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之將雙手插在袖中,閉目靜候。
他睜開眼睛,走到御書房紗窗邊上,推窗仰頭。
見到那月色偏移,孟然之皺起眉頭,低聲自語,“已經半個時辰了。”
他又回頭光是御書房中,除了那長明燭火,依舊只有他一人。
武莫在夜里將孟然之叫到宮中,可又把他晾在一邊。武莫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孟然之右眼一跳,似乎有不詳預感。
他已經等不下去,快步行到御書房外,見到那名領路太監,正往房中張望。
兩人目光一對,那太監就低下頭去。
孟然之心中疑竇更深,立在那太監跟前,沉聲說道:“還要等多久?”
那太監咽了口唾沫,依舊低垂眼眶,“孟大人再稍等片刻,大王應該快到了。”
“快到了?”孟然之雙目一瞪,“你根本沒有離開這里半步,也沒有人過來通報,你怎么就知道大王快到了?”
太監肩頭一抖,顫聲道:“小人,小人就是猜測。猜測。”
“天子之事,你也敢亂說?好!”孟然之冷冷笑出聲來,“那你再猜猜,大王現在在哪里?那座宮殿?和誰共事?他們商量的又是什么事情?”
“小人,小人……”太監支支吾吾半天,卻連后面半個字都接不上來。
“答不上來?”孟然之繼續冷笑,“那我再問你,這宮里金甲侍衛都在那里?為何我一路行來,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難道他們回家種田去了嗎?”
太監聽到這話,已經是滿頭冷汗。
孟然之知道,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他冷哼一聲,伸手將面前太監推開。
可還沒等他邁步,那太監便張開雙臂,又攔在他路上,“孟大人,你不能走。”
孟然之心中火起,直接一腳將那太監踹翻在地,隨后便不管那太監如何痛呼呻吟,他邁開大步,快步走遠。
他一路疾行,很快便趕到王宮入口。
燕王宮設有一入口,便是用作深夜入宮。這也是燕國祖訓之一,國事為重,不分晝夜。
如今孟然之趕到最后一處拐角,便深覺氣氛不對,隱約聽到叫罵之聲。
他立即奔了幾步,轉過拐角,正見到孟純將兩名侍衛甩飛出去。另外有三人,分別抱腿攔腰,將孟純死死抱住。
奈何孟純武藝精湛,又勇猛過人。
便見到他催起身上真元,那三名門衛便被撂倒在地。
孟然之見到這般情景,心知必定出事,趕緊出聲喝止,“純哥!住手!”
孟純聽到聲音,方才抬頭看他。
他見到孟然之身影,面上焦慮不減半分,大聲叫嚷,“然之!出事了!這幾個混蛋不讓我進去!那個燕王小子是成心賺你入王宮!”
果然如此!
孟然之暗暗咬牙,飛快奔到孟純面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孟純甕聲說道:“燕王小子帶著所有金甲,去了山師府邸!”
孟然之雙眼圓睜,他也顧不上那些門衛,立即朝外飛奔。一邊飛身上馬,孟然之一邊吩咐,“快!你去東營叫上所有人馬!我府中調度。”
孟純得令,立即啟程。長鞭一甩,駿馬便狂奔走遠。
孟然之調轉馬頭,朝著另一方向催動馬匹,暗自咬牙切齒,“可千萬不要有事。”
與此同時,山師府邸已經是另外一幅畫卷。
人命消散,火光沖天。
若說什么事情能夠無師自通,想必便是殺人放火。
火勢從大門開始蔓延,就像是蝗蟲,所到之處盡皆燃滅。這一點,那些金甲侍衛,也是現實蝗蟲一般。
他們入得園中,見人就殺。
不斷有求饒聲想起,又在手起刀落后泯滅。
黃天朗噴出一口鮮血,向后倒飛出去,但是他立即穩住身形,將腳步頓住。因為獨株姑娘,便臥在他身后地上,雙腿滿是鮮血。
而在黃天朗身前,卞蘭將指尖鮮血甩去,“你很有天分,不必死在這里。”
黃天朗笑而不語,只是又提起長刀。
武莫就在卞蘭身后,打了個哈欠,“卞蘭,何必這么多廢話,這些個賤民,殺了就是。”
獨株姑娘掙扎著挪動身體,可是連半寸都動彈不得。她看著面前自家夫君,哭得雙眼紅腫,“你走啊!我被那閹人斷了手筋腳筋,逃不了的,你不要管我,你快點走。”
黃天朗那不茍言笑的面孔,浮現一絲笑意,“你是我的婆娘,我怎么能離你而去?”
獨株姑娘哭得聲嘶力竭。
武莫已經沒了耐心。他挖了挖耳朵,對卞蘭說道:“還不動手?”
