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杉向前幾步,行到中央沙盤旁。
他取出腰間煙桿,在沙盤上方勾畫,“諸位請看,這便是按照如今戰(zhàn)局,剛剛布置的戰(zhàn)略沙盤。”
花袍話音落,周遭眾人便圍聚過來,唯獨人熊端坐主位,紋絲不動。
眾人望他,他便抬掌,“姜先生,請繼續(xù)。”
在這帳中,無人會對他指指點點。
不對。
所有人都覺得,崔老死后,放眼天下,也無人能讓人熊低頭。
姜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便咳了幾聲,將眾人目光重新凝聚在他身上,“諸位,我們先開敵軍布置。”
帳中其余人等,便跟著姜杉話語,凝視沙盤排列。
姜杉端著煙桿,指向山嶺北側(cè),那里放著三色小旗。
他現(xiàn)在幾面白色狼旗頂上畫圈,“此處是狄軍布置,他們已經(jīng)占領(lǐng)北嶺西北,三三分北境已在他們獠牙之下。但是,之前我們率眾與他們糾纏,已經(jīng)將伊吾與繪利津士氣打落谷底。再加上他們兄弟二人已經(jīng)將不和放在明面之上。”
姜杉煙桿輕推,將為首那面狼旗推倒,“狼群之所以可怕,便在于他們?nèi)浩鸲鴦樱清浂簧幔瑘匀滩话巍5侨缃襁@狼群分崩離析,再打下去,也不過是空有人數(shù),卻無實際戰(zhàn)力。只要派一大將與其對峙,不讓他們被揚獍蠱惑行動,那么西北戰(zhàn)區(qū),可保無憂。”
眾人皆是點頭,與繪利津與伊吾對戰(zhàn),這是眾人親身經(jīng)歷之事。這些狄人也是在姜杉手下,徹底淪為喪家之犬。
現(xiàn)在問題便是,應(yīng)該派誰鎮(zhèn)守此處。
眾人將目光投向主座人熊。
這般時候,便該是主帥定奪決定。
董蠻武單拳撐著臉側(cè),無視眾人目光,僅僅端詳姜杉一人,“姜先生,你怎么看?”
眾人又將目光還回花袍面上。
花袍將煙桿繞指一轉(zhuǎn),朝武慎拱手,“在下認為,慎公子持重穩(wěn)守,最是適合作為此處主將。”
慎公子自然沒有意見,可最終決定,卻不在他手中。
雖然人熊對天下之志,已然是天下皆知。
但人熊對武家態(tài)度,實在曖昧。眾人也不知道,將這弱側(cè)交到武慎手中,董蠻武是否愿意放手。
然而,人熊幾乎想也未想,便將手掌一揮,“準了。”
姜杉微笑,適時送上馬屁,“大將軍英明。”
可是人熊這居高臨下一句,在旁人聽來確實有些難聽。
要知道武慎雖然已經(jīng)被流放,但好歹身上留著王族之血,董蠻武這般對待,豈不是將自己凌駕于武家之上?
但是,就像人熊答應(yīng)的干脆,武慎也沒有猶豫,便拱手應(yīng)下,“末將,定不負所望。”
人熊略微扭頭看了武慎一眼,眼中似有贊許。
姜杉也是點頭。
他心里知道,若是放在之前,武慎定然不甘受辱,這軍帳之內(nèi)難免惹出事來。不過若真是那樣,姜杉也不會提議讓武慎鎮(zhèn)守西北方向。
在這些日子接觸之下,姜杉已然發(fā)現(xiàn),武慎變了。
流放歲月,讓他將那些貴族傲氣內(nèi)斂。他知道,國難當頭,唯有精誠合作,才能夠護國衛(wèi)土。
而姜杉一開始便提武慎名頭,也是為此。
就連武慎這等身份,都愿意聽后調(diào)遣,那便給了其余人等一個暗示。這場仗,誰都沒有特權(quán),任何一人都必須做到軍令如山。
若說之前眾人面對人熊,還是心生恐懼,擔憂人熊會對他們這些北境蛀蟲出手。
他們猶自心存僥幸,畢竟還有武慎與他們一邊。若真是發(fā)生沖突,他們與武慎也算是出生入死,怎么也能同仇敵愾。
此刻在姜杉特意安排,武慎理解合作之下,眾人再難生怨氣,唯有專心聽命。
姜杉并不急著繼續(xù)說話,他的目光從屋中眾人面上掃過,從他們細微神情之中,察覺到一切盡在掌握。
這便是他要的效果。
真與揚獍對戰(zhàn),容不得半點馬虎。
等了片刻,人熊重新望向沙盤,再次抬掌,“姜先生,請繼續(xù)。”
姜杉這才重新捏住煙桿,指向山嶺另一側(cè),戰(zhàn)場東北處角,那里黃旗離開戰(zhàn)場依舊稍遠。黃色旗幟之上,卻是一只展翅飛鶴。
這飛鶴正是齊國象征。
姜杉將煙桿在那片旗上畫圈,“這些便是齊國軍隊。”說罷,他便抬眼環(huán)顧眾人,“如果還有齊國的話。”
確有幾人笑出聲來。
趙恬冷冷一哼,“還說什么齊國,不過是揚獍手下走狗。國不成國,這齊國倒像是他們旗幟一眼,整天想著浮游閑生,就知道清談?wù)`國。”
姜杉面上古怪微笑,“按照之前情報,齊國軍隊應(yīng)該是由拓跋元一領(lǐng)軍,然而如今拓跋元一被揚獍暗中調(diào)到此處,也不知道那支軍隊……”
花袍話未說完,大帳門簾被人從外掀開。
“他們離這里,還有一日路程。”山師陰風(fēng)塵仆仆,從帳外趕來,那張俊俏臉上也是沾染了不少疲倦。
人熊抬起眼來。
姜杉聽到山師陰話語,便將齊國旗幟朝戰(zhàn)場推進不少,“如今是誰領(lǐng)軍?”
