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之險之又險地避過那支利箭,但他第一時間卻不是在意自己的安危,而是想起山師春華還在江邊。
他伏地身子,立即朝山師春華所在位置望了過去。他想要出口示警,可當(dāng)他撞見山師春華的目光,卻宛若落入冰窟之中。
那是怎樣一種眼神?
仇恨,快意,痛惜,憤怒。
唯獨沒有驚訝。
應(yīng)當(dāng)是面朝龍江許愿,也應(yīng)該更容易發(fā)現(xiàn)吳軍偷襲的山師春華,此刻便這般回頭看著孟然之。
她沒有說話,也不用說話。
只不過這一個眼神,已經(jīng)足夠孟然之明白許多許多。
今夜這一切,全都是早有預(yù)謀。那些嬌羞,關(guān)切,希冀,全部都是虛假。今夜,便是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wǎng),又如一場一觸即破的夢影。
假的,今夜全是假的。
孟然之突然感到一陣心痛。
若今夜都是假的,那過去的呢?難道那些歡笑眼眉,四目相對,全部都是假的?
就在孟然之愣神時候,聞天船上,又是一箭射來。
這一次,孟然之明明見到了那支箭,卻沒在第一時間躲開?;蛟S此時此刻,生死臨頭,孟然之依舊處于晃神之中。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還有溫柔鄉(xiāng)便是英雄冢。
或許,孟然之也會成為那冢中枯骨之一?
便在最后時刻,孟然之就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般,雙手猛撐地面,便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再次躲過箭支。
他還有許許多多事情要做,孟林時常教導(dǎo)他,活下去的,才是真英雄。
孟然之眼中未有迷茫,他反倒是直接站起身來,暴露在所有吳軍眼中,也站在山師春華驚訝的目光之中,“想殺我的,可不止你們。”
山師春華聽到這話心中一突。
聞天更是雙眉一挑,他立即揮動冷月寶刀,船上一眾甲士飛快拉弓上箭。
“嘭”的一聲,小船之上傳來一聲低鳴,一排利箭飛空而起,籠罩孟然之左近范圍。聞天顯然是要讓孟然之無路可退。
事實上,聞天還有一半箭手未曾發(fā)箭,他在等孟然之反應(yīng),隨后讓另一半箭手封堵孟然之退路。
可誰曾想到,孟然之居然不閃不避,雙臂垂下徑直立在原地不動。
聞天將冷月緊握,便知道事情有變。
果不其然,突然從江邊樹林陰影之中涌出許多黑衣武士。他們飛奔而來,將孟然之護在身后。
并聽到“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連串輕響,便是那些黑衣武士將天上箭羽擊落,一支也未能落到孟然之身上。
其中領(lǐng)頭黑衣單膝在孟然之身邊跪下,急促說道:“方才主公險些遇險,全是奴才責(zé)任!請主公降罪!”他那聲音,既然是有些尖細。
到了此時,這黑衣首領(lǐng)背脊上仍舊滿是冷汗。方才第一箭,若不是孟然之自己自覺準(zhǔn)確,恐怕他們這些貼身死士,全部都成了擺設(shè),更是成了笑柄。
孟然之卻是輕微搖頭,“這件事情,還是我之過錯?!彼松綆煷喝A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黑衣首領(lǐng)仍然自責(zé),“主公必須責(zé)罰奴才,若不責(zé)罰,奴才還有什么面目去見老主人。”他說得越急,話中尖細越是克制不住。
這只黑衣人,便是孟林長期暗中訓(xùn)練的死士,各個都是干凈之身。而此次出征,孟林便讓他們跟了孟然之一起來。
他們便是孟然之后手。畢竟孟然之也不是迂腐蠢貨,他既然知道山師陰欲除他而后快,自然不可能不留后手。只是他也未曾想到,這底牌沒等來山師陰,倒是等來了山師春華。
見到黑衣首領(lǐng)者這般堅持,孟然之也只能點頭,“回去之后,自然會給你們懲戒?!?
聽到這話,黑衣首領(lǐng)面色才恢復(fù)一些。他恭敬地對孟然之說道:“此地危險,還請主公先行回營?!?
不等孟然之點頭,卻聽到江中床上,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聞天又怎么會輕易讓孟然之這煮熟的鴨子飛走?