卞蘭揮動雙手,指尖紅芒閃爍。
一炷香后。
黃天朗與獨株姑娘雙手緊握,他們睜著眼睛看著對方,他們嘴角揚著笑意。而他們的生命,早已消散不見。
武莫從他倆尸首之上跨過,“真是無聊。”
夜還長,殺戮還在繼續。
蘇丹霞與武夢身在后院,望著漫天火光,也已經知道了發生何事。
后院之中一片死寂。
仆人婢女滿臉驚慌,可偏偏無人出聲。
武夢面上滿是焦急,更有許多愧疚,“姐姐……是我……都是我……”
蘇丹霞懷里抱著山師綾,將山師家的玉佩給他貼身放好,自言自語道:“相公釀得安魂散真是厲害,你看看這孩子睡得多香。”
山師綾這俊美孩子,著這般環境之中,靠著藥力,在自己母親懷中安然入睡。
蘇丹霞似乎并未受到周圍影響,依舊輕輕拍著山師綾后背,倒是對武夢說道:“公主不必這樣,燕王看我山師家為眼中釘,已經是路人皆知,就算今夜不是公主到來,他依舊會找機會,將我們鏟除,不過是早晚罷了。”
武夢心中滿是愧疚,她還想說話,便有一道人影奔入后院。
院中眾人皆是驚呼,還以為是金甲侍衛沖了進來。
定睛去看,卻是渾身浴血的唐楓。
他滿頭滿臉皆是鮮血,雙拳之上血珠更是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不知道經歷了怎樣廝殺,又殺了多少敵人。
唐楓入得院中,第一眼便是去看蘇丹霞與山師綾。確認兩人無事之后,他眼中方才松了口勁,張嘴說道:“主母,外面武莫那狗賊勢大,我們院里這些家丁根本不是對手,再過一兒,他們應該就要殺到這里。此地不宜久留。”
“要逃了嗎?”蘇丹霞扭頭看了一眼火光,又看看陷入火海的府邸,“我原本答應了相公,要在這里,等他回家。可現在,我沒能守住這個家。”
“主母!”唐楓立即出聲勸慰,“您和少爺的安全,可比這些死物重要多了。時間無多,還請主母快隨我一同撤離此地。”
蘇丹霞又看了一眼身后奴婢仆從,輕聲道:“倒是連累了你們,你們也不要跟著我了,快快逃命去吧。”
一眾奴仆對視了幾眼,最后對蘇丹霞深鞠一躬,隨后便做鳥雀散了。
唯有一人,依舊立在原地。
“嬋兒?”蘇丹霞切聲道:“你怎么還不走?”
嬋兒低頭說道:“嬋兒爹娘常常教導嬋兒,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若不是主母讓我進來做工,若不是有這口飯吃,別說嬋兒,便是嬋兒家里父母,也已經成了餓死鬼。若是大難臨頭,嬋兒便只管自己逃命,那嬋兒真是枉稱為人。”
蘇丹霞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她已經明白嬋兒心意,又怎么能夠辜負,“若是這樣,你便隨我們一起來吧。”
嬋兒低頭應下。
唐楓已經是等不下去,他明白在這里待得時間越久,便越是危險,“主母。”唐楓出聲道:“沒時間了。”
蘇丹霞點了點頭,她將山師綾交到嬋兒手中,隨后伸手將長袖與長裙下擺撕去,抖擻精神,“走吧!”
武夢于嬋兒學她模樣,將那些礙事的衣擺撕去。
由唐楓領路,眾人順著院中小道而行。
唐楓對院中路徑無比熟絡,速度絲毫不慢,可是那喊殺聲卻如影隨行,如同跗骨之蛆,越靠越近。
而這條路徑,更是有一段和火光蔓延之處,僅有一墻之隔。
四人不敢有絲毫怠慢,匆匆行過那處,皆是屏息而行。
喊殺聲,慘叫聲,如同就在耳邊。
嬋兒嚇得渾身發抖,眼中更是滿含熱淚。
蘇丹霞將她手腕拉住,溫和微笑。
這微笑才給了嬋兒力量,四人終是有驚無險地度過此地。
卻在此時,側面圍墻陡然發出一聲巨響。
圍墻四散崩裂,更有帶火木屑木塊激射而出。
驚變突生。
武夢躲閃不及,被石塊砸倒在地,倒在墻邊。
蘇丹霞與那些帶火木屑射中,更有木樁直逼過來。
唐楓眼疾手快,兩拳將那些木樁轟飛。
而零星火焰還是落到了幾人身上,更有一團立即點了山師綾身上被褥。蘇丹霞顧不得火焰燙手,趕緊用手去滅。
那火已經燒到山師綾身上,蘇丹霞燎得滿手水泡,直接將山師綾身上被褥扯了去。灼熱之下,山師綾痛得驚醒過來,哇哇大哭。
蘇丹霞伸手安撫,一邊查看山師綾傷勢,卻見到他懷中玉佩被火燒過,在山師綾身上燙出一個模糊的“山”字。
其他倒是并無大礙,蘇丹霞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眾人扭頭往墻破方向望去,武夢正要掙扎起身,一柄長劍便橫在脖頸旁。
卞蘭在前,武莫跨過墻壁殘骸,手持長劍。
他的目光從在場眾人面上閃過,冷冷一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