山師陰先是朝主座人熊額首,方才邁向沙盤,便走邊說,“根據(jù)在外情報,據(jù)說是冀軍南郡一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將領(lǐng),喚作田埂。”
“田埂?”姜杉略微皺眉,白澤與太史殊也是沉眉。
他們都未曾聽過這號人物。
“是的,田埂。”山師陰雙手撐著沙盤邊沿,“我已經(jīng)查過他的背景,在南郡戰(zhàn)爭時候,似乎是一直局城而守,無功無過,也不知怎么受到了揚獍賞識。”
姜杉伸手摸著下巴,陷入片刻沉思,隨后他開口說道:“此時啟用新人,若不是揚獍迷惑我們,便是這田埂有什么過人之處。看來保險起見,除了北境諸將之外,還得加些籌碼。”
說罷,他便扭頭望向人熊。
人熊與他對視片刻,張嘴說道:“獨孤孝一日半后到達,全全聽候姜先生調(diào)遣。”
姜杉嘴角微勾,“大將軍,還真是相信姜某。”
人熊望向山師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姜杉順著他目光,瞥了紅袍兒一眼,他便明白人熊在說什么。但他并不多嘴,將手中煙桿,重新指向沙盤,指向最后一堆旗幟。
紅面繡猛虎正對黑旗鑲金龍。
“還有最后一軍,也是此戰(zhàn),我們最大的敵人。”姜杉嗓音,難得沒那隱約戲虐。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說誰。
揚獍!
如同星辰陡然閃亮,劃破長空而來,天下一夜皆知。
僅憑他翻手定冀國,覆手遮齊土的本事,足以寫入史冊。
別人一生所想,揚獍僅用了一年光景。
縱觀古今,能有幾人?
若是一年之前,天下人只知九霄揚獍。
今日,“九霄”二字早已拿掉。
揚獍,便是揚獍。
帳中眾人,皆是面色沉重。
姜杉卻又恢復(fù)了滿不在乎的神色,他甚至“嚓”得點了火折,將煙草燃起,深深吸了一口。
奶白煙云,從他口中鋪散開來。
煙絲靛藍色裊裊,與白霧盤旋。
姜杉微微一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揚獍師兄會出什么招式,但是我們已經(jīng)別無選擇。這里將會是最終決戰(zhàn)所在,我們唯有戰(zhàn)勝他,才能保住北境,才能保住燕國,才能保住大燕的萬千百姓!”
北境軍閥幾人嘴角似有抽搐。
花袍目光隱在煙云之后,從他們面上一一掃過,“你們或許不在乎,但我在乎。”
幾人額頭冒汗,皆是背脊發(fā)涼。
林火感到氣氛有些沉重,陣中動腦子的會議,他一向插不上話。
人熊卻在此刻站了起來。
大帳之中所有目光,盡皆定格在他身上。
人熊摸著腰間匕首,那匕首比幾年之前,磨得更為光洌,“揚獍,必敗無疑。”
話音,宛若天經(jīng)地義,毋容置疑。
說罷,他徑直行出帳外,留下其余人等面面相覷。
姜杉噗嗤一笑,靠著沙盤敲去煙灰,“散了散了,大將軍都發(fā)話了,大家還愣著干嘛?”說罷卻是咳嗽起來。
林火面露焦急,伸手將姜杉扶住。
太史殊與白澤對視一眼。黑袍便行到姜杉身側(cè),“我那里有些鎮(zhèn)咳祛熱毒的茶葉,在找到石鎮(zhèn)師弟之前,你只能飲茶不能喝酒抽煙。”
姜杉一邊咳嗽,一邊叫嚷,“那你還不如現(xiàn)在就把我毒死,咳咳咳咳……”這一激動,倒是咳得更為劇烈。
太史殊搖了搖頭,將他拽住,對林火說道:“去我?guī)だ铩!?
林火點了點頭,便扶著姜杉隨太史殊而去,臨走之時不忘對山師陰說道:“紅袍兒,你這幾日攔截情報,也很辛苦,可得早些去休息。”
山師陰含笑點頭,“我和白澤師兄了解一下石鎮(zhèn)的消息,便去休息。”
林火這才放心離去。
其余幾人自然也不會在帳中多呆,紛紛出得帳外。
不多時,帳中只剩山師陰與白澤兩人。
山師陰一伸手,從沙盤上拿下那枚象征董蠻武的飛羆軍旗。他將那棋子捏在手心把玩,幽幽張嘴,卻不是問石鎮(zhèn)之事,“如今人熊入北境,昌隆空虛。”
白澤立他身旁。
山師陰驟然將棋子捏緊,“孟然之準備怎么動手?”