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明明記得,姜杉曾經(jīng)說過,絕不進村。
可現(xiàn)在他們就在小姜村中,還圍坐在木桌旁,看著水玉娘子忙進忙出,“你們再等一會兒,馬上就能吃飯啦。”
林火還想不清楚,姜杉這等鎮(zhèn)定之人,在墳頭見到水玉時,竟然忘了說話。
被水玉撲倒在地,無比狼狽,可他面上未有一絲變化。
說著絕不入村,卻被水玉拉著,癡癡傻傻回了村中。更是被帶回老舍木屋,端坐在桌邊,等著開飯。
姜杉家在村落盡頭,用籬笆圍成一圈。姜杉多年未曾回來,可家中依舊井井有條,院里未有一根雜草,屋中不見點滴灰塵。
林火和呂烽不敢多嘴,因為姜杉面色古怪。
桌上已經(jīng)上了兩個小菜,還有一壇濁酒。
姜杉沒有動筷,他們也不動筷。姜杉只顧喝酒,他倆便陪著喝酒。
濁酒入喉,有些酸澀。不過這鄉(xiāng)下小村,兩人也不能要求太多。只是姜杉一杯接著一杯,就是不發(fā)一言。
轉(zhuǎn)眼一甕去了大半,呂烽終是有些沉不住氣,“酒鬼,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水玉?”
姜杉沒看呂烽,只是嗯了一聲,繼續(xù)喝酒。
呂烽咽了口唾沫,小心打量水玉。
她正在忙碌,發(fā)上挽髻,說不上驚人美貌,卻有些平實氣息,讓人倍感放松,見到她,便讓人想念家中味道。
呂烽輕聲說道:“水玉姑娘可是挽髻了。”
姜杉握杯手腕稍稍一抖,一杯飲盡,“我不瞎。”
“哪來這么大火氣。”呂烽皺了皺眉,“你可要知道,只有出嫁的姑娘,才要挽髻。你還擔心人家等你……”
“啪。”
姜杉酒杯拍在桌上,醉態(tài)稍顯,淡淡說道:“我不蠢。”
說話間,水玉端著湯碗走來,面上洋溢笑意,“最后一個湯。”
林火站起身來,要去幫她接碗。他在龍興時,這些是都是他在做,現(xiàn)在讓水玉動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玉姑娘卻撇開身子,不讓林火碰碗,“你們是小杉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竟然到這兒做客,怎么能讓你們動手?”
林火撓了撓頭,也只能坐下。
水玉滿意笑著,將湯碗放在桌上,雙手在圍裙上隨意抹了抹,便順勢坐到姜杉身邊,“粗茶淡飯,你們可別嫌棄。”
林火連連擺手,“好久沒能吃上熱乎的飯菜,今天承蒙款待,哪里還敢嫌棄。”
水玉微微笑著,雙眼彎彎如月,她單手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著幾人,“那可趁熱吃。”
林火與呂烽看著姜杉。
水玉看了眼桌上飯菜,又看了眼悶頭喝酒的姜杉,輕柔說道:“小杉,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姜杉頭也未抬,隨手指了指兩人,“林火,呂烽。”說罷,便繼續(xù)喝酒。
水玉眉頭微皺,從姜杉手中奪過酒杯,“別喝了,這酒是留給客人喝的。再說,大夫都說你不該喝酒。可你從小就愛偷喝,長大了還改不了這毛病。”
姜杉瞥了眼水玉,冷冷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該怎么過,我自己清楚。”
水玉面上笑容一僵,看了林火與呂烽一眼,又掛起笑臉,“說的也對。不過還是要少喝一些,你的身子可不好。”
姜杉冷冷一哼,“我身子好不好,我自己清楚,不勞您費心。”
水玉方才擠出的笑容,瞬間傾頹。
林火與呂烽面面相覷,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屋中氣氛尷尬。
兩人正想開口說些什么。
卻見到水玉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姜杉!你想怎樣?老娘看你有朋友在,想給你些面子,怎么,還蹬鼻子上臉了?”
林火與呂烽一臉驚詫,這還是方才端莊賢淑的水玉姑娘嗎?
竟然,如此彪悍?
姜杉卻笑了,略顯醉態(tài),“你看你,從小就潑辣,還裝什么賢良淑德?”
