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也是第一次見秀保如此動怒,自是不敢耽擱,謝了罪后立即動身返回大田原,然而就在此時,德川秀忠和三家的使者也抵達了大阪。
為了確保萬一,德川秀忠并未徑直前往西之丸向秀保質詢,而是率領使者來到了惣構的德川家屋敷,想請德川家康出面責問。
雖說三家的知行加起來不過四萬石,可他們卻是德川家在下野的最后一根釘子,如今三家有難,家康親豈能坐視不理,在詳細詢問了使者后,這只老狐貍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很明顯,這件事是桑山兄弟蓄謀已久的,但是否出于右府的指示,還不能過早地下定論,不過你們既然來了,老夫就絕不能讓你們空手而回,一定要為你們三家討個公道。”
德川家康雖然嘴上信誓旦旦,可心里卻并不打算由自己出這個頭,在安排三家使者先行休息后,他將本多父子叫到了大廣間,商討如何借機向秀保發難。
“此番大俵家滿門遭滅,確實是出乎臣的意料,看來右府是真的準備動手了。”本多正信眉頭一皺,頗為緊張地說道。
德川家康微微頷首:“此番不光是大俵氏,大關、佐野、成田三家也都慘遭侵害,這不禁讓我想起三年前的駿遠三一揆,當時被肅清的豪族多達數十家,本家在東海道的根基毀于一旦,當時因為顧忌太閣而不敢動手;現在不一樣了,秀賴和淀夫人孤兒寡母,豐臣家風雨飄搖,我坐擁二百萬石知行,本就該入主天下,沒想到豐臣秀保這個毛頭小子,和當年一樣,事事與我作對,如今不僅是秀賴的后見,還拉攏了前田利家,若是再不行動,恐怕真是要受制于人啊。”
本多正純在一旁默默地聽著,見主公和父親皆為此事憂心忡忡,便試探著說道:“要不本家也派兵前往下野,把大田原給打下來,到時候也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讓右府有苦說不出,主公覺得如何?”
“新八郎還是太沖動啊,”德川家康沖著本多正信笑了笑:“即便讓右府有苦說不出,那又怎樣,本家現在和他面子上還算過得去,沒必要故意和他交鋒。”
“那就任由他將下野占了去?”本多正信咬了咬牙。
德川家康臉色陰沉下來,淡淡地說道:“如今本家已經派兵前往支援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這件事絕不能善罷甘休,一定要讓右府吐點東西出來,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本家實在不適合出面和他對質,倒是石田治部,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石田治部?”本多正純撓了撓頭,“讓他替本家出頭,這恐怕有些……”
“你覺得不可能?”本多正信反問道,“可我覺得這卻是個好主意,大阪之亂后,石田治部這班文臣的地位也有所下降,特別是右府遷入西之丸,這很明顯是要監視他們的,受此壓迫和排擠,心中必定會有怨恨,他們不是不想反抗,只是缺少一個借口,本家正好可以給他提供一個絕佳的借口,至于能不能將秀保扳倒,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聽本多正信這么說,德川家康擺了擺手:“扳倒倒不至于,煞煞威風倒是可以的,二百多萬的大大名豈能因為這件小事便被拿下,我之所以想把機會讓給治部,最主要還是想讓他知道我的心意,至少說不會再將矛頭指向本家,只有這樣,本家能專心謀劃下一步的方針。”
“借刀殺人確實是個絕佳的計策,主公的才略新八郎實在是望塵莫及啊。”本多正純拜伏在地表示敬佩。
德川家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待會用完晚膳,你便將此事告訴大納言(德川秀忠)和三家的使者,讓使者們到奉行所找石田治部申冤,事件過程說得越過火越好,總之一定要讓治部忍無可忍,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向右府發難的。”
本多正純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將德川家康的命令傳達給了下野三家的使者,三家也是不敢怠慢,晚膳還沒吃,便火急火燎地趕往位于三之丸的奉行所,一見到石田三成,便將下野的事情添油加醋地道了出來。
石田三成起先還是幫秀保說些好話,認為這可能都是桑山兄弟獨斷專行,并未事先通報秀保,應當找兩方一同對質方能查明真相;可是隨著使者們賣命的表演,他心中也開始表現出不滿,特別是聽到“桑山下野介侵入三家固有領地,燒殺搶掠,將近半數的念貢運回大田原,并且張貼告示命令所有侵占村子的村長地頭必須向右府宣誓效忠”時,更是火冒三丈,認為秀保讓豪族向自己效忠,分明是不把秀賴放在眼里,“這樣的后見與權臣又有何異?讓豪族對自己效忠,分明就是想取代少主啊!”石田三成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呵斥道,隨后他又出言安撫三家的使者:“諸位請放心,此事關系重大,在下一定聯合大老奉行們公事公辦,若真是右府授命為之,那也是罪責難逃!”
“本家的安危就全靠石田治部了。”使者們連連啜泣,恭敬地向石田三成叩首致謝,石田三成也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一定要為三家主持公道,使者們得到石田的保證后,欣喜不已,急忙離開奉行所返回德川家的屋敷。
稍過片刻,一名小姓走偏門進入了奉行所。
“怎么樣,那幾位大人去了哪里?”石田三成皺著眉頭問道。
“不出大人所料,他們并未去驛館,而是趕往了德川內府的屋敷。”小姓很是自信地回答道。
這時石田三成嘆了口氣,感慨道:“果不其然,他們是內府給我設的局啊。”
在旁的增田長盛和常束正家立即湊到石田跟前,一臉疑惑地問道:“大人早就知道這些使者是內府的人?”
“這倒沒有,”石田三成搖了搖頭:“我起初只是懷疑,他們三家乃是下野的豪族,而據我所知,下野的勢力除了與右府結盟就是臣從內府,他們既然狀告右府,那定是內府一派,若是內府一派,為何不請他主持公道,反而向奉行所求援呢?”
“他們不過是些小豪族,想必內府不想摻和吧。”增田長盛猜測道。
“所以我才派人跟蹤他們。”石田三成得意地笑道:“若真是如你所言,他們一定是先在內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這才想到了我,而我已經給他們做了保,他們就更不該去內府的屋敷了,可結果呢,你們也知道了,所以我說這一定是內府的圈套。”
“圈套?”常束正家沉思片刻,徐徐說道:“該不會是想借您的手對付右府吧?”
“呵呵,你覺得不可能?”石田三成自信滿滿,“上次評定你們也是參加了的,右府羽翼已豐,又獲得了前田家的支持,完全是如日中天的態勢,這時候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招惹他,我這么說并不是怕他,他確實是沒有做什么對不住少主的事情,若說哪里不妥,無非是他控制了勘合貿易,頒布《知行奉還書》吞并了許多土地,這兩點我覺得并非罪大惡極,倒是大阪評定上內府的表現讓我有了一些想法。”
“大人不是對右府有很大成見么,怎么現在卻處處替他考慮?”增田長盛很是不滿,當年畢竟吃過秀保的虧,那般恥辱是很難忘記的。
石田三成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毛,自嘲似的說道:“是啊,五年前我覺得前關白是個威脅,竭力想除掉他;前關白死后我又覺得內府是個威脅,想借右府除掉他;太閣去世后,我發現右府又變成了威脅,想借北政所和內府除掉他……直到前幾天我才明白,無論我把誰給除掉,總會有新的勢力興起,與其逐一清除他們,倒不如選一個最沒有威脅的加以支持,這雖然會降低少主的威信,但總比被權臣篡奪權力好得多,而右府,應該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