距離合適,只見到聞天足下重重一踏,他腳下船頭立即下沉,水面直與船面持平,船尾更是高高翹起。
下一瞬,伴隨著那一身悶響,聞天擎著冷月寶刀飛身而起。
鬼面遮臉,寶刀藏月。
聞天身上散發(fā)出今天氣勢,宛若要將漫天月色引下凡塵,落在這江邊岸上。
“轟!”
巨響一聲!
既是船尾重落入水,驚起波瀾漣漪,還有水珠細碎晶瑩。又是聞天一刀斬入江岸,地裂塵飛。
揚塵之中,卻是兩名死士將聞天這刀接下。
可他們接得并不輕松。兩人七竅流血,雙膝跪地,鮮血更是從膝中滲透出來,他們這兩條腿顯然是廢了。
聞天刀氣縱橫,更是在岸上留下深深刀。還有一名死士用血肉之軀擋在孟然之身前,為他擋下這之名刀氣。
代價,便是他額頭至心口被剖開巨大創(chuàng)口,眼看是活不成了。
聞天這是準(zhǔn)備憑著一人之力,殺光這些死士,也要讓孟然之有來無回。
黑衣首領(lǐng)立即起身,一邊抽出劍來,一邊將孟然之往身后推,“主公先走!”
聞天目光一甩,越過黑衣首領(lǐng),徑直落在孟然之身上。
孟然之的武功可沒有那么高明,就像是繼承了武家男子不通武藝的傳統(tǒng)。他被聞天這么一瞪,竟然雙腿都不能挪動半寸。
黑衣首領(lǐng)發(fā)現(xiàn)問題,立即擋在孟然之身前,為孟然之擋住聞天氣勢壓迫。
聞天不由多看了那首領(lǐng)一眼。
他抬起冷月寶刀,刀下兩人已然跪伏在地,不知生死。
周圍死士就像是未曾見到這般場景,又一個個悍不畏死地沖了過來。
聞天略微皺眉,顯然是感到體內(nèi)真元受到牽引。
想不到這些死士在這種危急時刻,還知道合人成陣,這是拼著性命不要,也準(zhǔn)備與聞天纏斗。
如此精銳,可想孟林這么多年在他們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果真讓他們合陣成功,說不定聞天也要陷在此地。
可惜,沒有這么多如果。
他們一開始便被聞天一刀重創(chuàng)兩人,殺了一人,陣法構(gòu)成不穩(wěn),新陣集結(jié)還需時間。聞天并不會給他們這些時間。
聞天將冷月寶刀手回刀鞘,一手按住鞘口,另一手虛握刀柄。
他將拇指扣緊,隨后另四根手指一一落在刀柄之上。
當(dāng)聞天最后將那根食指落下,月下龍江仿佛一頓。奔騰江水,在那一瞬消音無聲。
月芒大亮!
引道出鞘!
寂月當(dāng)空,萬物息聲。
只一刀,便將黑衣人們即將成型的陣法撕得粉碎。一陣慘嚎身中,半數(shù)黑衣摔倒在地,不知生死,鮮血從身下流淌而出。剩下半數(shù)站于外圍,此時想要掙扎著站起,卻是幾次三番重新跌落地上,傷口血珠滴滴答答。
唯有黑衣首領(lǐng)依舊持劍站立。孟然之未曾傷到分毫。
聞天看了他一眼,緩緩解下鬼面,低聲說道:“何必強撐。”
黑衣首領(lǐng)面上泛起一陣紅潮,他猛然捂住胸口,只見胸前從左至右豁開一道巨大傷口,皮肉外翻,鮮血更是淋漓。
他手中長劍“嘣”的一聲哀嚎,從中斷成兩截。
此時遠處吳軍甲士已經(jīng)準(zhǔn)備靠岸,而孟然之身邊只剩黑衣首領(lǐng)一人。
黑衣首領(lǐng)未曾回頭,他死死盯住聞天,便聽到他突然一聲大喝,“主公快走!”話音落時,黑衣首領(lǐng)已然揮舞斷刃,朝著聞天反沖而去。
他明知必死無疑,他明知死路一條,但是義無反顧。
聞天面露凝重。
不是畏懼,而是尊敬。
聞天擎刀在手,便準(zhǔn)備全力一擊,為勇士送行。
便在此時,大地震顫而動,一聲暴喝隨著如雷馬蹄破空而來,“聞天!我們的架,還沒打完!”
在場眾人,全都望向聲音來處。
只見到一串火把照亮邊線,騎兵如潮而來,領(lǐng)頭三人,竟是薛富貴,薛榮華,還有……
山師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