水玉臉頰一紅,銀牙暗咬。
她又見到林火與呂烽怪奇臉色,更感無地自容,“你這混蛋,走得一聲不吭,回來就讓我生氣。”說著,她就伸出手來,作勢要掐姜杉胳膊。
姜杉卻側(cè)身避過,一臉寒霜,“水玉姑娘,還請你自重。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水玉身子一僵,怔怔看著姜杉,“你叫我什么?”
姜杉沒有回話,只是扭過頭去,一臉冷漠,“我不在時候,還得多謝你替我照顧我父母墳?zāi)埂2贿^你放心,不會讓你白干。我會換算成銀兩給你。只是錢貨兩清之后,以后就不麻煩你了。”
水玉雙肩顫抖,伸手捂住嘴巴。
“還有。”姜杉不顧水玉臉色,繼續(xù)淡漠說道:“我家,希望你以后也不要來了。”
水玉眼眶泛紅,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姜杉,語音顫抖,“姜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姜杉靜靜看著水玉,兩人對視片刻,花袍終是嘆了口氣,柔聲說道:“你既已嫁人,那就應(yīng)該把我忘了,好好過日子,相夫教子……”
“啪!”
一聲脆響。
姜杉歪著腦袋,臉上挨了巴掌。
水玉目中滾淚,“姜杉!你當我水玉是什么人?你當我這發(fā)髻是為誰而挽?”
說罷,水玉奪門而出,掩面而去。
三人愣在屋中。
看著桌上菜肴飄香,房門寒風輕吟。
無人說話,姜杉緩緩坐下身來,再次舉起酒杯。
呂烽劈手將他酒盞打落,“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喝酒?”
姜杉看了呂烽一眼,撿起地上酒杯,用袖口抹了抹,繼續(xù)倒酒。
林火也看不下去,“人家姑娘一直等你到現(xiàn)在!這樣的好姑娘,你居然不去追。難道真要等她嫁給他人,你才開心?”
姜杉冷冷道:“然后呢?”
“然后?”林火一臉迷茫,“什么然后?”
姜杉飲盡杯中酒水,“我就問你,我將她追回來之后,又能怎樣?”
林火皺著眉頭,“那還要問,當然是娶她啊。”
姜杉哈哈大笑,“怎么?你這是給我做媒人?可你憑什么?就憑你殺了你心愛之人的父親,然后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樣,夾著尾巴逃去冀國?”
呂烽豁然站起身來,死死盯住花袍,“姜杉!跟林子道歉!”
“咋呼什么?是不是連你也要打我?”姜杉湊過臉來,醉態(tài)畢現(xiàn),“來來來,臉就在這里,隨便你打。”
“你!”呂烽揚起手掌,卻被林火拉住。
林火朝呂烽搖了搖頭。
呂烽嘆了口氣,心平氣和道:“我不知你今天是怎么了,但林子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姜杉臉上掛著戲謔笑容,“確實是為我好啊。”他突然收起笑意,伸手指著空開大門,怒吼道:“你們?yōu)槲液茫钦l為水玉好?”
他又指著自己胸膛,“我他媽就是個廢人。廢人!你們懂不懂?”
林火與呂烽面面相覷。
姜杉滿臉漲紅,音量越來越大,“你們讓我娶她?好,很好!我是愛她,可我能給她什么?我日日想,夜夜思,便是能擁她入懷,將她娶回家中,可然后呢?”
身子顫抖起來,姜杉拎起桌上酒甕,一口飲盡,“我什么都給不了他,我這身子,就連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我又能給她什么承諾?給她一日歡愉,然后半生孤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姜杉似是被抽去了全身力道,伏在桌上,“她很好,我都知道。她很好,所以我配不上她。她很好,所以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
“姜杉啊姜杉……呵呵呵……”花袍自嘲笑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盡人心,好生厲害。可這又有何用?到頭來,不過是個連明天都給不了別人的廢物罷了。”
“廢物……廢物……”他伏在桌上,低聲呢喃,似是愁怨,又似無奈,“這廢物看不上很多人……其實他最看不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話音低落,姜杉醉得不省人事。
林火與呂烽對視一眼,不由雙雙嘆氣。
他們平日里見姜杉豁達模樣,卻從未想過他心中暗涌。
就在兩人嘆息之時,兩道黑影出現(xiàn)在籬笆墻外。
林火與呂烽同時警覺,扭頭望去。
穿過木扉。
兩人與黑衣對視。
只聽其中一位黑衣桀桀怪笑,“林火,呂烽,姜杉。”
另一黑衣嘿嘿接口,“武睿可在地下等著你們呢。”
追殺,終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