下的槍術師范以來,殿下的槍術沒有絲毫長進,這也就算了;可現在出門在外,本以為他能貼身保護殿下,誰知他竟一聲不吭地到春日山去了,要是殿下有什么三長兩短,他慶次怎么能擔當得起啊。”
“左近你還真是直接啊。”秀保尷尬地撓著頭,自己槍術不佳,準確地說是一竅不通,這除了慶次不認真教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便是秀保自己不想學,他覺得沖鋒陷陣是將領的責任,自己運籌帷幄便已足夠了,根本用不到打打殺殺。于是盡管慶次時常督促,秀保也多以政務繁忙推托了,久而久之慶次也便不再過問,反正俸祿照拿,何樂而不為。
就在這時,慶次帶著四個人走進了大廣間,想必是聽到了清興的控訴,在向秀保行禮后便瞥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反問道:“我是殿下的槍術師范,又不是近侍,有什么理由貼身保護殿下?”
清興聽了頓時臉紅脖子粗,剛想組織語言反駁,慶次卻早已剛臉轉向了秀保,恭敬地說道:“既然殿下缺少近侍,在下這里正好有幾個不錯的人選,還請您過目。”說完,慶次便往右一挪,將身后的四個人展示給了秀保。
這四個人的組合倒也怪異,兩個和秀保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以及兩個年過四十的的中年人,雖說是不知其名,但看著其健碩的外貌體型,秀保也能猜出他們絕不是一般的武士。
秀保很是恭敬地問道:“敢問諸位尊姓大名,怎會想擔任我的近侍呢?”
四人中個頭最高的那個中年男子向前挪了挪,一臉鄭重地回答:“在下上泉主水佐泰綱,左邊這位是我的師兄,疋田壹岐守景吉,最左邊的那位是師侄疋田景長,右邊這個乃是犬子源五郎。我等久聞殿下威名,特此前來,希望能為殿下效力。”
聽完此人介紹,秀保喜出望外:“主水佐大人不必謙虛,汝乃是上泉伊勢守的嫡孫,定是深得上泉新陰流的奧義,能得殿下護佑,秀保定當安枕無憂矣。”
“還請殿下助我等光復新陰流正統!”秀保剛說完,疋田景吉便拜伏了下去。
“師兄,不可如此冒昧。”泰綱輕聲斥責了一句。
“無妨,既然諸位愿為秀保效力,那有什么要求就盡管提出來吧。”秀保揮了揮手示意泰綱無需介懷。
“是,”景吉坐直了身子,悲憤地傾訴道:“眾所周知,上泉伊勢守乃是新陰流的開山始祖,師弟作為伊勢守的嫡孫,毫無疑問是新陰流的嫡系傳人,因此家父疋田景兼還特命在下前往上野輔佐師弟,將新陰流發揚光大,誰知那柳生宗嚴竟仗著德川內府的威勢,以一介分支冒稱新陰嫡流,曲沃代晉,是可忍孰不可忍,還請殿下為我等做主。”
“柳生家的‘無刀取’不是新陰流的精粹么,柳生宗嚴有此實力,讓他做嫡流也是情理之中吧?”秀保對劍法的印象就只剩下“無刀取”了。
“殿下切不可被謊言蒙蔽了眼睛。”泰綱也忍不住反駁了,“天下人皆說‘無刀取’是柳生家的絕學,其實不然,祖父在世時便已參透其中奧義,后來由于受宗嚴蒙騙而將此絕技傳授給他,根本就不是柳生家自己參透領悟出來的。”
“沒錯,”景吉隨聲附和道,“想當年家父曾經三次擊敗過宗嚴,他的悟性和技藝遠在家父之下,如此庸才怎可能創出此等絕技,若不是對伊勢守虛情假意以博得好感,恐怕此項絕學也不會落到他的手中。”
秀保對戰國的劍術流派沒什么了解,根本不清楚其中的恩怨,只好向前田慶次詢問緣由。慶次對劍道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聽到秀保請教,自然是得意起來,故作深沉地回答道:“劍術流派紛繁復雜,目前主要有四大流派,分別是一刀流、當理流、新當流以及新陰流,而新陰流又以技法精湛、人才輩出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天下第一流派。”
“但這和新陰流的嫡庶之爭有何關系呢?”秀保不解地問道。
“當然有關系,”慶次嚴肅地解釋道,“既然是天下第一的流派,那么關于嫡系的爭奪自是更加激烈。上泉伊勢守生前曾收攬了許多弟子,他們如今開創了許多新陰流分支流派,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這位柳生宗嚴了,他雖說獲得了新陰流的印可狀,但終究只是分支,伊勢守的嫡子上泉秀胤一支才是新陰流的嫡流,但由于秀胤早年戰死,再加上受到北條家改易的牽連,上泉一族被迫淪為浪人,而柳生宗嚴則趁機向家康示好,獲得了德川家的大力支持,一舉取代上泉家成為了新陰流的嫡流。”
“因此你便將他們帶來,希望我能給上泉家討個說法?”秀保貌似有些明白了。
“正是,”慶次點了點頭,“我也是在山城守府上作客時碰到了主水佐大人,聽說我是殿下的槍術師范,主水佐大人立刻招來壹岐守,說什么也要侍奉殿下,沒辦法,只好帶他們過來了。”
秀保雖說對上泉泰綱的遭遇有些同情,但他卻不想因此和德川家再起瓜葛,出于穩定二人情緒的考慮,秀保接受了這四人的出仕,但是對他們所謂的“光復嫡流”的請求,秀保并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只是告訴他們,時候到了,定會為他們討回公道。
秀保見這泰綱和景吉依舊悶悶不樂,便采用了金錢攻勢,他側過身詢問青木久矩:“近侍的俸祿一般是多少?”
青木久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概五百石,最高也不過八百石。”
秀保微微點了點頭,將臉轉向了泰綱,溫和地說道:“這樣吧,我每年給你們兩兄弟每人一千五百石的俸祿,景長年紀還小,就給個五百石吧,今后你們倆就作為我的近侍,聽從我身旁這位久矩大人的指示,等回到郡山后,景長就負責保護菊御前和即將降生的孩子,這樣安排諸位沒有意見吧?”
“臣有意見。”年僅十三歲的源五郎站了起來,不滿地哼道:“主公似乎忘記給臣安排崗位了。”
秀保看到這個一臉稚氣的少年,不禁大笑起來:“源五郎尚未元服,等主水佐大人替你元服了,我便給你安排崗位,你看怎么樣?”
泰綱一聽立即笑嘻嘻地對秀保說道:“擇日不如撞日,源五郎已經到了元服之年,只不過由于顛沛流離而沒辦法舉行,如今蒙殿下抬愛,讓臣等有安身立命之所,那么還請您再開恩典,擔當源五郎的烏帽子親,為他行元服禮。”
“這樣啊,”秀保思索了片刻,自己只比源五郎年長三歲,卻要為他加冠,泰綱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既然如此誠懇地提出來,秀保也只好勉為其難應承下來。
當天下午,秀保為為源五郎舉行了元服禮,作為烏帽子親,秀保將自己的偏諱“保”字賜給了他,源五郎也正是更名為上泉保綱,歸朝后將作為智云院的近侍,與景長一樣,領取五百石的年俸。
第二天一早,秀保便離開了缽形城,遇過秩父山,進入了甲斐境內。而淺野長政卻在前一天因為櫻姬的書信病倒了,此刻的他完全沒有了前幾天對秀保的渴盼,只希望能快點將他送出甲斐,快點從這場噩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